顧元昊一滯。“哥哥你的意思是說……”

  “沒錯。”顧元瀧頷首，“他們其實是心甘情願的。他們就是要以實際行動向皇上表示，裴家人沒有犯上作亂之心，他們的性命全部掌握在天子手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顧元昊吸吸鼻子，然而終究還是沒能控製住眼淚掉下來。

  “那他們也死得太不值了！明明他要是活著的話，邊關現在該多穩固？那也不會跟現在一樣，大師傅二師父天天都在埋怨如今戍守邊關的將領沒用哩！”

  “所以你才要好好的讀書學功夫啊！”夏盈雙手扶上他的肩膀，“你爺爺、你父親，還有你的那麽多叔伯兄弟們慷慨赴死，隻是用自己的性命向皇上證明他們的忠心。其實他們又哪裏忠於的是皇上？他們忠於的是咱們腳下的這片熱土！這是裴家祖祖輩輩用鮮血打下來的！”

  “所以，在明知道自己進了京城會沒命的前提下，他們還是去了。他們寧願豁出去全家老小的性命，也沒有選擇謀反，這是他們的忠義。而你身為忠臣良將之後，你又怎麽能做出違背他們意願的事情？他們想盡辦法把你送出來，也不是為了看到你做出這種事的！”

  “遍地焦土，生靈塗炭……你確定這是你的祖輩們願意在自己辛苦打拚下來的土地上看到的畫麵？”

  顧元昊的眼淚越流越凶。

  他都開始哽咽了。

  “我當然不願意！可是、可是我依然不服！我爺爺那麽厲害的，我親生爹娘是什麽樣的人，我都沒有親眼見識過！他們本來都是好好的，可就因為、就因為……”

  “所以我說了，你才必須好好讀書，考武舉，去將你祖輩未竟的事業重新扛起來。你要也用實際行動向全天下人證明，裴家人忠君愛國，世世代代不渝！”夏盈道。

  顧元瀧也頷首。“小弟我和你一樣含著滿肚子的怨恨，然而這並不是我們放任自己墮落的理由。心中越是不忿，我們就越是要奮發努力，我們要讓皇上認識到我們的真本事、讓他承認自己錯了！然後我們親手解決了那些禍害我們家人的佞臣，這才是正本清源，為我們的家人洗刷冤屈的真正手段！”

  顧元昊的眼淚慢慢止住了。

  不過馬上，他又扁扁嘴。“哥哥你這話說得輕鬆，可真能辦到嗎？皇上怎麽可能承認他犯了錯？”

  和這件事比起來，他還是覺得造反更容易些。

  顧元瀧淺笑。“就是因為不容易，所以爹才帶著咱們來到顧家村，蟄伏了這麽多年不是嗎？須知走入歧途容易，但想再走回來就難了！我們的先輩辛辛苦苦打下的好名聲，我們身為被他們千挑萬選選出來繼承家業的兒孫，如何能不繼續將之發揚光大？不然，我們又如何對得起他們的這一片良苦用心？”

  顧元昊被說服了。

  他吸吸鼻子。“哥哥你說得很對。我要是真做了出賣天朝的事情，那就是壞了我爺爺的名聲！爺爺九泉之下知道了，他不會原諒我的！”

  就算腦海中隻殘存著一些夢中的片段，但這也並不妨礙他內心深處對這位長輩的敬重愛戴。

  顧元瀧頷首。“就是這個道理！因此，就算前路漫漫，咱們也必須一步一個腳印的走下去，這是我們活下來的人的宿命。我們不是一個人在活，我們是背負著全族人的性命活在這世上，所以我們必須小心謹慎，千萬不能行差踏錯一步。因而就算是那些不該有的念想我們也不能有！你記住了沒有？”

  “嗯，我記住了！”顧元昊連忙點頭。

  他手忙腳亂的擦掉臉上的淚珠。

  “虧得哥哥和娘和我說清楚了，不然我真的要誤入歧途了！”

  想想自己方才滿腦子狂妄的想法……他都嚇了一跳。

  如果夏盈和顧元瀧不把一切掰開了揉碎了仔仔細細和他說清楚的話，這個想法怕是會真的埋在他心底，成為一顆火種！

  夏盈看他擦得臉上亂糟糟的，她連忙掏出帕子給他擦眼淚。

  “其實我們都清楚，你就是一時腦子轉不過彎來才會生出破罐子破摔的想法。隻是就算是一時氣話，你也不該往這個方向去想！以後要是有誰敢把你往這個方向去引，那他一定不是好人，你記得給我狠狠的揍他！知道不知道？”

  “嗯，我知道了。”顧元昊乖巧點頭。

  看夏盈擦得辛苦，他幹脆自己把帕子接過來，胡亂的在臉上擦起來。

  夏盈才又回頭看看顧元瀧，她又低歎口氣。

  “其實你們三兄妹裏，最煎熬的是你哥哥。翟家出事的時候他都已經記事了，他是親眼看著曾經富貴繁榮的家業如何一夜之間沒落、曾經的親朋好友全數陌路的。你們好歹還能在我和你爹的保護下度過這麽多年無憂無慮的時光，但在你們這麽沒心沒肺的吃吃玩玩的時候，你哥哥卻一刻都沒有停止過煎熬。”

  “甚至現在他長大了，要準備踏入仕途，卻還要親筆寫下文章恭維那個害了他全家人的人。你得知道，他的爺爺和父親可都是剛直不阿之輩，他們都是能在朝堂上直言敢諫、能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指著皇上鼻子罵的人！結果他卻背負著家族的清名做出這樣違心的事，你覺得他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心裏是怎麽想的？”

  顧元昊就眨眨眼，他連忙看向顧元瀧。

  “哥哥，你當時心裏一定很難受吧？”

  “難受倒不至於，就是惡心而已。”顧元瀧道，“我惡心這樣的自己，也惡心那個讀到奏表後沾沾自喜的皇上。不過，隻要心裏告訴自己，這是我必須完成的任務，然後不帶任何感情的去將之完成就是了。”

  “而且想一想，我們的祖輩一開始起家的時候，他們又能比咱們現在高貴到哪裏去？不過是因為先祖已經給打好了基礎，後輩才有那個資格剛正不阿。我們不過是在重走先祖的老路而已，因而我們就更要把這條路給走好，走得踏踏實實的，也才好讓我們的後輩能重現我們各自家族曾經的榮光！”

  “所以！”

  顧元瀧目光定定的看著弟弟，他沉聲道：“昊哥兒，現如今咱們身份不顯，隻能忍辱負重。但隻要等我們爬上了高位，曾經的一切就全都不算數了！娘說過的，曆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我們現在就要做那書寫曆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