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聖山早已經是風起雲湧, 而在山中布下了一重又一重的仙陣，必是讓外來者寸步難行。

  而聞月樓和葉寧所赴之方向，更是重圍中的重圍, 然而這卻是到九聖山之巔的必經之路。

  所以就算是明知有陷阱, 不得不前往。

  這是傳訊弟子慌張稟報，道：“長老！魔尊已到，山下封山防陣已被毀了, 若不迎麵而戰, 弟子們怕是無法阻擋其腳步！”

  駐守陣地的長老冷笑了一聲，道：“真是狂妄自負。速去插好斷魂靈旗, 就位布陣，斷絕了此魔後路，我等就地誅魔！”

  在場蓄勢待發的, 至少有五六位大乘期的修者，如此大的陣仗, 怕也是早就部署好一切，要與魔族亂黨決戰至死了。

  仙門百家為了誅滅驟然歸來的魔尊, 可謂是不惜一切代價, 此行起碼是集中了修界的大多數排得上名號的人物, 恐怕也是當今正道的最強火力。

  這一戰, 他們勢必要將魔道消滅殆盡。

  聞月樓身在黑夜中眺望遠處, 突兀地笑了聲, 道：“當初他們為了殺我，也是這麽聲勢浩蕩, 舉全仙門百家之力，將我誅滅。你說我這次，會不會重蹈覆轍？”

  他的語氣是輕鬆的, 甚至是不以為意的，隻是浸透在冷凜的黑夜之中，莫名帶了一絲無以名狀的落寞和諷刺。

  觸景生情，轉瞬間，前生之死已過。

  葉寧幾乎想得到前世的他麵臨的是什麽樣的黑暗孤獨，非生即死，全天下的人站在他的對麵，沒有一個希望他有一線生機。

  乃至惡戰到最後，死傷無數，各自身死道消，他也死無葬身之地。而最可悲無異於，湮滅前，他竟連個回頭看的人都沒有。

  葉寧暗自深吸一口氣，鄭重地道：“不會。今生你不是孤軍奮戰。”

  你身後有人。

  哪怕淪落到同樣的境地，再度輪回，但聞月樓今生絕不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戰。

  聞月樓微頓，然後就笑了，點頭道：“你說的對。”

  “那我的後背就交給姐姐了。”他笑容融在黑夜裏，莫名惑人。

  葉寧明明知道他這是又開始抽風戲精了，但聽他這麽說，她的心卻莫名安定了下來。

  聞月樓在她耳邊輕聲細語，一字一句地說：“不要回頭望，不要退，不要心慈手軟，那些人最後都要你我性命的，任何近身者，殺。”

  他說的話很溫柔，不帶一絲殺氣。

  但葉寧知道聞月樓這是把她真的當戰友了，他殺出了一條血路，荊棘血路還是要走，但他的心卻有些不一樣，他在試圖依靠。

  葉寧不知道自己的感覺對不對，但她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他們已經不能退了，唯有一戰。

  她握緊了手裏的劍，她的聲音被風吹得帶了點顫意，道：“好。”

  而就在這時，前方一股強悍的靈力暴動，一道道寒光盡數向他們襲來！

  空中傳來一道老者憤怒的喝聲，道：“魔頭！你已無路可退，還不快束手就擒！”

  聞月樓眼神瞬間變得陰冷無比，看向自己圍攻而來的修者。

  黑暗中劍光四起，在誅殺陣籠罩下來的那一刻，他順手將葉寧推開，一手接住了那一記無比凶猛的攻擊。

  葉寧一震，驚愕失色，她猛地看向一瞬被光芒吞噬的聞月樓。

  那早布下的誅魔陣準確無誤地困住了他，那幾位長老大能有備而來，在那一刻便祭出殺招，逼得他不得動彈。

  七行誅魔陣是對付聞月樓利器。

  此陣運作極其困難，術者動用威力強大的上古仙器，必得舍修為造之，幾乎是拿命去抵。

  這幾位大乘期修者做到這地步，也可以說豁出了老底，是不要命了。

  果然，被困住的聞月樓行動受阻，劍光刺向他，霎時血光盛開，葉寧看得心髒驟停，差點嘶聲大喊。

  但她在慌亂之中忍住了驚懼，死死地將嘴裏的話咽了下去。

  不行。

  她不能自亂陣腳。

  聞月樓絕對不是將她撇下了，他剛剛說過了，他將後背交給她了。

  葉寧眸光突然堅定，杵著劍爬起來，然後她就摸爬滾打地向誅魔陣的邊緣方向走去。

  七行滅魔陣在運作的那一刻，就自稱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結界，就相當於封閉了五感。

  聞月樓困在其中被陣壓牽製，以一敵五，盡管如此，也並沒有敗勢，他始終是麵無表情。

  雙方堅持不下，陣中風向極其尖銳敵對，冷冽的聖光與陰煞的魔氣相抵碰撞，殺得所有人都不得進退。

  所謂堅持不下，就是目前這種情況了。

  隻是七行滅魔陣極耗內力，不進不退拖延下去，隻能是兩敗俱傷，誰都沒有好處。

  不過就局勢而言，看上去尚還優勢的，還是這幾個作法的修者，他們已將聞月樓困住，接下來就差致命一擊了。

  但是這一擊必須快狠準，指毀魔尊之命門，否則便會反噬。

  而當中有兩位長老便去試了，結果都是被聞月樓反殺了回去，兩人筋脈撕裂，吐血不止。

  那人恨道：“重道長老！邪魔被困已無法脫身，耗盡元氣，已是強弩之末，我等一齊催動仙器，必能將其誅滅！”

  “可是……陣法破碎，萬一收不住……”

  那人憤然瞠目，急道：“事到如今，何必顧忌太多！”

  聞月樓聽到這幾人心急如焚的爭論，那巴不得將他置於死地而不惜一切代價的架勢，反倒是他們才像是不擇手段的末路之徒。

  真是可笑。

  聞月樓忍不住笑了出聲，他突兀的笑聲讓場上幾人忌憚無比，麵色十分緊繃。

  他似乎認同地笑著說：“不錯不錯。事到如今何必顧忌那麽多？早死晚死並無區別，左右都是為粉飾這太平而死，都一樣。”

  為首那長者沉聲道：“誅魔救世，天經地道。”

  “救世？哈哈哈不錯，你是在救世。”聞月樓笑得更大聲了，隻是那笑莫名有點瘮人。

  這一下弄到那幾人麵色十分難看。

  聞月樓嘲諷地笑道：“天裂一開，我若死在你們手裏，忽然祭天了事，屆時你們也逃不出此劫，不如同歸於盡。如此舍身為人的正道大義，倒是令人感動。”

  顯然這汨羅遏天大陣的真相，這些人並不都知情，恐怕除了九天明宮的高位長老，沒幾人知情。

  而這幾人是各大門派的宗老人物，他們齊聚而來，就僅僅是為了誅魔。

  說話那人就是九天明宮三大長老之一，麵色難看，道：“你……簡直一派胡言！”

  他憤然道：“重道長老，不必與邪魔外道廢話！天裂在即，誅魔祭天成敗與否，在此一舉！”

  此言一出，無疑是士氣大作。

  時間萬分緊迫，為首的重道長老點頭動手，幾人皆是取出本命法器，以已為術，不惜一切要將聞月樓誅殺在此。

  威壓大盛，七行滅魔陣再度加固。

  隻見被注入魂力的法器騰空而起，光芒四射，順勢壓下了聞月樓身上洶湧的魔氣，宛如無數道冷光刺穿本體——

  這種亂無章法且□□的攻擊方式很盲目但效果也很明顯。

  在亂流中，聞月樓的命門被刺中，眉心的魔印出現，眉心中間緩緩地流出一絲血。

  他眼前一片猩紅，殺氣大開。

  天空中頓時有一道雷霆炸開，魔氣如狂□□走的龍卷風那樣，與幾道金光糾纏在一起，天崩地裂之感。

  這時，在陣外的弟子興奮道：“諸位長老已逼得魔尊□□，不可懈怠，誅魔祭天就要成了！”

  他們此行誅魔的目的就在此，逼魔尊走到末路，隻在九冥朔月來臨的那一刻，將其祭天填陣，一舉兩得。

  九天明宮將每一步都算計好了。

  躲在暗處的葉寧抬頭看向天空，見到滅魔陣內的靈力暴動，那一抹血色紅光格外妖異，瘮人。

  她的心就猛地抽痛了一下。

  七行滅魔陣比她想象中更危險，它是座以命相博的死牢，聞月樓有性命之憂！

  葉寧腦子嗡嗡地響，她什麽顧不上了，她在黑暗之中衝了出來，提劍殺了出去。

  那位外圍護陣的弟子防備不及，中了一劍，驚道：“什，什麽……”

  他倒下時，就看到了麵色冷凝的葉寧，她奪過了一把斷魂靈旗，“得罪。”

  葉寧身在黑暗中，持劍奪旗，她臉上的神情那是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殘酷冰冷。

  那人還試圖奪旗，但是葉寧已經一劍斬斷了護陣旗，驚懼不已，道：“來，來人！魔道混進……”

  不過他援兵還沒有等來，葉寧就已經衝上去了！隻見劍光在黑夜之中乍然盛開，她竟然是連連接連取了兩麵旗！

  斷魂靈旗是造就滅魔陣的關鍵之物。

  除卻陣內的幾位長老高手運作維持之外，還需要有外圍弟子親身守旗護陣。

  大概正因為如此，聞月樓一開始才把她推開。

  他說的後背交給她，大約就是這個意思。

  葉寧心裏一陣淩亂一陣酸軟，想得太多，心緒就變得亂七八糟的。

  她其實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麽地步，但至少，至少不讓它那麽固若金湯。

  隻要還有一線生機，她都必須拚了。

  葉寧最好的辦法其實偷襲，但事態緊急，她的動靜就是想小也小不了了，很快就被追殺。

  但她還是折下了第三麵靈旗，死死地咬緊牙關，劈斷了旗杆，而在她折斷了第三麵的時候，滅魔陣明顯出現了一絲變化。

  白翎翎在人群中看到了不停地斬旗殺伐的葉寧，一時驚愕不已，道：“葉寧，你瘋了。”

  葉寧瘋不瘋其實沒有區別，她殺到這裏，已經沒有回頭路了，當然她也不想回頭。

  正邪不兩立，遇者相殺。很快，兩道銳利的劍意碰撞，頓時暴起廝殺。

  如果葉寧是從前那個葉寧，必然不是白翎翎的對手。

  但是現在不一樣，她被聞月樓強行渡過功法，劍是一把聞月樓替她改造升級過的戰鬥武器，拚了老命去殺，一敵幾，未必不能戰勝！

  人隻要心態變了，很多東西都就不一樣了。

  所以葉寧持劍打上去的時候，其實心裏沒有害怕，想的反而是聞月樓什麽時候能脫身出來找她？

  …

  彼時，在滅魔陣內，出現了一絲絲不同尋常的異動。

  聞月樓雙眼染上了一抹猩紅，渾身陰煞的魔氣，手裏全都是血。

  他身上的氣息和力量在陣內□□，已然是走火入魔的兆頭，湮滅或隻在此一擊。

  陣中的幾位宗老大能作法拚殺後，個個程度不一的靈府破裂，傷口不愈，更是血流不止，畫麵十分慘烈。

  重道長老也是身受重傷，唯他一人尚有餘力，本命法器在手，準備全力賭上最後一擊。

  重道長老看向混著一身血光魔氣的聞月樓，似勸服那般，道：“魔尊當初已殞身伏道，天地間無所牽掛無所寄托，生死恩怨無絕期。何必執著？”

  何必執著？

  這句話，讓聞月樓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何必執著？前世他灰飛煙滅，最後一刻心裏想的，便是這個。

  他被逼到絕路，無所畏懼也什麽都無所謂了，那時候他想，何必呢？

  他這個無情無愛的魔，留戀這個無處容身、又冰冷無情的塵世，何必？

  此時的聞月樓眼裏是一片血色，宛如置身於地獄之中，不能脫身，也無法掙脫……

  而就在這時，滅魔陣內突然就出現了一陣動蕩。

  重道長老一愣，麵色微變。

  這樣異常的動蕩來自陣外，並非他們幾人的過失，就說明問題出在外麵。

  如此突兀的崩塌，自是斷魂靈旗斷了，也必然是護陣弟子亂了陣腳。

  陣內猛地一下動蕩，同時仿佛有一絲冷凜的光芒乍然出現，從外麵刺穿而來，宛如堅不可摧的死牢中出現了一絲裂縫。

  聞月樓眸光微動，那股快將他理智吞沒的癲狂殺意壓了下去，他眼中那抹嗜血的煞氣也隨之褪去了一大半。

  他輕笑了一下，道：“不。本座有牽掛。”

  話音剛落，聞月樓就抬手，掌中血光化煞成嗜命刀刃，化出一道遁光，驟然向著對麵之人打過去。

  重道長老反應也不慢，立刻出手接招。

  他手中的法器與之交鋒，如同鍾鳴，發出一陣陣刺耳的悲鳴。

  明暗兩道極盛的光芒較量，刮起的陰風如薄刀，過而傷之，法器在這一刻，轟然炸碎。

  重道長老在那一瞬命門被破，口吐鮮血，瞠目欲裂，“你……”

  聞月樓衣角狂飛，退了半步也低低地喋血，隨後便一腳踩碎了那件沾滿了他血的昆侖法器。

  聞月樓抹去嘴邊的血跡，輕笑著，低聲道：“天羅地網並無疏漏，但你們算錯了。”

  敗落的重道長老倒下，死死地看向他。

  “本座今生並非一人。”

  作者有話要說：-

  葉寧:掰旗小能手√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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