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撒潑
作者:Shrimp      更新:2020-09-02 20:04      字數:3776
  拉斐爾。

  不是拉菲,也不是藥酒,而是一種通過給萎縮的Alpha性腺注射毒素,從而達到緩慢致死目的的針劑,可謂是給李勝南量身製定的毒藥。

  舊約次經《多俾亞傳》中,代表扭曲色,欲的魔王阿斯蒙蒂斯附身於一個美貌少女薩拉,先後使她七個丈夫在新婚之夜都死於非命,而他最終被大天使拉斐爾用熏烤的魚幹和魚心給驅散製服了。

  無意間讀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李隅才十二歲,他那時候雖然早熟而敏感,但仍然對現實保持著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心想,總有一天,會有一個像大天使拉斐爾一樣的人出現。他從天而降,背後展開的潔白羽翼上鍍著一層碎金似的光芒,他溫柔和善,赤足涉水而來,將他父親這樣的變態大魔王繩之以法,或者,置之死地。

  但是直到他長到二十四歲,也沒有這樣的人出現,於是他的拉斐爾委曲求全,徹底變成了一劑毒藥。

  李隅回到公寓之後先將拉斐爾放至冰櫃中冷藏好,然後才褪去衣服去浴缸中泡澡。

  在溫暖的水中沉靜地泡著,兩臂搭在浴缸邊緣,他感覺自己像一塊亟待解凍的肉,什麽疲憊孤獨,硬殼子一點點在溫暖的池水中溶解。

  滿室氤氳繚繞,仰頭去看,燈如明月,在濕潤的霧氣中穿行,而他像是小舟,在水中載沉載浮。稍一會,他就歪頭眯過去了。

  然後耳畔響起了嘩啦嘩啦的水聲,由遠至近地,深水區遊泳的人手臂劃過,帶起一撩淺淺的水花,倏然濺在他的臉頰上,視線由此開始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流動的陽光炙烤著發軟的眼皮,水珠沿著下頜與脖頸的線條不斷下滑,周遭帶著日光溫度的水上下撫慰拍打著他的身體。他的小腿遊刃有餘地向下蹬幾下,就能踩著水站穩身子。

  他聽到阮衿在泳池邊扶梯瑟縮著求饒的聲音,“能不能不下深水區啊?我真的,真的不太會遊……”

  “下來,我抱著你。”一種頤指氣使的命令語氣,很年輕,同樣也很霸道和自我,竟出自他口。

  那人聞言乖乖滑進水池中,像一尾赤條條的白魚,同樣也滑進他的懷中,慌亂中掙紮的手腳全部緊而親密地裹纏在他腰身和脖頸上,像是從泥潭底生長出的一株柔軟水草。

  赤裸的胸膛相抵合在一起,能感受到最清晰的心跳和喘息聲,慌亂又急促。那人的臉埋在他的肩窩上,從脖頸紅至耳根,上麵溫熱發燙,“對不起……我騙你的,不是不太會遊,其實是一點也不會遊。我上去吧,我這樣你遊不動。”

  “你怎麽知道我帶著你遊不動?”他改換姿勢,托著阮衿的腋下攜人劈開水麵漣漪,往前靈活地遊去。他感覺阮衿真像水草一樣,在水中顫巍巍的,緊張得不成樣子卻還是輕飄飄的,任人如何拖拽。

  一直帶著遊到遊泳池人煙稀少的邊緣處,阮衿仍然腳不能著地,兩條腿仍牢牢地勾纏在他的腰腹後,生怕滑進水中,攀附在他的肩頸處。

  他咬他的嘴唇,低聲說,“你這個撒謊精。”

  他將阮衿按在池壁上一下又一下地接吻,唇舌迫切交纏在一起,閉眼吻至水浪翻湧,淋濕鬢發,甚至要完全沒過交疊的下頜和耳垂,每當人要徹底墜進水中他就再重新托起來。

  明亮的陽光開始變得黯淡閃爍,身下人捉摸不住。

  他的吻忽然落了空,空餘晃蕩的池水在拍打臉頰,猝不及防湧入鼻腔的是浴液精油的香氣。

  李隅終於睜開了眼。

  他這才發覺自己仍躺在浴缸中,身體向下滑落了一段距離,鼻尖已經快觸到泡沫,再下去一點可能會是被水嗆醒的,實在太危險了。

  像殘羹剩飯一樣,蒸汽散盡,這水已經無甚溫度,快要冷透了。

  Supple也一直在堅持不懈地在外麵用爪子撓浴室的門,喵喵喵地亂叫,能看見它淺灰色的大尾巴在半透明的磨砂玻璃上若隱若現,不知道是因為餓極了還是在擔心主人安危。

  他昏睡得實在太深了,在浴室待了約兩個半小時,做的夢都是十幾歲少年時期和阮衿接吻的細節。

  舌頭是如何拱進濕熱的口腔,牙齒又是怎麽細致地叼住嘴唇,耳鬢廝磨的青澀情話,交纏如水草的四肢,逼真到如重新身臨其境,曆曆在目。舊情人會麵是一把鑰匙,記憶立刻像雨後翻塘一樣,不隻是泥沙,還有許多魚蝦蟹貝都跟著起來了。

  李隅也說不上好與不好。

  裹上浴巾出去之後,Supple用小肉墊在他的腳背上踩來踩去,挨挨蹭蹭地催促他去給空碗添貓糧。

  他把它搓揉了一番,拎起來覺得像隻白色的小型犬似的,沉甸甸地很是壓手,自言自語道,“餓一頓減肥也好。”

  Supple好像是能聽懂他的話,睜著藍色水潤的大眼睛,恃靚行凶,開始伸爪子撒嬌討饒,又用粉色的鼻頭去蹭他的手背。於是李隅在添糧之餘又給新開了個罐頭,看著Supple埋頭大快朵頤,心想胖就胖一點吧,抱起來挺軟,我還真就吃這一套。

  Supple中文又名撒潑,算是他這間公寓唯一有點活氣的東西,大部分時候很乖,有時候也喜歡瞎鬧,總之遠比李隅自己更加生動。

  他初中還住在老宅的時候有養過玉米蛇,蜘蛛和蠍子之類的爬寵,被他爸發現之後連爬寵帶箱子一股腦全扔了。

  他隻記得放學一回來,什麽玩意兒都沒了。馬桶蓋一掀開,還有沒衝下去的蠍子的螫刺,黑亮的一小截倒鉤,輕輕飄飄地浮在水上打轉。

  他自己給按水衝走了,後來也不再在房間養什麽蛇蠍之類的爬寵,連窗沿上的兩個小盆栽都捐到班裏去充綠化了。

  但是人越大好像越忍受不來寂寞,李隅亦免不了俗,兜兜轉轉,直到這兩年獨立工作了,才弄回隻嬌貴貌美的藍雙布偶貓來供著。

  溫順乖巧,長毛軟肚皮,叫起來聲音嬌俏可人。周白鵠諷刺他是照著挑人的口味在挑貓,他對此不置可否。

  深夜一點半,貓蹦上他的大腿,又胖又大的懶成一灘外溢的毛團,揣著尾巴睡著了。

  李隅戴著平光鏡,將項目的資料再研讀一遍,前期四處疏通關係遞交材料忙碌的時間已經告一段落,直到今年春節年後手頭上幾個項目完工開盤,他都還算是空閑的。

  但他並沒覺得自己有哪裏放鬆下來,渾身都崩得緊緊的,身上的煩躁已經要到沸反盈天的程度了。

  筆記本屏幕的光冷冷輻射出來,暈染在鏡片上,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像極了陰鷙的反派角色,但他不在乎,同樣也沒有忍住,又重新調出老宅的監控。

  監控是他很早就偷偷裝在老宅一層和停車場裏的,二樓都是他父親李勝南的遊樂場,他對窺探淫窟無甚興趣,以前住在這裏都不樂意上去,更何況裝監控。當時沒揣什麽心思,老宅來來往往很多商業夥伴,他算是留了心眼監視動向,覺得將來會派上用場,也從來沒打開看過。

  調到幾個小時前,他送阮衿剛到老宅的時候。

  監控裏的人低頭保持著按住脖頸的動作,仿佛李隅留給他的不是牙印,而是一道傷口,隻要他稍一鬆手,鮮血就會從中汩汩而出。

  他鞋也沒換,不知道在想什麽,在客廳的沙發上落座,保持同一個僵直的坐姿將近有四十分鍾。直到家裏的女傭湊過來跟他說過幾句話,他才上到二樓去。

  一樓的監控視角最廣隻能拍到樓梯的拐角,再多再遠的就不行了。

  阮衿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拐角盆栽處,李隅將監控加速拉到後麵,一直拖到實時,發現阮衿再也沒從上麵下來過一次。

  這到底是個什麽嚴重反應?是被他嚇到了?李隅將貓的長毛纏繞在手指間穿梭把玩,有一搭沒一搭地用指腹搓揉著,一時間也捉摸不清楚。

  他將監控重新倒回一周之前,硬盤隻能將錄像保存這麽久,這是他能夠追溯到的最早時間。

  畫麵之中阮衿很少出現,他一般都在待在二樓。有時候李勝南從外麵回來,他就會準時出現在綠植掩映的拐角處,半遮不掩的碧綠葉片縫隙中透出兩條白皙筆直的腿,腳掌並齊,踩在地板上,好似一張裝飾在牆壁上色而不露的藝術畫。

  他知道阮衿什麽也沒穿,全身赤,裸,以他這種窺探視角來看更有風情。

  李隅能已經能想像到阮衿低聲喚“主人”的姿態和語氣是如何柔順,以及那道蒙在眼睛上的絲綢是怎樣的紅。

  他的食指開始神經質地**起來,緩緩吐出一口氣,然後緊緊攥在掌心中,自虐般強迫自己再繼續看下去。

  右下角時間顯示是四天前的中午12點15分。

  阮衿終於從樓上下來了,穿著那件藍底白菖蒲的浴衣,意外地合適,。他同李勝南兩人並排在餐桌旁坐著,年齡看著像一對父子,但頭湊在一起怎麽都是親密曖昧的樣子。他給他父親夾菜又喂飯,每一勺親自吹涼後用手托著送至嘴中,像服侍病人一樣,比他們三人吃飯時表現得更加肆無忌憚。

  李勝南撫摸他的臉,頸,手,發,複而又磋磨他無名指根上的戒指,所經之處仿佛能留下一層油汪汪的黏液,但是阮衿不為所動,甚至能模糊地看見臉上一絲笑意。他看到李勝南伸手去夾阮衿胸口鬆垮的衣襟,曖昧地疊合上,隨即大笑起來,仿佛很是得意。

  李隅怔愣地隔著屏幕盯著那裏麵兩個人,忽然覺得自己非常可笑。然而也的確笑出了聲音。黑暗中“嗤”的一聲,如同火柴頭摩擦過火柴盒側麵塗層的動靜。

  撒潑被他的笑聲給直接嚇醒了,貓的直覺通常是異常靈敏的,它渾身的毛都不安地炸起來,妄圖從主人舒適的大腿上一躍而下,卻被李隅冰冷的手一把給抓住按牢了,然後動彈不得。

  他們你情我願的買賣,說不定還是忘年的真愛。

  那他失控的吻到底算什麽呢?看來也不算什麽。

  電腦屏幕裏,李勝南正巧無意間將臉側過來對準了攝像頭,他舉杯,像要和李隅碰杯,得意洋洋地炫耀。

  李隅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初中回家時打開馬桶蓋的心情,一掀開,蠍子的斷肢螫刺在心頭打轉。

  年少的時候尚且可以忍,現在的他卻無法再忍下去。

  他將貓鬆開,然後合上電腦,取下了眼鏡,開始著手收拾自己的行李。

  作者有話說:

  是偽小媽,雙潔,1v1,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