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駱駝與稻草(七)
作者:張維卿      更新:2020-10-03 03:54      字數:6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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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幾,在貴溪縣翹首以待的佟國器便收到了鄭親王濟度的回信。在回信中,濟度先是用主子對奴才的口吻把他丟失新城縣的事情臭罵了一頓,而後又認可他的“知恥而後勇,表示可以讓他留在廣信府戴罪立功,同時表示會向朝廷為他說項一二,讓他能夠安下心來。

  “這條命暫時算是保住了。

  看過了書信,他不由得長舒了一口大氣,這些天來所承受的心理壓力一掃而空不說,更是收獲了成功的巨大滿足感,叫他如何不欣喜若狂。然而,明軍一天不被掃平,陳凱一天不死,懸在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就隨時可能落下,興奮過後,對於未來的擔憂便重新回潮,讓他不得不深鎖眉頭。

  ..................

  就在佟國器正式開啟他的演藝事業之時,隨著建昌府被陳凱串了個糖葫蘆,駐紮江西省會南昌的預備隊也迅速做出了反應。

  江西一省,最早是駐防三處要點,以這三處要點控扼全省。但是,隨著陳凱收複南贛,清軍在南線的戰線退到了吉安府,不光是吉安本地綠營大幅度擴編,南贛被打殘的部隊也退到了那裏就地補充,以免換防時遭到南贛明軍的突襲。除此之外,原本鎮守省會的江西提標也**能夠回返信地,清廷還從河南抽調了部分綠營兵用來加固那片二線陣地。

  其結果,靠著兵力的優勢,清軍總算是遏製住了南贛明軍的攻勢,但是江西一省的防務重心南移也導致了作為核心區的省會的空虛。為此,清廷設立了南昌駐防八旗,以滿洲鑲黃旗名將章佳*達素作為鎮守南昌總管,在震懾一省的同時作為吉安清軍的預備隊。

  這支駐防八旗與西安、南京的兩千滿蒙八旗,以及杭州的四千漢軍八旗不同,乃是由一千五百來自兩黃旗的滿洲八旗、五百蒙古八旗和一千漢軍八旗組成。這樣的兵力配置,更加接近於滿清在組建綠營前的傳統兵種配比。而之所以如此,是來自於鼇拜的極力支持,更是在於南昌不比有關寧軍和大批漢軍八旗駐守的陝西,也不比有大量漢軍八旗駐紮的南京,他的主要工作不是監視漢軍八旗和綠營兵作戰,而是切切實實的預備隊,一旦江西戰局出現漏洞,他就需要在第一時間上去將其堵住!

  當建昌府的警報傳來,達素便在第一時間點齊兵馬,直撲建昌府。此一遭,他不光是帶著南昌駐防八旗,還把江西撫標給帶了上,以至於那裏現在就剩下一個城守協,等於是讓江西巡撫張朝璘在偌大的南昌城裏唱空城計。

  這也是**辦法的事情,因為他們很清楚,一旦陳凱與南贛的***實現了對吉安清軍的戰略合圍,那些綠營兵弄不好連打都不用打就自行**了。絕對不能讓他們受到威脅,這是朝廷和地方的共識。結果,達素緊趕慢趕,那些建昌府的廢物綠營還是沒能守住府城,被陳凱和王秀奇在城下合兵一路的場麵直接就給嚇得棄城而逃了。

  建昌府城落入明軍之手,明軍的下一站肯定是撫州府城——這兩個府城之間有河流相連,更是無險可守,明軍隻要戰據撫州,向北可以威脅南昌,向南可以合圍吉安,清軍在江西戰場上就會陷入到瀕臨崩盤的境地。

  所幸的是,當達素趕到撫州府城時,明軍並**展開對這一處當下最重要的戰略要地的攻勢。這很不正常,尤其是對手是明軍那邊久負盛名的陳凱的情況下。於是乎達素在抓緊時間整頓撫州城防的同時,更是派出了大量的探馬,最後總算是得到了一個讓他冷笑不止的結果。

  根據細作帶回來的消息匯總後顯示,好像在陳凱和王秀奇合兵於建昌府城之際,背後的新城縣爆發了一次俘虜暴動,結果在短暫的城池易手後,那群俘虜便棄城而逃。陳凱惱羞成怒,派出了大量的軍隊搜索這支清軍,一直到前幾日才重新完成了大軍的集結。

  所謂,兵形似水,流變不息。達素雖然做不到引經據典,但道理他還是明白的。最起碼,當明軍已經通過前期的操作獲取了戰略主動權,這時候就應該全力以赴,奪占撫州的戰略要地,而非搜捕什麽俘虜。而反其道而行之的陳凱,現在坐失了奪占撫州的大好良機,再想攻取撫州,麵對的就不再是隻有一千餘人的撫州城守協了,而是擁有三千八旗軍的六千清軍。想要取勝,其難度就要提升不知道多少倍了。

  “姓陳的蠻子就這點兒能耐,虧得蘇克薩哈那個廢物還會敗給他。

  兩黃旗與兩白旗的**由來已久,從***的黃白對換就已經開始了。***對兩白旗的壓製、多爾袞對兩黃旗的打壓,以及順治對兩白旗的報複,雙方的**越加深重。哪怕蘇克薩哈當*憑著對多爾袞的反戈一擊已經成為了順治安撫兩白旗的重要人物,於他們這些兩黃旗的貴族們卻仍舊對兩白旗頗為敵視。

  此間,陳凱的表現拙劣,達素的第一反應就是蘇克薩哈的無能。不過,嘲笑過後,作為宿將他也仔細的琢磨過陳凱的行為。思來想去,當是那群俘虜數量較多,而且新城縣恰恰正在明軍的補給線上,陳凱為防補給線被清軍截斷,所以迫不得已如此。甚至再往深遠了去想,既然新城縣都能被一群暴動的俘虜奪占,那麽明軍的後方顯然是十分空虛的,也許作為周轉中心的邵武府那裏也就一到兩個營的人馬......

  即便是想到此處,達素也仍舊覺得陳凱是過於保守了。畢竟,已經被俘虜過一次的綠營兵,就算是暴動成功了,也不過是一股子勁頭罷了。奪占了城池,馬上就棄城而走,擺明了就是害怕明軍回師。而這些,還不算身處敵後的清軍的糧草補給以及武器甲胄,更**去計算軍官、士卒的指揮鏈完整程度。就這麽一群微不足道的家夥,實在犯不上大動幹戈,更加犯不上為了他們犧牲此前已然獲取的先手優勢。

  如此看來,這個號稱能夠與洪承疇比肩的文官也不過爾爾。麵前是這樣的對手,隻要擊破當前明軍就可以直接攻入明軍空虛的腹地,從而逆轉整個戰局。越是這樣想下去,進攻的誘惑就越大。

  隻可惜,那個據說與陳凱水平差不多的西南經略八百裏加急送來了命令,好像提前預知了他的想法,勒令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抵達撫州並加固城防,同時絕對不準越過撫州向明軍發起進攻。

  這樣的命令,達素清晰的記得他看過之後又仔細看了兩遍洪承疇蓋在上麵的經略大印,若非是實在看不出什麽破綻來,他甚至一度懷疑這道命令是陳凱假冒的。但是即便如此,暮氣二字卻還是在他的腦海中油然而生。

  “論起保守,洪承疇這奴才倒是與那姓陳的蠻子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呸,這兩個**。

  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達素很想當著洪承疇的信使把命令撕得粉碎。但問題在於,他從鼇拜口中得知,順治對洪承疇的能力頗為迷信。就算是鼇拜在他離京前也曾囑咐過,到了江西*勿逆著洪承疇去做事。哪怕是他自己,有著當*的鬆錦大戰前期清軍的不斷失利的記憶,本心也覺得洪承疇應該是比一般漢人官僚要強的。可是,這樣深重的暮氣,對於八旗軍的強悍戰鬥力卻無疑是一種嚴重的無視和浪費。

  奈何,主子的信任,讓他這個做奴才的實在難以生出對洪承疇的“亂命做出明確的拒絕。眼見著明軍重新集結了兵馬,他更是生出了洪承疇貽誤戰機的不滿。而伴隨著洪承疇將率領西南經標全軍東進江西以防陳凱攪局的通報送達撫州城,達素在對其人的暮氣再度加深了一層認識的同時,更是決定給鼇拜寫一封書信,好好給洪承疇這個廢物點心上上眼藥。

  信,達素很快就發出去了。而那個被他告狀的洪承疇,竟然也很快就在左蝦營的保護下日夜兼程的趕到了撫州城,看到了達素並**貿然出擊,才總算是鬆了口氣。

  “章佳大人,老夫知你對嚴禁出擊的命令有所不滿,所以才會星夜兼程的趕到這撫州府。見得閣下能夠顧全大局,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下了。

  達素不記得他與洪承疇之間有著這樣推心置腹的交情,可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當如何回答。隨即,這是冷笑了一聲,便權當是做了回答。

  果然,達素是有情緒的。對此,洪承疇卻是歎了口氣:“國事艱難啊。重重的頓了頓,隻見他轉而向北京的方向遙拜了拜,弄得達素也隻能跟著他如此:“老夫受我大清兩代皇恩,可謂是恩深似海。數*前南下湖廣經略西南,窮盡其力,也隻是強強遏製住了西賊的攻勢。今日能夠席卷西南,全是天佑我大清之緣故,老夫實在慚愧無地。

  洪承疇談及舊事,達素曾隨尼堪攻衡陽、隨屯齊攻寶慶,對於那段時期清廷在湖廣的統治瀕臨**的現實亦是心有餘悸。但是幾*下來,洪承疇穩住了湖廣戰局,且屯且戰,不光是遏製住了明軍的攻勢,更是奪占了一些府縣,硬是撐到了三王內訌。乃至是到了今時今日,西南的大軍的一應後勤供給,包括糧草、武器、甲胄、民夫等等等等,也幾乎全部是由西南經略衙門提供的。可以說,**洪承疇的話,湖廣,乃至是湖廣接壤的幾個省早已不複為清廷所有,甚至很可能明軍早就與清廷劃江而治了也說不定。

  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而準備的。如果這麽看來的話,恰恰正是洪承疇的努力讓清廷撐到了三王內訌,並且擁有了第一時間橫掃西南的物質資本。否則的話,就算是孫可望降清依舊,清廷調來了這幾*大軍,總不能一路吃土吃到昆明與李定國決戰吧。

  洪承疇一番話說下來,達素突然覺得他好像**先前那麽的不滿了。而此時,洪承疇也並**給他思考的時間,繼續說道:“陳凱,這些*老夫搜集了很多關於他的信息,總是覺得他似曾相識。

  似曾相識?

  這個說法直接將達素原本已然被打斷的思緒徹底掃的無影無蹤。陳凱和洪承疇認識,起碼見過麵,這是他的第一反應。但是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不太對勁。旁的不說,洪承疇成名數十*,陳凱不過是這十來*才竄起的,如果他們見過,以著洪承疇組建西南幕府時表現出來的識人之能,如何能夠放過陳凱這樣能夠與其匹敵的人物?

  注意力陷入其中,達素的思路也鑽進了一個死胡同裏,說什麽也出不來。這,其實也並不怪他,實在是洪承疇本也**把話說了明白。

  “最早的時候,老夫總覺得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我*輕時的樣子——不避險阻、勇往直前。說到此處,洪承疇不由得苦笑,才將那個“後來繼續說下去:“但是時間越長,對他的了解越多,老夫就越是覺得不像。反而,在他的身上,讓老夫看到了另外的兩個人的影子。這兩個人,一個叫做**啟,一個叫做盧象升。想來,章佳大人也聽說過吧?

  這兩個人,前者,達素並**什麽印象,而後者卻依稀記得,是個出任過督師,曾經在第一線與清軍交鋒的文官,很另類的文官。具體的,他已經記不起來了,但洪承疇卻記得非常清楚。

  **啟,崇禎朝的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和內閣次輔。他一生致力於研究和推廣西學,試圖通過西學來拯救大明王朝。他不光主張大力推廣高產作物種植,以便於在小冰河期養活更多人口,更是鑄造西式火炮、雇傭歐洲軍官來訓練明軍,甚至就連後來袁崇煥用紅夷大炮守城的辦法也是他最早提出來的,而非是袁督師的原創。

  而那盧象升,作為一個常*帶兵打仗的文官,並不似其他文官那樣在安全的後方運籌帷幄,他從來都是衝鋒在最前線,親身殺敵,用他的勇氣鼓舞和帶動著麾下的武將和士卒,以此來取得勝利。

  此刻,洪承疇娓娓道來,將他對**啟、盧象升和陳凱三人的異同進行分析和對比。這裏麵有的是無須解釋便可以顯而易見的,有的則是他通過京中的歐洲傳教士了解到的。達素順著他的思路,以及這些*來清廷搜集到的關於陳凱的信息一一對比,當時便是恍然大悟。

  是啊!

  **啟鑄炮,陳凱也在鑄炮;**啟推廣高產作物種植,陳凱便在廣東和福建推廣高產作物和複合型農業;**啟推廣西學,陳凱幹脆在開辦學堂直接教授這些東西;甚至**啟雇傭歐洲軍官訓練明軍,陳凱直接在他的撫標**了歐洲的西班牙大方陣。至於盧象升,陳凱也曾親身與敵肉搏,在戰場的最前線指揮作戰。

  如此說來,竟真的好似二人合體了一般。或者說,陳凱比他們做的還要更進一步,受到的掣肘也更小,所以才會有今日氣象!

  “不光是這些,老夫這些*一直在派細作滲透廣東。最初的時候,八旗的赫赫聲威,以及老夫用高官厚祿相誘惑,也發展出了一些心向大清的文官、武將和士紳。但是隨著陳凱的諮議局出現,這些家夥紛紛與老夫斷了聯係。今**初,老夫派人去連山聯絡當地土司,他們竟然將使者直接扭送廣州,以此來證明他們對陳凱的忠誠!

  連山的少數民族土司是受過洪承疇優待的,甚至可以在剃發易服的原則問題上例外。當*,陳凱收複南贛,洪承疇就曾從連山攻入廣東腹地,險些讓陳凱功虧一簣。這些家夥按道理來說當是清廷一邊的,洪承疇也一直在用心拉攏。但是伴隨著他們在諮議局有了名額,與粵海商業同盟取得了合作關係,利字當頭,我大清和洪經略的深恩厚義便直接被丟進了垃圾桶。

  “這群蠻子......

  達素自是怒不可遏,然而洪承疇卻遠比他想得開:“不瞞章佳大人,最早,老夫以為是在與*輕時的自己交鋒,所以想要憑借更多的經驗來為朝廷解決掉陳凱。但到了最後,老夫卻隻能拿連城璧下手,盡可能從廣西找回些顏麵。後來,老夫看清楚了陳凱的本相,也曾想要與其再決生死。但是沒等老夫動手,孫可望卻率先反正來投。現在老夫已經想明白了,老夫最大的優勢不是經驗和閱曆,是老夫站在了大清的旗下。大清是天命所歸,陳凱就算是**啟、盧象升、孫承宗、熊廷弼一起附體,也絕對不是大清的對手!

  所謂天命,說起來,滿清能有今日,確有太多的偶然。敵人的愚蠢,以及命運之手的撥弄,讓他們在一次次的**邊緣轉敗為勝。這些*,達素看過了太多,尤其是孫可望這樣的奇貨,更是他一次次的從朝中諸如寧完我、範文程之流的漢臣口中驚歎的亙古未有。

  是的,一個隻有幾*旗丁的大部落幾乎征服了擁有七千*丁的大明,這不可謂不是一個奇跡。而整個奇跡,也更讓達素堅信洪承疇所言的天命所歸絕對沒錯!

  “章佳大人,如今的天下,鄭逆和陳逆不過是垂死掙紮,隻要信郡王他們能夠鏟平偽朝,賊寇的士氣必然會受到致命的打擊,那些鼠首兩端的牆頭草也會重新向朝廷搖尾乞憐。在這之前,我們要確保江西的穩固,防止陳逆威脅到湖廣,因為隻要湖廣的糧草能夠跟上,憑著八旗軍的武勇,再加上孫可望的勸降書,就算是老本賊也隻有死路一條。等到偽朝被朝廷剿滅,八旗大軍便可以調轉方向,回師東南,鄭逆和陳逆自是旦夕可滅。為了達成這一目標,莫說是嚴防死守,就算是放棄一些不甚重要的府縣也在所不惜。

  秉著一切以大局為重的思想,洪承疇與達素在撫州城上演了一出將相和的戲碼。與此同時,建昌府城的城頭上,遙望著撫州的方向,陳凱重重的打了一聲噴嚏。

  “又不知道哪個混蛋在念叨我呢。

  “製軍說笑了,您早已是天下聞名的人物,多少人崇拜仰望。倒是如今已經入冬了,這建昌府也遠比廣州要冷,您還當注意身體。

  說著,作為衛隊隊長的曹宏錫便為陳凱披上了一件披風。這個瓊州府*州千戶所千戶的兒子如今已經積功做到了世襲指揮僉事的世職,但是*輕的他,對於未來仍有著更大、更美好的憧憬。

  作為衛隊長,他早已烙上了陳凱親信的印記,就像是他的那個如今已經外放到督標第二鎮鎮屬騎兵營做營官的前任一樣。當然,想要取得成功仍舊需要更多的努力,而他也在盡職盡責的做好衛隊長的工作的同時,積極學習那些陳凱覺得有用的知識,以便於日後機會來了的時候可以更好的發揮。

  陳凱看著這張仍舊*輕的麵龐,不由得想起當*他收複瓊州,曹宏錫和他的父親帶著*州千戶所的那些破衣爛衫的衛所兵前來投效的場景。如果**他的話,或許他們會死於清廷的某一次圍剿,亦或許會在明廷徹底覆滅後從世人的視線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可否認,他已經改變了太多人的命運。無論,這些人是主動地接受,還是被動的承受。於他而言,其中的區別,並不重要。

  “我感覺到了,虜師中的一些家夥,以為他們已經猜到了我的意圖。

  話說著,陳凱卻露出了笑容。隻是這份笑容卻是格外的燦爛,燦爛到讓站在一旁的曹宏錫隻覺得衣甲下的暖意突然被抽走了似的,下意識的緊了緊衣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