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作者:墨書白      更新:2020-09-01 20:56      字數:7583
  第一百五十三章

  風吹過兩人中間, 讓他們的發糾纏在一起。顧九思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著仰頭看她的柳玉茹, 他突然有些克製不住自己, 猛地扔了燈, 捧住了那人的臉, 深深吻了下去。

  他知道柳玉茹的意思。

  哪吒當年也曾傲骨錚錚, 最後卻仍舊成了天庭爪牙;齊天大聖也曾雲霄笑罵, 最終卻也在五百年後成了鬥戰勝佛。

  有了神位,卻失了命隨己心的氣魄。從被鎮壓的人變成鎮壓別人的人,這世上所有人都仿佛是輪回。

  柳玉茹可惜的不是哪吒也不是大聖, 而是他顧九思。

  他在黑夜裏彷徨前行,無非就是他隱約感知著,當這條路繼續走下去, 他或許便是下一個範軒、下一個周高朗、下一個陸永、乃至下一個王思遠。

  今日他為了前程舍了沈明, 明日殊不知又會舍去什麽。

  溫水煮青蛙,低著頭一步一步往前走, 久了便連原本要去哪裏都忘了。

  柳玉茹說出這話之後, 他仿佛是在黑夜裏驟然看到了明燈, 絕境中猛然抓住了救命草繩。

  他死死抱了一下柳玉茹, 複又放開,而後穿著柳玉茹給他披的披風, 轉過身去, 同柳玉茹道:“你先回去吧, 我要再進宮一趟。”

  柳玉茹瞧著他匆匆往宮門趕過去,不由得笑了, 大聲道:“自個兒回來。”

  顧九思小跑著擺了擺手,沒回頭的回應:“知道了。”

  顧九思一路奔回宮中,又讓人通傳求見範軒。

  範軒有些詫異他又回來,倒也接見了他,顧九思見了範軒,便立刻跪下了,範軒看著顧九思,頗有些詫異:“你這是什麽意思?”

  “陛下,沈明的案子,微臣不能審。”

  範軒皺起眉頭,顧九思跪在地上,繼續道:“陛下愛惜微臣,希望微臣能夠不被人指責,可做人重要的是當個怎樣的人,而不是別人說我是怎樣的人。沈明是微臣的兄弟,他所做之事,的確是微臣教導無方,微臣不與他一同承擔罵名便也罷了,哪裏有資格來審判他?若為了保住自己名聲,大義滅親審了他,那是不義;若不大義滅親審他,哪怕按著律法公正審了,因我和他的關係,那也是指指點點,故而還請陛下三思,換一個人主審此案。”

  “顧大人,”範軒語氣中有了幾分不快,“你可想好了?”

  “陛下的意思,臣明白,”顧九思神色平靜,“可陛下看重臣,看重的不正是臣這一份正直嗎?若今日臣對友不義,陛下又怎敢將太子托付給微臣?”

  範軒沒有說話,好久後,範軒終於道:“所以,沈明的案子,你決計是不審了?”

  “不審了。”

  “朕若讓一個人審他一個死罪呢?”

  “按律來說,沈大人雖然有罪,卻也立下大功,就算活罪難逃,但也不當是死罪。”

  “所以你打算怎麽辦?”

  “替他伸冤。”

  “朕讓人辦的案子,你也要讓人伸冤?!”

  “陛下是明君。”

  顧九思這句誇讚下來,室內有了許久的沉默。

  顧九思靜靜跪在地上,好久好久,才傳來範軒無奈的聲音道:“顧九思,你可知道,朕是想扶持你當丞相的。”

  “微臣謝陛下厚愛。”

  “未來周大人管兵馬,你管天下,朕在你身上,有太多期望。”

  “臣辜負陛下信任。”

  “你可知自己放棄的是什麽?”

  “知道,”顧九思聲音鏗鏘有力,“臣不後悔。”

  “為什麽?”範軒似是有些煩躁,顧九思抬起頭,看著範軒,認真道,“臣以為,做人,比做官重要。”

  範軒不說話了,他盯著顧九思。

  好久後,他深吸一口氣,終於道:“你下去吧。”

  顧九思知道有了結果,他叩首,站起身,退出宮來。

  他出了禦書房,便回了家中,他似是十分高興,等到了家裏,看見柳玉茹在屋中算賬,他衝進屋去,抱起柳玉茹來,高興的轉了一圈。

  柳玉茹受驚叫出聲來,忙讓他放下自己,顧九思將她放到位置上,高興道:“我們明天去看沈明吧?”

  “好啊。”

  柳玉茹笑起來,溫和道:“進宮同陛下說了什麽?”

  “我同陛下說我不幹了,不願意審沈明。”

  顧九思說著,便將自己同範軒的事兒同柳玉茹說道了一遍,柳玉茹靜靜聽著,顧九思抱著她,緩緩道:“我那會兒從宮裏出來,我其實不知道怎麽辦。在官場久了,自個兒也不自覺染了官場上的脾氣,權衡利弊,自私自利。身上負擔越多,越往上走,就想得越多。有時候想太多了,連自個兒怎麽來的都忘了。”

  “不過還好,”顧九思靠著柳玉茹,閉上眼睛,安心道,“你在,我就覺得有了路。”

  柳玉茹聽著,輕輕笑了,她輕撫著顧九思的頭發,想了想,慢慢道:“不過也是奇怪,你說陛下是不是太急了?”

  “嗯?”

  “讓你修黃河,又讓你回來審案子,還讓你主持秋闈,有點……”柳玉茹皺起眉頭,顧九思笑了,直接道:“有點捧得太過了。”

  柳玉茹點點頭,顧九思靠著他,閉著眼睛,平靜道:“其實這也不難明白。他需要一個人,能去平衡周大人。周大人不喜歡範玉,又有權勢,陛下害怕他們兩爭執。而丞相張大人與周大人有舊,又是個不倒翁,他不會刻意保著太子,日後若周大人和太子有了衝突,張丞相大約就是隔岸觀火。所以陛下需要一個明確的□□。這個□□不能太護著太子,就像洛子商,那會激化周大人和太子的矛盾,但也不能偏向周高朗,就像他們一幹老臣,還得有能力,還不是那種像李玉昌葉世安那樣的能力,而是調和所有人的能力……”

  顧九思說著,慢慢睜開眼睛:“想來想去,也隻有我了。”

  “他不怕你同周燁的關係好,日後成為周大人的人嗎?”柳玉茹有些奇怪,顧九思笑起來:“他看重的不正是我和周大人的關係嗎?我若與周大人沒有半分關係,如何做這個中間人?陛下知道,我經曆過揚州的事,最大的心願便是天下安安穩穩的,不要再起爭執,其實隻要太子不要太過失格,有周大人和我等輔政,哪怕陛下走了,這大夏也會安安穩穩繼續下去。我雖然不喜範玉,可我還是會盡量保著他,因為保了他,就保了這個天下安穩。”

  柳玉茹沉默著,她有些猶豫道:“可他若失格呢?”

  顧九思沒有說話,片刻後,他慢慢道:“如果天下注定要亂了,那自然是擇明主而抉之。”

  “陛下想不到嗎?”柳玉茹想不太明白這些彎彎了,“他難道不知道,一旦太子失了分寸,你也不會再做這個和事老嗎?”

  顧九思歎了口氣,他眼裏帶了幾分無奈:“其實陛下也抉擇得很難。範玉是他唯一的兒子,如今雖然脾氣囂張,但終究沒有犯下什麽大錯,哪怕是一般帝王,也不至於為此廢太子,更何況如今太子是陛下唯一的子嗣,廢了,又要立誰?無論立誰,那都是名不正言不順,都會有另外一批人擁護範玉登基,除非範玉死了,不然大夏難安。”

  “可陛下也想得長遠,太子如今的性子,他日登基,太不可控,會做什麽不會做什麽,誰都說不清楚。如果他真的犯下大錯,以陛下如今的布局……”

  “怕是沒有給太子留下後路。”

  一個朝堂,沒有徹徹底底的□□派,隻是在每個位置上安排了最合適的人。殿前都點檢周高朗,丞相張玨,戶部尚書顧九思,工部尚書廖燕禮,刑部尚書李玉昌……

  有這些人在,哪怕是有一日,範軒百年歸天,也可保大夏內外安定。

  他已經為這個國家盡力了,隻是他始終還是有私心,還是希望自己唯一的子嗣能夠好好的。所以他希望顧九思不僅僅隻是一個戶部尚書,他還希望顧九思能夠站穩腳跟,成為一個能和周高朗平衡的人。

  周高朗與範玉不對付,周高朗看著範玉長大,內心裏始終認為範玉是個孩子,又不大看得上他,過去常常諫言範軒續弦再生一個孩子,甚至在立太子一事上都十分反對,範玉對周高朗恨之入骨,周高朗位高權重,範玉若是被欺負得狠了,半點奈何不得周高朗,怕是要走到極端去,那範玉便完了,大夏又是一番動蕩。

  所以這個朝堂需要一個顧九思。他與周家交好,能勸著周高朗,又能哄著範玉,讓範玉以為自己有一顆平衡周高朗的棋,不至於走到絕境去。這個過程中,範玉慢慢長大,或許有一日,也能明白父親的苦心。

  柳玉茹和顧九思把這些彎彎道道一講,柳玉茹不由得歎息道:“這天家也不容易,若陛下不是陛下,也就不用想這麽多了。”

  說著,柳玉茹放低了聲音,小聲道:“隻是,做得這樣急,陛下怕是……”

  話沒說出來,顧九思卻已經明白了。顧九思歎了口氣,搖搖頭,什麽都沒多說。

  第二日清晨,顧九思便出門去打點,約了柳玉茹下午去看沈明。柳玉茹清晨到了神仙香去,同葉韻一起看了神仙香如今的經營狀況,等用過飯後,顧九思便派人來接柳玉茹,葉韻不由得道:“還這麽早,顧大人是接你做什麽去?”

  “去看看沈明,”柳玉茹笑了笑,接著道,“你一同去嗎?”

  葉韻聽得沈明的名字,歎了口氣:“自然是要去的。”

  柳玉茹點點頭,她領著葉韻一同上了馬車,坐在馬車上,柳玉茹想起離開東都之前沈明那驚天動地的一哭,不由得抿唇笑了起來,偷偷打量了葉韻。葉韻看見她那眼神,有些不自在道:“你這是什麽眼神?”

  “離開東都那日,沈大人哭了一天。”

  葉韻聽到這話,便知道柳玉茹要問什麽了,她輕咳了一聲道:“他孩子氣了。”

  “與你過去,倒是挺像的。”

  柳玉茹輕描淡寫說了一句,她想了想,手肘搭在小桌上,瞧著葉韻道:“你是如何想的呢?你年紀也不小了,你叔父不管你的婚事麽?”

  “管是管的,但也不敢多說,怕傷著我的心。”葉韻平靜道,“說句實話,其實我也沒有多想過,我就是覺得,家裏讓我嫁給誰,我就嫁給誰,若我的婚事能給別人帶來幾分快活,便也是好的。”

  “你……”柳玉茹皺起眉頭,葉韻笑了笑,“說來也不怕你笑話,之前家裏是給我相看了江大人。我心裏也是有了幾分心思的。”

  說著,葉韻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低頭道:“想著若是嫁過去,一來和你也算是親戚,日後互相照應。而來我們葉家、顧家、江家也算是真連在了一起,也算是為家族貢獻了幾分。三來嫁給江大人,也算是體麵,沒有對不起門楣。隻是沒想到江大人心中有人……”

  葉韻說著,歎了口氣,轉頭看向窗外:“後來我也想明白了,我還年輕,還有許多機會,未來的事兒,慢慢看吧。”

  “說來說去,”柳玉茹笑道,“就是不說沈明。”

  葉韻沉默下去,她沒有說話,好久後,她才道:“他救了我,對我好,心疼我,我視他為好友。他說喜歡我,我怕糟蹋了他的心意,也怕糟蹋了他的人。”

  “你說得奇怪了。”柳玉茹有些疑惑,“叫你嫁江舅舅,你不覺得糟蹋,問你回應沈明,你倒怕糟蹋了沈明?”

  聽到這話,葉韻苦笑起來:“你不懂。”

  葉韻轉頭去,低聲道:“沈明這個人吧,幹淨得很。”

  聽到這話,柳玉茹便明白了。

  如今的葉韻,仿佛當初的她自己,麵對顧九思那份感情,她總覺得配不上。因為她心思重,而顧九思的感情就如今日的沈明,幹淨得很。

  她突然就有了那麽幾分感同身受,可奇怪的是,當年她覺得自個兒配不上顧九思,如今卻沒了半分這樣的想法,她察覺到自己的變化,不由得有些愣神,葉韻見她發愣,也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後,柳玉茹慢慢道:“再等等就好了。”

  “等什麽呢?”葉韻有些疑惑,柳玉茹卻是笑起來,“再等等,或許你便會知道,對於一個人來說,被一個人真正愛著,會有多麽神奇。”

  會治愈你所有殘缺,會讓你脫胎換骨。

  “或許吧。”

  葉韻歎了口氣,兩人說著,便到了天牢,下了馬車之後,就看見顧九思和葉世安在門口候著他們,顧九思見柳玉茹出來,忙上前去,扶著柳玉茹走了下來,葉韻見到葉世安,和葉世安問候了一聲,葉世安了然道:“看沈明啊?”

  葉韻應了一聲,葉世安想說點什麽,最後卻也隻是皺著眉頭,什麽都沒說。

  四個人一起進了天牢,還沒走進去,就聽見了沈明的聲音。

  他在裏麵敲著碗,閑著沒事兒唱著歌。

  他也沒什麽文化,唱的都是山寨裏的歌,活生生把一個天牢唱出了幾分寨子的感覺,似乎隨時隨地就會跳出兩個土匪來揮舞著大刀喊:“此山是我開……”

  四個人走進去,沈明聽到了聲音,背對著牢房門,百無聊賴道:“世安哥,我想吃桃子,下次帶點桃子進來。”

  “好。”顧九思開了口。

  聽到顧九思的聲音,沈明驟然僵了背,隨後他猛地回頭,看見顧九思後,他趕緊爬了起來,高興道:“九哥!”

  顧九思臭著臉,看著沈明,冷笑道:“還知道我是你哥?”

  “哥,”沈明趕緊討好道,“你是我親哥哥。你怎麽來了?事情解決了?王家人都砍了吧?秦大人好不好?滎陽什麽情況了?你……”

  “你還有臉問這麽多問題,”顧九思冷著臉打斷他,“怎麽不反省一下自己做了什麽?”

  “我錯了,”沈明從善如流,趕緊開口,“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還有下次?”顧九思嚴肅看著沈明,認真道,“你倒的確沒有下次了。”

  這話讓沈明愣了愣,葉世安和葉韻聽到這話,也是震驚看了過來,葉世安立刻道:“陛下……”

  “陛下讓我主審此案。”顧九思看著沈明,“滎陽一案牽扯東都眾多官員,陛下希望我來審案。可因為你的關係,我牽扯其中,為了洗清我指使你殺王思遠的嫌疑,我得做點什麽,然後我才能去審案、立功,讓陛下給我一個升官的機會。”

  “這是陛下給我的考驗。”顧九思眼裏沒有半點說笑,“沈明,你說我該怎麽辦。”

  “九思……”葉世安急急開口,顧九思怒喝出聲,“你讓他說!”

  沈明沒有說話,片刻後,他平靜道:“九哥是要做大事的人,接受了陛下的考驗,九哥主審此案,便可以平步青雲扶搖直上了,日後說不定是咱們大夏最年輕的丞相呢。到時候九哥還得像現在一樣,多為百姓辦事。”

  “我問你我該怎麽辦。”顧九思不讓他有半分逃避,沈明歎了口氣:“自然是要重判。律法裏最重怎麽判,就怎麽判。九哥你也別擔心,我看過《大夏律》了,我這個情況,最重是夷三族。我沒有三族可以夷,你就這麽判,這麽判下來,誰都不敢說你指使我了。”

  “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判?”

  顧九思帶了幾分怒意,沈明看著顧九思,他神色一片清明:“九哥,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如果可以,我可以自個兒了結自個兒,不讓你為難。可我若自個兒了結了,那就是畏罪自殺,你的嫌疑就洗不清了。”

  “我不是衝動做的事兒,”他靜靜看著顧九思,“從我做那事的時候開始,我就做好打算了,我不連累你,你若是讓我連累了,我還不如死在路上不回來。”

  顧九思沒說話了,他看著麵前的沈明,片刻後,他同旁邊獄卒道:“開一下門。”

  這獄卒是他安排的人,獄卒開了門,顧九思道:“你到門口去,我說幾句私下的話。”

  獄卒猶豫了片刻,但想著顧九思的身份,還是出了門去,在門口等著。

  獄卒才出門片刻,就聽到裏麵傳來沈明的嚎叫聲。

  “你這腦子!你這腦子!”

  顧九思進了牢房裏,對沈明拳打腳踢,沈明嚎叫著在監獄裏四處逃竄,葉世安葉韻柳玉茹趕緊進去攔著顧九思,顧九思一麵打一麵罵:“你還不如不懂事!還不如什麽都不想!逞你大爺的英雄!我今天把你打死,打死算了!”

  “不懂事兒的東西,王家那一家子的命抵得上你嗎?!”

  顧九思被另外三個人聯手攔著,卻還是追著沈明作勢要打。旁邊葉世安連連勸阻:“罵罵得了,別動手,別動手。”

  柳玉茹也是趕緊道:“你冷靜些,要打也回去打,在這兒打出事兒來不行。”

  葉韻聽得柳玉茹的話,也道:“他回來時候才被人捅了好幾刀,如今剛養好,真的會打死的。”

  聽到這些話,顧九思也打累了,他緩了動作,往床上一坐,喘著粗氣道:“沈明我和你說,我真的是上輩子欠了你。”

  “九哥我真的知錯了。”

  沈明抱著頭,蹲在一邊,低著頭認錯。

  顧九思緩了緩,他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體會到了當初顧朗華當初打他的那種心情。

  他真的很想提一根木棍打死沈明,就算打不死,把木棍打斷或許也覺得舒服些。

  沈明見顧九思不說話,低聲道:“九哥,你真的別為難。”

  “我為難你大爺為難!”

  顧九思罵出聲來,葉世安在旁邊看明白了:“所以這個案子,你不打算審?”

  “不審。”

  顧九思扭頭道:“審什麽審?我回去修黃河去!我就留在黃河不回來了,我和黃河天天待在一起萬古長青。我修完黃河修長江,我修完長江修淮海,我這輩子都不回東都,一輩子修河算了!”

  葉韻在旁邊聽著,忍不住笑出聲來,顧九思冷冷看了她一眼,葉韻趕緊退了一步,躲在了葉世安後麵。

  柳玉茹聽著顧九思說氣話,忍住了笑,輕咳了一聲,同沈明道:“你自己是打算自己扛了所有事兒,可你九哥怎麽會讓你一個人扛?沈明啊,日後做事兒,你得知道,你身邊人都心裏惦著你,不可能放你不管。你想犧牲容易,可你也得問問旁人難不難過,允不允許。”

  “你不是以往山上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山匪了,”柳玉茹聲音裏帶了幾分無奈,“你既然來了顧家,便是有個家了。”

  沈明沒說話,他蹲在一邊,低著頭,手環著自己,好久不出聲。

  葉韻走到沈明邊上去,輕輕踹了踹他,小聲道:“說句話,啞巴了?”

  “我知道了,嫂子。”

  沈明終於開口,沙啞著,卻是又重複了一遍:“我真知道了,九哥,嫂子。”

  他知道,他不是一個人了,他有一個家。

  顧九思聽到這話,也沒了找沈明岔子的心,他坐在床上,抿了抿唇,終於道:“你最近好好養傷,隻要我不審這個案子,陛下也沒了一定要判你重罪的理由。他應當會派李玉昌主審這個案子,你的情況他清楚,我猜著,你最後不是充軍,便是流放了。”

  “嗯。”沈明低著頭,沒有出聲。顧九思接著道:“我會幫你想辦法,盡量充軍到幽州去,到了周大哥地界上,你好好跟著周大哥做事兒。你日後也別總是衝動想著用蠻力,多讀點書,不喜歡看那些文縐縐的書,兵法什麽的多看看。”

  “好。”

  沈明沒了往日的活脫勁兒,什麽都說是,什麽都說好,顧九思也沒法罵了。

  幾個人閑聊了一會兒後,顧九思走出門去,到了門口,同葉世安道:“你從你家拿些兵法的書來,扔給他看,別在牢裏就過得像養老一樣,什麽都不學了。”

  葉世安點點頭,隨後道:“你推掉陛下的,不止是主審滎陽案的機會吧?”

  顧九思沉默了片刻,許久後,他才道:“陛下本想讓我當此次科考的主考官。”

  葉世安愣了愣,片刻後,他終於歎息出聲:“九思。”

  顧九思轉頭看他,葉世安笑了笑:“願你我幾人兄弟,能永如今日。”

  “嗯?”顧九思有些不明白,葉世安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道,“你放心,若我是你,也會如此。”

  聽到這話,顧九思也笑了。

  他拍了拍葉世安的肩,隻能道:“我真的是上輩子欠了他,我覺得養個兒子,也就這樣了。”

  說著,他有些難過:“真的,”他同葉世安感慨,“我感覺自己年紀輕輕,就養了個叛逆兒子。我爹當年的心情,我真的已經提前感受到了。”

  “什麽心情?”

  旁邊柳玉茹笑著插嘴,顧九思歎了口氣:“就是想打死他,非常想打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