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作者:墨書白      更新:2020-09-01 20:56      字數:8293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這樣聲勢浩大又突如其來的襲擊讓城內所有參與此事的富豪鄉紳都慌了神, 哪怕是王樹生內心也有了幾分不安, 他麵上故作鎮定, 同王賀道:“你去看看, 可是顧九思搬救兵來了。”

  王賀早就想去, 趕緊應下聲後離開。

  被困在個子位置上陳老板見狀, 憤怒出聲道:“還看什麽看, 必定是顧九思帶著人打回來了!”

  “打回來了又怎樣!”

  王樹生怒喝出聲:“難道我們還能停手嗎?!”

  這話讓所有人沉默下去,王樹生看著屋內所有人惶惶不安的樣子,他心中氣悶, 又掛念著外麵局勢,留人看管好看他們之後,便提步走了出去。

  他一路駕馬疾馳到城樓, 登上城樓之後, 王賀也回來了,恭敬道:“如今還沒看著顧九思的人馬, 隻聽見人在城外叫嚷, 公子, 如今怎麽辦?”

  “怎麽辦?怎麽辦你還問我?”王樹生怒道, “出去抓人啊!”

  “那縣衙那邊……”

  “繼續攻打!”王樹生立刻道,“天亮之前, 我一定要見到柳玉茹。”

  “可是人手怕是不夠了。”王賀猶豫著道, “城內士兵一共不過三千人, 今日激戰後,可動用不過兩千, 聽外麵這聲音,怕是要有接近上千人,沒有雙倍之數,迎戰怕是有差池。”

  王樹生沒有說話,片刻後,他終於道:“去城外迎敵,若是不敵,回來之後,柳玉茹不出來一把火燒了縣衙。”

  “一把火燒了,”王賀立刻驚道,“裏麵的人怕是都活不了,到時候如何牽製顧九思?”

  “輸了輸了,”王樹生冷聲道,“還談什麽牽製?多一個人上路,多一個伴。”

  王賀聽著這話,心涼了下去,他已知王樹生打算,心中雖然害怕,卻也隻能應聲下去。

  王賀吩咐了士兵出門去,又吩咐家丁去拿油和幹柴。

  這樣一做事兒,縣衙頓時平穩下來,柳玉茹聽得外麵沒有了聲音,卻沒有半分鬆懈,一直緊皺著眉頭。印紅聽到外麵撤兵,頓時癱軟在地上,輕拍著自己的胸口:“總算沒事兒了。”

  說著,她轉頭看向旁邊還在揉帕子的柳玉茹,她不由得道:“夫人,姑爺都來救咱們了,您怎麽還愁眉苦臉的?你聽外麵,他們都走了。”

  “他們是走了。”柳玉茹高興不起來,低著頭,淡道,“是去找你家姑爺了。”

  “姑爺那麽厲害,”印紅滿不在意道,“不會有事兒的。”

  柳玉茹苦笑了一下,沒有多說。

  她低頭給人包紮著傷口,心裏默默給顧九思祈禱著。

  而滎陽城外,王家子弟領隊,帶著滎陽的軍隊一路朝著發聲方向衝過去,顧九思站在高處,俯視著滎陽城的動靜。

  他穿著紅色繡金線紋路外衫,內著純白色單衫,頭發用金冠半挽,腰懸長劍,迎風立在山頭,顯得格外惹眼。

  林中人看不清遠處,他們也不知發生什麽,就隻是按著顧九思的吩咐,一直在喊。

  “王氏謀逆,可誅九族,同黨同罪,還請三思”

  “王家白銀三千萬,皆為百姓白骨堆,今日賊人若不死,永州再難見青天。”

  ……

  那聲音飄蕩進滎陽城中,一遍又一遍,不耐其煩。

  顧九思算著士兵的距離,到他預設的距離後,顧九思立刻同徐羅道:“撤!”

  說著,顧九思便和徐羅等人一起,指揮護送著百姓迅速跑開。

  百姓跟在林中散亂跑去,士兵進入林中,先遇上一堆陷阱,人仰馬翻了一陣後,軍隊人便亂了。顧九思握著劍,和徐羅護在百姓末尾,送著百姓一路逃竄出來。老百姓連士兵的臉都沒怎麽見過,就都跑了出去。

  這些百姓都是當地的村民,一跑出去,便抄著近路,翻去了另一個山頭。

  顧九思和徐羅等人躲在樹上,觀察著這些進來搜人的士兵,順手殺了一些落單的。沒了一會兒,這些士兵就發現自己的人少了一些,而後另一個山頭,喊聲又響了起來。

  領隊人立刻意識到不對,大聲道:“退!退回去!”

  說著,領隊的人便帶著士兵立刻退出了密林。

  等退出去之後,士兵也不敢多做耽擱,旋即回城稟報。

  王樹生在城樓上見軍隊回來,本還以為是抓到了顧九思,結果聽得稟報之後,當即大怒:“什麽叫沒見著人?你們這麽多人進去,眼瞎了?!”

  “密林裏麵實在複雜,顧九思又不與我們正麵交戰,我……”

  “閉嘴!”

  王樹生訓斥出聲,王賀沉默了片刻,慢慢出聲道:“公子,顧九思既然已經確定了清晨來迎戰,那我們不如就等著他來就是了。如今當務之急,還是活捉到柳玉茹等人,然後安排好退路。”

  王樹生沒說話,片刻後,他深吸了一口氣:“你說的是。”

  說著,他走上前一步,低聲道:“將家裏麵人都送出去,一路直行不要回頭,去益州。”

  王賀恭敬行禮,便帶著人走了下去。

  而王家大堂上,各家長老家主頗有些焦急喝著茶,一位小廝來給趙老爺奉茶,趙老爺端起茶杯,看見了盞托上的字後,他臉色頓時大變。

  看見他臉色不對,一直觀察著所有人的陳老爺不由得道:“趙老爺的茶是什麽茶?”

  “同諸位一樣,”趙老爺定了定心神,接著道,“但王家的茶,怕是同咱們不一樣。”

  聽得這話,在場人都互相看了一眼,他們都看出來趙老爺知道了什麽。

  外麵是不斷重複著的喊話,陳老爺慢慢道:“看來顧九思對王家憎怨頗深啊,來來回回都是王家的事。”

  “說起來,這事兒還是樹生年輕衝動,忍不下這口氣,”趙老爺抹了盞托上的字跡,從容放在一旁,慢慢道,“我們幾家,家裏人多,有幾個孩子出息些,但也許多子弟不過普通人。人活著,終究是最重要的,你們說呢?”

  聰明人說話都繞著,幾句話下來,所有人都明白了意思。

  這事兒主要是王家的事兒,走到今日也是王樹生忍不下父親被殺的這口氣,而顧九思惦念著要下死手的,也是王家。他們幾家人在官場上是有一些子弟,當初也是為了護著這些子弟,所以才跟著王樹生幹了刺殺欽差的事。可是除了這些官場上的子弟,他們家族還有許多沒有牽扯到的普通人。如今若是真的和王家一條路走到黑,到時候王家跑了,他們卻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倒不如就放棄一部分人,至少留下一些青山,未來也許還能靠著宗族裏小一輩東山再起。

  話說到這裏,已是再沒有人再接話了。

  如今誰若再接話,便是鐵了心要從這條船上下去,可是一行人誰都不信誰,就怕有人開了頭,轉頭就有人去王樹生那裏告密。他們一群人的性命如今都在王家,誰都馬虎不得。

  所有人互相猜忌著,擔憂著。而王樹生則是徹底放棄了在外抓捕顧九思,轉頭親自領著人,到了縣衙門口。

  王家已經準備好了油和柴火,帶著兩千人馬,將縣衙團團圍住。

  而縣衙外麵,柳玉茹這邊的人大多帶著傷,他們拿著刀,圍成一圈,護在縣衙外圍。

  “柳玉茹!”

  王樹站在門外,大喊了一聲:“你給我出來!”

  這一聲喊,庭院內外都聽見了,柳玉茹在內院,隻聽到外麵喧嘩之聲,沒了片刻,木南便進來,恭敬道:“夫人,王樹生在外麵叫您。”

  柳玉茹猶豫了片刻,還是站起身來,她領著人,一路走到外院,站在這裏,便能聽見門外的動靜。

  王樹生在外麵等了一會兒,而後就聽見木南道:“我家夫人來了,有話便說。”

  “柳玉茹,你夫君顧九思,如今就在城門外,他等著見你。”王樹生大聲道,“咱們不要再這麽打下去了,你自己出來,我便饒裏麵所有人不死。”

  “王大人說笑了。”

  柳玉茹平靜道:“若王大人這麽容易就要了我們的命,何必要妾身出來?自己來取就是。不過是拿城外我家郎君沒辦法,又拿我們沒辦法,想把我一個婦道人家哄出去,當做這滎陽城的盾牌罷了。”

  “顧夫人對自己,倒是自信得很。”

  王樹生笑了:“我要捉你們難,我要你們死可是容易得很。柳玉茹我告訴你,現在縣衙外麵,我拿了全城的油過來,還帶了足夠的柴火稻草,你要是不出來,那可就不要怪我動手了。”

  “王大人,”聽得這話,在一旁陪著柳玉茹的洛子商終於出聲,他冷笑道,“你若一把火燒死了我們,你可以就再沒有顧九思的把柄了。而且,若我死在這裏,你可要掂量好分量。”

  “洛大人,”王樹生立刻道,“在下並不願與您為敵,您也沒有與在下為敵的意願。在下隻是想求一條出路,若您願意,就打開門來,將顧夫人交出來,隻要顧夫人出來,在下保證,絕不會動縣衙半分。”

  洛子商沉默下來,王樹生繼續道:“洛大人,我如今已是無路可走,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何況我王樹生?”

  沒有人說話,印紅見周邊所有人都不表態,她頓時紅了眼,急切道:“不行,夫人不能出去!他們明擺著是要拿夫人要挾姑爺,到時候……到時候……”

  到時候,若是顧九思不入圈套送死,柳玉茹活不下來。

  若是顧九思入圈套生死……柳玉茹怕是,也活不下來。

  終歸是個死局。

  印紅焦急想要求著所有人,然而所有人都沒說話,大家都看著柳玉茹,片刻後,柳玉茹終於出聲:“那煩請王大人稍候,妾身梳洗過後,這就出府。”

  “半個時辰。”

  王樹生立刻道:“半個時辰,我不見人,便燒了這府衙。”

  “好。”

  柳玉茹一聲應下,她轉過身去,同印紅道:“去打水,我洗個澡。”

  印紅站著沒動,柳玉茹往屋裏去,冷靜道:“打水。”

  印紅清楚柳玉茹聲音裏的警告,她紅著眼,跺了跺腳,便領著人去打水了。

  柳玉茹去翻了新的衣服出來,然後翻出了顧九思給她買的首飾,然後卸了頭發。

  之後,她仿佛是要去參加一場盛大的宴會一般,沐浴,更衣,挽發,畫上精致的妝容,插入鑲白玉墜珠步搖在兩側,而後站起身來,套上紫色落白花大衫,展開雙臂,由暖好的香球熨燙過衣衫周身。

  等做完這一切,外麵傳來木南的聲音道:“夫人,快半個時辰了。”

  柳玉茹應了聲,平靜道:“開門吧。”

  說完之後,大門打開,柳玉茹便見所有人列成兩排站在門外,她抬眼往外看去,神色平靜又從容。李玉昌看著她,心有不忍,慢慢道:“顧夫人,你……”

  不等他說完,柳玉茹卻是笑起來:“李大人不必多想。”

  柳玉茹平靜道:“大家都會平安。”

  李玉昌聽到這話,也不知柳玉茹是安慰,還是不明白她此去的意義。可他卻也不能在此時多說什麽了。

  他歎了口氣,沒有出聲。

  柳玉茹提步出門,所有人目送著她,她一路沒有回頭,姿態鎮定從容。

  也不知是誰起頭,侍衛突然跪了下來,帶了哽咽道:“恭送夫人。”

  而後那兩排侍衛如同浪潮一般,隨著柳玉茹不徐不疾的腳步,一路往前跪了下去。一聲接一聲道:“恭送夫人,恭送夫人。”

  柳玉茹沒有停步,沒有說話,亦沒有回頭。

  這一切是她當受的。

  所有人都知道,本來作為夫人,她應當在內院,成為所有人護著的最後一人。哪怕他們全部戰死前方,這位女子,也要成為最後一位離去的人。

  然而她卻選擇了以自己的命換他們的命,以女子孱弱之身護在他們身前。

  柳玉茹走到門前,她看著血跡斑斑的縣衙大門,終於才停住步子,片刻後,她轉過身來,雙手交疊放在身前,輕輕躬身。

  “謝過諸君。”

  聽到這句話,洛子商睫毛顫了顫。

  他在柳玉茹轉身前一刻,突然出聲:“柳玉茹!”

  柳玉茹頓住步子,他終於道:“我帶你回揚州。”

  然而回應他的,卻隻有柳玉茹沉穩兩個字:“開門。”

  門“吱呀”出聲,緩緩打開,而後柳玉茹便看見外麵站著的人。

  他們密密麻麻,王樹生站在最前方,帶著他們猶如修羅地獄而來的厲鬼,隔著一道門,與他們陰陽相望。

  門後是生,門外是死。

  而柳玉茹朝著王樹生微微一福,溫和的語調道:“王公子。”

  “顧夫人。”

  王樹生笑著回禮,隨後道:“請吧。”

  柳玉茹點點頭,毫不猶豫踏過門檻,走了出去。

  等她下了台階,回過頭去,看見府衙的門還沒關,所有人都看著她,似乎她隻要願意回頭,便能回去。柳玉茹輕輕一笑,卻是道:“關門吧。”

  “夫人!”

  印紅終於忍不住,嚎哭出聲來,朝著柳玉茹就要奔過去,卻被木南一把抓住,他控製住她,顫抖著身子,沒有說話。

  柳玉茹揮了揮手,再說了一遍:“關門吧。”

  門緩緩關上,柳玉茹也回了頭,轉身看向城樓,同王樹生道:“是要上城樓嗎?”

  “顧夫人似乎一點都不怕?”

  王樹生對柳玉茹的模樣有些詫異,不由得詢問出聲來。柳玉茹在他的指引下上了馬車,兩人一同進了馬車,柳玉茹淡道:“我怕什麽?”

  “你知道會發生什麽嗎?”

  “無非是拿我威脅顧九思,讓他一步一步就範,最後被你所擒。”

  “你覺得顧九思願意用他的命換你的嗎?”

  王樹生覺得有些意思,看著柳玉茹道:“我聽聞你們感情很好。”

  “你覺得會嗎?”柳玉茹看著王樹生,王樹生笑起來,“你認為我是怎麽想的呢?”

  “你覺得不會。”柳玉茹肯定開口,王樹生點頭道,“所以我會怎麽利用好你?反正你也威脅不了顧九思。”

  “他不會用他的命換我的命,可我的死卻能幹擾他。你應當設置了很多弓箭手埋伏他,若你當著他的麵殺了我,他必然會亂了心,然後你再動手。”

  王樹生有些笑不出來了,柳玉茹平靜道:“你以為,我能想到,他想不到嗎?”

  “他比我聰明得多。”

  “那又這麽樣?”王樹生終於板了臉,“就算他知道,他就不會□□擾了?”

  “王樹生,”柳玉茹勸他,“你還有回頭路。”

  “我還有回頭路?”王樹生嘲諷出聲,“你別為你那好夫君來當說客了。我幹過這麽多事兒,還刺殺他,如今還指揮軍隊困了縣衙,你說我還有回頭路?你倒是告訴我,顧九思會饒我不死?”

  柳玉茹不說話了,王樹生接著道:“他讓沈明殺了我爹,如今又想殺了我,今日我就算取不了他的性命,至少我也要取了他家人的。我要讓他就算活著,也一輩子活在愧疚裏。你是為他死的。”

  王樹生一把捏住柳玉茹的下巴,狠道:“你要記得恨他,若不是他一定要修什麽狗屁黃河,查什麽案子,為什麽百姓求公道,你就不會死了,知道嗎?”

  柳玉茹靜靜看著他,卻是道:“我是被你殺的。”

  她一雙眼平靜得令人害怕:“我若要恨,也是恨你。若要詛咒,也當詛咒你。”

  王樹生沒說話了,他死死盯著她,許久後,他一把推開她,怒道:“瘋婆子。”

  兩人一起到了城樓,如今已經接近清晨,天正是最黑的時候,王樹生讓人將柳玉茹綁了,掛在城樓上。

  柳玉茹一直沒說話,她沒受過這樣的苦,手被吊起來,感覺粗繩磨擦在她鮮嫩的皮膚上,她忍不住疼得哆嗦。

  王樹生笑起來:“終究是個女人。”

  柳玉茹沒有說話,她被綁好之後,就吊在城樓上,她不願去多想了,就閉上眼睛,一直掛在高處。

  天慢慢亮起來,周邊鳥雀鳴叫,從山林中紛飛而起。

  柳玉茹聽見遠方傳來青年嘹亮的歌聲,那聲音熟悉又遙遠,似乎是她那年生日,少年高歌歡唱。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柳玉茹慢慢睜開眼睛,就見遠處青年紅衣烈烈如火,金冠流光溢彩。

  他一人一劍,身騎白馬,腳踏晨光,從遠處高歌而來。

  秋風卷枯草帶著他印金線紋路的衣角翻飛,他停在城樓下,仰頭看她。

  他一雙眼帶著笑,笑容遮掩了所有情緒。

  所有人都看著他,他的目光卻知凝在柳玉茹身上。

  好久後,他終於開口,所有人都以為他要說什麽時,就聽他大喊了一聲。

  “柳玉茹,我來救你了!”

  柳玉茹驟然笑出來。

  她一麵笑,一麵哭著。

  所有的疼痛都不是疼痛,所有的苦難都不是苦難了。

  王樹生聽顧九思說這話,頓時怒了,看著顧九思,大聲道:“顧九思,你的人呢?!”

  “我的人?”

  顧九思挑眉看他,一手拉著馬,一手將劍抗在肩上,回聲道:“我不是在這兒嗎?”

  “你的兵馬呢?!”

  王樹生立刻開口,他頗有些緊張,昨晚這麽大陣仗,說顧九思隻有一人,誰能信?

  顧九思朝城裏揚了揚下巴:“我的人在城裏啊。”

  “胡說八道!”

  “你不信?”

  顧九思挑眉:“那你就開城讓我進去,你看看我的人,在不在城裏?”

  王樹生沒敢應聲,顧九思繼續道:“你們幾家人,膽子倒是大得很,拿家丁偽裝百姓,偽造暴/亂,刺殺欽差,圍攻縣衙,你們這是做什麽?這是謀反!知道謀反是什麽罪嗎?誅九族的大罪,你們幾個永州地頭蛇,吃得起這個罪嗎?”

  “不過我大方得很,”顧九思大聲道,“我隻找王家麻煩,其他幾家,趁著今日將功折罪,謀逆之罪,我可以求陛下網開一麵,不做追究!”

  “公子,”王賀聽到這話,有些急了,“不能讓他再說下去了。”

  “再說你們這些永州百姓啊,是軟骨頭嗎?被人欺負這麽多年了,來個人幫你們出頭,你們都不敢出頭嗎?不敢就罷了,那老子給錢啊,呐喊助威一千文,陪我動手的三千文,殺了人的一個人頭十兩白銀,砍王樹生的一百兩……”

  “顧九思!”王樹生一把抓住柳玉茹的頭發,將刀架在柳玉茹脖子上,“你還要不要她的命了?”

  聽到這話,顧九思安靜下來,他看著柳玉茹痛苦的表情,目光落在她頭上的發簪上。

  “王樹生,”顧九思聲音冷靜,“說來說去,你不過是想要我的命給你父親抵命,你放開她,我把命給你。”

  這話讓所有人都愣了,便是柳玉茹,也是震驚的。

  她頓時瘋狂掙紮起來,怒喝道:“你走!顧九思,你走!”

  “閉嘴!”

  王樹生反應過來,他頓時樂了:“沒想到顧大人還是個情種,那你拔了劍自刎就是。”

  “你當我傻嗎?”顧九思氣笑了,“我自刎了,你不放人怎麽辦?”

  “那你要怎樣?”

  “你把她放出來。”

  “我放出來,你跑了怎麽辦?”

  “你開城門,我入城去。”

  顧九思立刻道:“你放她走,隻要你讓她出城走出射程之外,我便自盡。”

  這話讓王樹生有些猶豫,王賀看了看,附到王樹生耳邊道:“我們在城內埋伏好了弓箭手,將他引進來就是了。”

  王樹生想了想,終於道:“那你扔下武器,白衣入城!”

  白衣入城,那便是將他當罪犯看待,而且也容不下他穿任何防身的軟甲了。

  柳玉茹還想掙紮,卻就看見顧九思什麽都沒說,他翻身下馬,脫了外衣,卸下金冠,放下長劍,隻穿了一身單衫,赤腳站在城門前,大聲道:“開城門吧!”

  見他卸下了所有武器,王樹生終於將柳玉茹拉了上來,剛把繩子解開,柳玉茹便一把推開周邊的人,翻身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從城樓上跑了下去。

  王樹生也沒讓人攔她,柳玉茹一路跑得極快。她失了一貫的冷靜,瘋狂奔向樓下城門,她眼裏含著眼淚,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受了天大的委屈,要去找那個能救她一輩子的人。

  她一路狂奔,風呼嘯而過,等她跑到城門後時,她整個人衣衫淩亂,發髻散開,看上去狼狽不堪。

  她喘著粗氣,看著城門一點點打開,先進來的是晨光,然後那個人在晨光之後,一點點顯現出來。

  他隻穿著一身單衣,長發散披,赤足站在城門前,周邊都是士兵,所有人都帶盔持劍,神色嚴肅以待,唯獨他,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仿佛是閑事踏青看花,對這些煩人的小事,都不甚在意。

  柳玉茹喘著粗氣,兩人隔著三丈的距離,卻是誰都沒動。

  顧九思靜靜打量著她,他的笑容慢慢散開,好久後,他朝她招了招手,聲音帶了幾分啞。

  “玉茹,”他說,“過來吧。”

  柳玉茹毫不猶豫,她猛地撲進他的懷裏。

  也就是那一瞬間,地麵隆隆顫動出聲,王樹生大喝:“放箭!”

  而後便有千萬隻帶火的羽箭從城外飛馳而來,周邊羽箭朝著顧九思飛來,同時也有士兵在顧九思周邊立起盾牌。

  不過隻是頃刻間,周邊早已亂成一片,廝殺聲,砍殺聲,兵馬聲,周邊兵荒馬亂,烽火狼煙,晨光與血渲染了這個清晨,而他們兩人什麽都沒想,旁若無人擁抱在一起,仿佛這世界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這些時日,我不在,你怕不怕?”

  顧九思抱著她,仿佛是失而複得的珍寶。柳玉茹哽咽出聲:“我不怕?”

  “膽子這麽大啊?”

  顧九思輕笑。

  柳玉茹抽噎著,抓著他的衣衫。

  “我知道……”

  她哭著說:“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聽到這話,顧九思抬起手,覆在她的頭發上,他側過臉,低頭親了親她的麵頰。

  “玉茹真乖,”他聲音溫柔,然後他看著她哭花的麵容,凝視著她,沙啞道,“我以後,再不會讓你吃這樣的苦了。”

  “你當真是我的心肝啊。”

  真的心肝。

  稍稍碰著就疼,輕輕傷著就疼到絕望。

  哪怕拿了命,都舍不得讓這塵世髒她裙角半分的心肝寶貝。

  這是他的妻子,柳玉茹。

  哪怕在外強悍如斯,於他麵前,卻永遠如嬌花一般需要人捧在手心上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