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一戰團滅蜀地奸商
作者:浙東匹夫      更新:2021-01-07 13:27      字數:5353
  “聽王連這口氣,他莫非是想對租庸調法的實施過程進行監控?可他能做什麽呢?難道他還懂‘宏觀調控’不成?”

  聽到王連言之鑿鑿地說,應該製定幾條監管條款,降低民間執行租庸調法時的損耗,李素內心還是挺好奇的,因為他自己也想不到王連會怎麽說。

  李素下意識看了一眼劉巴,劉巴也是一臉認真,李素就大度地請王連攤牌:“且試言之。”

  王連拱手,然後轉向劉備繼續闡述:“大王,以臣在廣漢所見,以及對民情民心的體察,臣以為,租庸調法的自由匯兌一旦實施,有可能導致蜀郡等富庶之地,反而向缺糧的廣漢郡買糧。然後蜀郡之民自己種桑養蠶,用一部分廣漢的餘糧滿足蜀郡軍民日常飲食所需。

  因為右將軍也說了,蜀郡有都江堰之利,未來甚至還有樂山堰之利,丘陵平緩適合種桑的土地極多,繅絲水車眾多。蜀地百姓全力織錦的所得,已經超過耕作所得,種地之人肯定會減少——這是毋庸置疑肯定會發生的,因為當年漢武帝用桑弘羊平準均輸之法時,就發生過類似的先例。

  而大王的北伐大計,一貫是時時以‘克複長安,還於舊都’為任,入蜀數年來,都是讓南方的糧秣盡量支援北伐前線。蜀道艱難,每一石糧食要運到北方,原先是三倍損耗,近年來水運大治,降低到了兩倍損耗。如果民間逐利反向運糧,把北糧南運,豈不是與國家的興複大計背道而馳?

  所以臣建議,就算允許租庸調自由選擇,也必須在梓潼、廣漢等地的山道要隘設置稅卡,而在長江、嘉陵江沿岸的江州、墊江、閬中等縣,同樣要設水巡兵丁與稅官,嚴查北糧南運。

  陸路綿竹道、江油道、劍閣道、馬鳴閣道、金牛道,一律隻許南糧北去,準出不準入。而長江、瀘水、岷江、雒水、涪水沿線,隻許糧船順江而下,逆流隻許空船或者運載別的錢貨。而匯總到了江州之後,對於嘉陵江則隻許糧船逆流而上,不許順流而下運糧。江州再往永安、出三峽至荊州,則不加限製。”

  王連每說一段,李素的表情就嚴肅一分,連帶劉備、劉巴也覺得這確實是抑製民間投機倒把製造無效運輸浪費的好辦法。

  而李素更是因為曆史成績不太好,後世隻通讀過《三國誌》,卻沒全麵看過《漢書》,而感到略微羞愧。

  《漢書》已經成書百年,有能力有文化的官員基本上都通讀總結了,連李素的弟子諸葛亮,兩年前才十二歲的時候,就全麵通讀了《漢書》,而李素這不學無術的家夥,居然至今還隻是節選讀過。

  此刻聽了王連的敘述,他才對漢武帝時候桑弘羊就用過的“平準均輸”之法及其曆史弊端總結,有了更全麵的認識。

  三百年前桑弘羊當大司農的時候,雖然沒有租庸調,但光靠平準運輸這項臨時措施,也是允許各州郡百姓“在穀賤傷農、籌銅錢交稅出現困難的時候,改為按照當地土特產時價,以地方特產代替錢稅,由大司農派出的均輸官進行官商,把這些土特產賣到價高的地區出售換錢,上繳朝廷”。

  換句話說,當年桑弘羊搞的就是國有貿易公司,親自下場賺全國差價,一方麵也給百姓稍微讓利了一些,免得他們被奸商盤剝,把民間職業商人的利潤空間給擠占得國有化了。

  但《漢書》對這個的弊端寫得也明明白白:這樣搞幾年之後,皇帝和朝廷為了更快搞錢,均輸官和大司農為了政績升遷,往往會強行攤派土特產種類,最後變成“均輸官直接囤積居奇,沒有中間商賺差價”,打掉了奸商之後親自做奸商。

  而王連的講述,顯然比《漢書》更加詳細,後麵還一一比對了各種可能出現的奸商反撲、官府自身腐化……因為篇幅過長,就不贅述了,否則又是一篇從人性到經濟學的大論文,水好幾萬字都行。

  總而言之,李素聽著聽著,發現自己也對曆史發展漲了一些見識:原來宋朝王安石的時候搞均輸法,也隻是把古法拿來稍微修改了一下。王安石最初也想過革除‘均輸者殺了奸商自己變奸商’的弊端,但最後還是被抓住把柄噴“與民爭利”,淪陷到了清華大學秦暉教授說的“尺蠖效應”裏。

  有人的地方就逐利,這是不可能完全管得住的,李素也隻能是謹慎,不敢說徹底根治。

  估計新法剛實施的前幾年,官員和奸商都還沒經驗,找不到空子鑽,卡bug刷錢的人會少一些,五年十年後就不好說了。

  李素隻能指望諸葛亮成長起來,借助諸葛亮千古罕有的依法治國清廉吏治解決問題了。

  劉備在上位聽王連、李素、劉巴反複辯駁,他讀書少,就更是一頭霧水了,畢竟很多空對空的推演劉備已經聽不懂。

  他隻能是等三人聊完,認真地問李素:“伯雅,王連之議,你以為如何?”

  李素誠懇承認:“臣以為此議可行,確是老成謀國之論,新法實施之日起,就該在江州、梓潼等地設置稅卡,嚴查北糧回運。

  不過,王連之議也隻是一時一地的特例,時間上無法成為常年之法,北伐成功後,不出數年,就要重新評估。而地理上,他也是結合了蜀地的地理環境、運輸困難,無法推廣於益州以外之地。從目前設置的稅卡位置而言,對趙雲所治的荊州地區也無影響。所以不宜作為條文寫入法典,隻能作為臨時的王誥。”

  李素這番話的意思,就像是借鑒明朝朱元璋立法時,一以貫之的東西寫進《大明律》,臨時司法解釋寫進皇帝的《大誥》。劉備現在隻是權攝漢中王,就寫進漢中王誥裏麵。

  法律是法律,司法解釋是司法解釋。

  劉備看向王連,王連也連忙承認:“右將軍所定,百年之法也,臣之補充,一時之議也。”

  劉備終於拍板:“既如此,把王連之議寫入王誥,《租庸調法》原文就不改了。下一個”

  王連之後,又有一些人跳出來議論,但都不是什麽有戰鬥力的,李素也都一一駁斥,或者稍微吸收點滴可取之處。

  整個法條討論會議,開了整整一天,中間劉備還請大家吃了頓午飯。最後,總算是拿出了大家都覺得沒問題的稅法。

  ……

  “臥槽,原來開個立法的會議那麽累,我前世還以為那些開會的人都是進京旅遊的呢,再也不敢小看他們了。”

  立法結束之後,從漢中王行宮離開時,李素覺得自己骨頭架子都快累散了,幸好他前麵十幾天放鬆健身了很久,偶爾一天還扛得住這種高強度連軸轉的腦力勞動。

  千萬別小看他的用腦,這不是簡單的堆加班時間,也要看動腦強度。其他提意見的人可以隻在自己發言辯論的時候才動腦,別的人提議時他們就能休息。

  而李素和劉巴幾乎是一整天被各種意見代表圍毆,整整四五個時辰腦子高強度對抗沒停過,完事兒的時候已經有暫時性神經衰弱的表現了。

  不過讓李素意外的是,剛走到行宮門口,今天的老搭檔劉巴居然喊住了他,表示還有話要私下裏說。

  李素有些不耐煩:“子初兄,有些話不能明天說麽?如果是關於條文,剛才為什麽不說?”

  劉巴嚴肅正色:“有些話,人多不便講。今日聽了他們那麽多意見,右將軍不覺得,我們不光要修改條款、增加王誥堵漏,還得在物資調度上做好準備麽?

  那麽多地方官員、士紳代表提到了新法允許自有選擇納稅錢錦糧,可能帶來的奸商囤積居奇民間擠兌,這不僅僅是他們的擔心,更是他們當中一小撮人的希望,甚至他們當中就有奸商,或者他們的家人、族人、門生是奸商。”

  李素揉了揉太陽穴:“那又如何?楊洪、王連的善意建議,已經幫我們堵漏了。”

  劉巴:“堵漏也是堵正常的囤積,但力度不夠,未必堵得住有意要看新法笑話的世家豪強故意不計成本囤積抹黑。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說不定就是因為今天這個會,他們看到我們能堵住正常、理性的囤積。但他們又不想放棄未來永遠趁著穀賤傷農的機會盤剝百姓的長期利益,所以今年特地加大力度賠了血本也要搞亂百姓,給大王上眼藥讓大王看到新法的不靠譜。”

  李素抬手:“停停停,我腦子已經很累了,你直說,舉個例子,他們會怎麽幹?”

  劉巴:“比如,全益州的奸商偷偷團結起來,在納稅季之前,提前高價吸納囤積蜀錦。甚至提前兩個月,把百姓原本準備存到九月份繳稅時用的蜀錦,先買過來。

  等百姓到繳稅的時候,自己一兩個月內臨時織不出足夠納稅的蜀錦,再去市場上買,而奸商們卻憋著不放貨,那百姓看到的,不就是新法反而害了他們這個假象麽?這樣百姓就有可能被鼓動起來。”

  李素:“怎麽可能,買錦就要給錢,百姓手上有了錢,直接用錢繳稅不就好了?不是說了自由匯兌麽?”

  劉巴急了:“聽我說完!如果真的蜀地豪強都為了這個目的團結起來,他們還會選擇在秋收之前就低價賣糧的!如果糧價確實很低,而百姓又習慣了織錦,肯定會被誘惑得選擇‘今年多買點糧,明年就少花點精力在種地上,而選擇去織戶幫工織錦’。

  如此一來,九月初收稅時,市麵上就是錢、錦都極度稀缺,價格畸高,而糧食則充分供應,穀賤傷農比平時更賤。最後百姓發現糧食屯多了,非得再用糧換回納稅的錢錦,可不就更被盤剝了麽——

  租庸調法允許用錦、錢互替,也允許以錦錢替糧,可沒允許無限製以糧替錦、錢,糧的征收是受朝廷倉庫建設規模製約的,糧食相比錢錦太占地方了,糧倉不夠不可能巨額超額屯糧的,各地臨時造糧倉也沒那麽快。”

  幸好劉巴不知道“爆倉”這個詞,要是李素的話,聽到這兒他腦子裏肯定忍不住會浮現出這個詞的。

  畢竟後世發生過原油爆倉、全球油庫油輪都存不下,跌為負數的奇葩事件的。

  而蜀地奸商如果真這麽幹,其實他們也不一定能賺到錢,而有可能賠錢,所以才有那麽大的破壞力。

  劉巴這是在假設這些人“為了將來永遠保留秋收季節壓低糧食收購價盤剝百姓”的長遠利益,選擇今年虧本囤積都要誓死惡心新法。

  瘋狂賣糧,錢、錦則全部囤積到地主老財們家的地窖裏。

  蜀地全部世家豪強富戶有那麽團結嗎?

  如果有人倒戈想趁機賺一筆,同盟破裂,這種豪賭不就白輸了嗎?

  最關鍵的是,李素不覺得他們有那麽大的本錢來囤積。

  劉巴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受害妄想呢?

  李素稍稍懵逼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詭異地一笑反問劉巴:“子初兄,你覺得所謂的仇視新法的蜀地世家豪強富戶,他們所有窖藏起來的存糧,夠買光市麵上的錦、吸幹市麵上大部分的五銖錢麽?”

  劉巴:“不要小看益州豪門大族屯糧的能力,蜀郡富庶,民間有錢人存的糧食夠吃好多年呢……而且,你所謂的五尺寬的新式巨幅蜀錦,我看至今產能還不高吧?我在成都市麵上,這幾個月也沒看到多少賣的。

  立此稅法之前,我可是詳盡調查過,我覺得目前市麵上的新式織機不過萬台,沒有被做成衣被的新錦,也不過數萬匹。這樣一個規模,如果蜀地世家豪強都團結起來放糧囤貨,是有可能買光回去窖藏、憋到納稅季結束。一直憋到年底的。”

  李素終於放鬆地笑了,他知道劉巴的憂慮來源於哪裏。

  而那些今天在暗流下明著好意勸說“新法反而會與民爭利、盤剝百姓”、實則有可能放糧屯錦的名士們,他們的信心又來源於哪裏。

  漢末沒有大數據!所有人都嚴重低估了新式織機的產量,和新式蜀錦的存量,所以他們覺得自己的糧食夠買光蜀錦!

  楊洪那樣的人,不會產生這樣的錯覺,那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楊家就有兩千台織機了。但因為沒有行業統計數據,連楊洪都不知道甄家糜家李家諸葛家有多少織機,劉關張的親戚有多少織機。

  外人都是頂著戰爭迷霧,沒有開“地圖全開”外掛的。

  他們隻好根據市麵上有多少蜀錦在賣,大致做個估計。

  而這個數字之所以嚴重被低估,是因為李素去年抽了三萬五千匹巨幅蜀錦、折合十幾萬匹傳統窄錦,問孫堅買了長沙郡!

  這筆交易是秘密進行的,至今隻有劉備李素荀攸幾個人知道跟孫堅的實際交易內容。

  這就導致直到去年年底為止,這一年多來發展蜀錦產業的成果,沒有到益州市場上流通。世家豪強奸商們根據市場流通量反推產能,也就產生了嚴重低估!

  連劉巴都覺得“目前巨幅蜀錦的年產量,到秋收季時,可能也就三四萬匹、機器一萬多台,折合不到三億錢”,那劉巴當然要擔心被買光哄抬了。

  可要是李素告訴他,半年多前機器就有一萬六千台、今年過年時破了兩萬、年底能到四萬台,今年生產出來的織錦,截止到九月秋稅,累計也能有十幾萬匹,總產值十億錢,劉巴還用擔心蜀地奸商有那麽大資本盤嗎?

  不過,劉巴的擔心,倒是給了李素一個啟發:看來,要減緩新式蜀錦在蜀地的出貨了,寧可稍微憋兩個月,示敵以虛,讓那些奸商覺得自己有希望贏“這個拋盤我接得住”,從而高價接盤。

  等他們上鉤之後,李素再在秋稅開征前最後一兩個月,放出天量拋盤。

  看那些想哄抬錢、錦,壓低糧價的家夥有沒有那麽多糧食接盤。

  李素相信,就算把蜀郡、廣漢、犍為所有的地主老財的存糧都拿出來,也接不住十幾億錢的蜀錦拋盤。

  對付囤積奸商的最好辦法,就是敞開供應,讓他們看看工業化的恐怖產能。

  “漢朝人真是淳樸啊,居然覺得工業化量產的東西他們也能買得光?還能托盤炒作?你以為是礦難時候的顯卡啊,一個本該貶值的電子產品都能成為理財產品。”

  李素內心惡狠狠地獨白。

  劉巴並不知道李素的內心活動,他隻是看自己指出了一個危險後,右將軍居然表情陰晴不定,最後還得意起來,差點以為李素是失心瘋了。

  “右將軍何故發笑?”

  劉巴的心態,一如華容道時的徐晃聽到曹操發笑一樣,心中發毛,唯恐豬隊友的自鳴得意又招來什麽更強的敵人。

  “嗬嗬,沒什麽,子初,這事兒不是你該知道的,你隻要知道,大王與我,早有辦法應對這些奸商就是。”李素收住笑容,並不打算把那三萬五千匹巨幅錦的去向告訴劉巴。

  連隊友都騙,讓隊友都著急上火,這戲才演得更真,才更能讓蠢蠢欲動的人下定決心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