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五十八章 桃花琴
作者:柒十二      更新:2020-03-12 04:09      字數:2408
  曲伯音一夜未眠。

  一直呆立在窗口,凝望著不遠處的「臥雲棧」。

  現在僅是三更天,「臥雲棧」中的人就已是熙熙攘攘地離開了客棧,朝同一個方向趕去。

  今日「陽鬆山莊」會給皇帝大擺筵席,這些人都是同此處。

  曲伯音在窗台候有一個時辰,見大皇子的人馬出了「臥雲棧」,便返身將古琴背於身後,悄聲離開了房間。

  曲伯音剛下樓就趕上出來撒撒尿店小二,小二睡眼朦朧地問道:“客官,這麽早就起了?”

  “嗯,有些事情要辦。”曲伯音點點頭,迅速出了客棧。

  在街道上能遠遠聽見那群人嘈雜的聲音。

  曲伯音未加理會,而是埋頭快步朝「臥雲棧」走去。

  「臥雲棧」的大小跟「飲雪棧」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就是它的外麵圍有一圈外牆,不過卻也不高。

  曲伯音輕而易舉地從旁邊翻了過去。

  他尋到大皇子告知他的那間房的窗戶下,屋內燭火正旺,將一個女子的剪影映在紙窗之上。

  曲伯音內心深處的那份悸動已經難以抑製,他起身一步,奪窗而入。

  屋內女子聞聲,差點嚇得叫出來。待她看清來人,漂亮臉蛋上的驚恐轉瞬消散。

  兩個人像是印在畫布上一般,兩兩相望,紋絲不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唯有案台上跳動的燭火還提醒著房間內的二人它仍在流轉。

  縱然兩人已不複當年那般純真與稚嫩。

  卻仍舊像多年以前般,為他解下身後的木琴,小心翼翼地將其平放在桌案上。

  “曲伯音也不動,宛若回到了昔日兩人同在樂府之時,他仍舊是她的少主子,而她仍舊是他的知音才女。

  女子從袖口掏出一方絲絹,細心地擦抹琴身,臉上溫柔的表情像是遇上了多年不見的故友。

  她有些吃驚,忽然柔聲說道:“這是我贈琴予少爺的琴,也是我做的唯一一把琴,未想少爺一直好生養護並將其帶在身邊,那時未有機會問少爺,它的音色可行?”

  縱然此刻已是華服加身,卻也難掩蓋她那嬌弱淡雅的背影。

  “嗯,很好的音色,”曲伯音恍神地盯著女子摸琴的樣子,說,“未想當日歆兒所說之話卻是應了。”

  女子一愣,看到琴頭上的新芽,充滿憐惜地撫著那棵小芽,笑道:“那隻是歆兒信口而言,卻不想老天開了這麽一個玩笑,真讓它一直伴著少爺。”

  曲伯音沒再接腔,他靜默不言地在歆兒背後注視著。

  “少爺,”歆兒忽然緩緩開口問道,“幾年未相見,您就沒話想對歆兒說的?”

  曲伯音隻能看見她的背影,不知她說此話時的神情,摸不準她是喜是怒。

  他想了想,問了一句一直憋在心裏的話:“歆兒,這麽多年你可怨我?”

  歆兒雙肩微動,沉默片刻,輕聲笑道:“歆兒未曾怨過少爺,隻是恨,恨自己為何是個女子,恨自己為何出身卑微,由不得自主命運。”

  歆兒這句話說得淡然,卻是字字句句直戳曲伯音的心扉。

  **

  猶記那年驚蟄,府內桃花綻開,一片粉色。

  年少的曲伯音伏在窗簷,呆呆地看著院內那一片桃樹林。

  “少爺,發什麽愣呢,”歆兒鳥鳴般歡愉地聲音在他耳畔響起,說著她便湊到窗旁一同望出去,“這桃樹每年都開,有什麽好看的?”

  曲伯音回過神,笑著說:“沒什麽,隻是鍾愛這桃樹,每年春日,院內便似雲霞一般可人。”

  歆兒皺起秀眉,微微一想,忽而喜上眉梢,故作深沉地說:“歆兒可有一法。”

  曲伯音轉頭望向他,一臉詫異:“有一法什麽?”

  “嗯…”歆兒燦燦一笑,“取桃木給少爺打一張琴,那桃花不就年年都伴著少爺開了?”

  曲伯音搖搖頭,歎口氣:“與歆兒習曲合奏時,總覺是一個舉世無雙的才女,可一離開音韻旋律,歆兒就像是個傻姑娘。”

  歆兒也不氣,咯咯一笑,從床頭取下一根玉笛,信手捏來,吹奏了一段。

  音韻優柔遊轉,好似千萬朵色彩形狀各異的花瓣悠然地漫天飄灑,不僅悅耳更是悅目。

  曲伯音來了興致,回身跳到琴台前,一手抱起木琴,一手帶著歆兒越出窗戶。

  歆兒嚇得夠嗆,忙喊道:“少爺快放我下去!”

  他將歆兒放到一根粗枝上穩穩站住,自己落到樹下,盤腿而坐,笑著說:“待我們把你剛才那段殘曲譜全,就放你下來。”

  微風輕徐,桃花瓣被風拂下,卷著圈縈繞在兩人身邊。

  那是怎樣一個粉黛雕飾美輪美奐的世界,也隻有這笛與琴才能知曉。

  白駒過隙,已躍半年,曲伯音隨著父親入宮演奏。

  幾曲奏罷,樂府之人盡數退至後台。

  曲伯音激動地心緒難以平複,這是他第一次在這麽大的場合演奏,並且未有絲毫差池,他現在就立刻想跟歆兒分享。可找了一圈沒有見著她人,他心裏有些著急。

  “爹,你有見到歆兒嗎?”

  “歆兒?”曲正義一麵應付著一些前來祝賀的官員,一麵回道,“那姑娘福氣好,第一次進宮就被大皇子看上了,剛才一並帶回了太子府。”

  曲伯音本還高懸的心,一下子就跌倒了穀底。整個人頓時感覺輕飄飄的,他喃喃道:“不…不行。”

  “你說什麽胡話?什麽不行?”曲正義見兒子突然怪異起來,不覺皺眉道。

  “歆兒…不行…”

  “我還道你在說什麽,原來是舍不得,”曲正義沒有當回事,笑道,“不過舍不得也不行了,如今歆兒被大皇子看上,總比待在我們那常鈴樂府好。”

  曲伯音咬著牙,他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一股難以遏製地衝動澎湃全身,卻是終不敢將自己對歆兒的情說給父親聽。

  那也是他與歆兒所見的最後一麵。

  也是同在那一天,曲伯音回到樂府。甚少沾酒的他,抱著幾大壺酒就跑回了房間,像是自絕般使勁地給自己灌。

  若不是見到了棉被內蓋著的一張桃木新造的古箏,他還不會停下。

  他將琴拿過放在身上,琴身還留有淡淡的香氣。

  這應該是早晨歆兒藏在他棉被下的。

  曲伯音又驚又喜:“歆兒,你何時做的?”

  他望著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聽著那‘震耳欲聾’的回聲,臉上剛泛起地笑容瞬間凝固。

  忽然門扉脆響,有人輕輕敲了敲門:“少爺。”

  “嗯?”曲伯音坐在地上,手抱古箏,沒有起身。

  “太子府的人送來一本樂譜,”侍女小心翼翼地說道,“說是歆兒姐歸還常鈴樂府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