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作者:長樂思央      更新:2020-08-30 05:52      字數:10421
  程喜眨了眨眼睛, 長長的眼睫讓她看起來添了兩分純澈無辜。

  謝玄塵的玉尺在空中停了一會兒, 然後十分溫柔的落了下來。

  先前掌心被玉尺打疼的符邱看到這一幕,眼睛都嫉妒得泛紅了。

  隻聞新人笑, 哪聞舊人哭, 小師妹千金之軀,的確身嬌肉貴,可兩個人都是親傳弟子,師父未免太偏心。

  為這,程喜看向他的時候,符邱隻冷哼一聲, 把頭別過去,依著他的性子,看久了程喜這張臉,他可能就稀裏糊塗什麽都原諒她了。

  這位符邱師兄著實是個性情中人,很多情緒都寫在臉上, 很好看懂,比起冰坨子一樣的師尊,程喜覺得符邱更好。

  程喜便同宿飛星講道理:“宿師兄, 這事情應當隻是誤會。有師父在, 符邱師兄又是一峰之主, 你先放開他吧。”

  如果符邱真的有問題, 定然會逃跑,如果沒有事情,他好好配合更好, 不至於麵上鬧得這麽難看。

  說的倒也是,困住符邱的捆仙索被宿飛星收了起來。

  符邱活動了幾下爪子,別別扭扭的對程喜說:“多謝師妹。”

  他算是看明白了,這事情明顯沒有證據,宿飛星就先把他捆起來,這個家夥,根本就是想要報他之前把他種的那些花花草草禍害的仇。

  還是小師妹好,溫柔體貼又可愛,能夠不畏強權,站出來為他說話。

  然而溫柔的小師妹並沒有再搭理他,她養大型犬其實很有經驗,這種太過活潑的生物,你對他好,那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冷一冷放一放,有助於對方擺清正確認知。

  她不欠他什麽,但符邱欠她的,因果這種東西,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需要走一趟的一共三個人,兩個站著,一個躺著,程喜指了指地上躺著的這個:“陶厭的話怎麽辦,讓他這樣躺著過去?”

  以前都是驚動了執法堂,那些執金衛前來抓人,怕人跑了。

  現在他們屬於“自投羅網”,占據主動

  權,自然沒有這個顧慮。

  “他還沒有完全恢複,還是先讓他躺著吧。”

  作為藥修的三師姐應音顯得格外溫柔,同性相斥,異性相吸,她對長得漂亮的男孩子肯定是更寬容一些的。

  再說了,陶厭是三個人當中唯一的受害者,受到了魔氣的侵染,靈根還險些被毀,待他好一些是應該的。

  不然怎麽顯現無極宗公正嚴明,愛護本宗弟子。

  宿飛星聞言拿出另外一個荷包,丟了些豆子下去,一群三寸丁大的小人便從綠油油的草叢中間冒出來,吭哧吭哧的扛起陶厭跟著大部隊一起走。

  撒豆成兵,縮地成寸,對金丹期修士來說,那都是非常簡單的小法術了。

  程喜看著那些小人,感覺這個冒出來的四師兄意外的比較靠譜。

  執法堂位於白玉峰和紫雲峰之間的崇明峰的大殿之內,負責管理這一支的是謝玄塵的三師兄。

  當年正邪之戰,無極宗眾多大能隕落,謝玄塵便是宗門當中份位最高的那一輩,前任掌門隕落,當年謝玄塵的諸多師兄弟們隻剩下三個。

  一個是崇明峰的原諍長老,一個是流金峰的溫香長老,應音便是溫香的親傳弟子。

  原諍長老是渡劫期大能,不過修為已經多年不得寸進,而溫香長老始終無法突破大乘期。

  還有一位,叛逃宗門,是整個正道都在通緝的魔修,對方是無極宗的禁忌。

  崇明峰的弟子幾乎都是以法入道,遵循規則,創造規則,恪守規則。

  遙遙望去,整座山的輪廓是一把出鞘的利劍,利劍直指蒼穹。

  利劍中心所在是四方殿,入眼便是一塊三人高的巨石,上麵是紅色大字龍飛鳳舞,上書——祭天地,祭四方,天下法治。

  入四方殿,進執法堂。

  崇明峰其他山峰不一樣,山間幾乎沒有雲霧,一路上來,山清水秀,鹿鳴呦呦,鳥鳴啾啾。

  可一踏入被各種結界包圍的四方殿內,瞬間萬籟俱寂,萬物消音。

  進入到崇明峰的地盤,之前那些變成小人豆子又嘩啦一下變回原形,有好幾顆在地上打滾,嘰裏咕嚕的滾到了程喜的腳下。

  可憐的傷者狠狠的摔倒在地上發出一聲重響,仿佛有什麽哢嚓斷了,原本脆弱的骨頭再一次的受到了傷害。

  宿飛星相當不好意思:“對不住,幾百年沒來四方殿,我都忘了,這裏安排了禁靈的結界。”

  為了避免叛逃的孽徒或者是魔族的內應逃脫製裁,負責審判的四方殿極大的削弱修士的靈力,基本上除了渡劫期的修士,沒有什麽人能在內動用法術。

  為了表示歉意,他塞了幾顆高品質的靈丹給陶厭作為補償。

  “陶厭,你沒事吧,還能撐得住嗎?”

  陶厭似乎總是很倒黴的樣子,程喜看著都覺得疼,她彎下腰,朝著對方伸手,打算扶他起來。

  這樣躺著進去像是上門要賬的,實在有點不太合適。

  望著少女伸過來的潔白如玉的手,少年小心的試探著抓住。

  跟在程喜身邊之後,在大運氣上,陶厭似乎都不會出什麽意外,但是像這種倒黴事,還是隔三差五就要發生一兩回。

  和小公主靠得更近運氣肯定會更好。陶厭手伸了過去,搭上的卻不是熟悉的手掌。

  不是少女軟綿綿香噴噴的手,而是一隻屬於男子的骨節分明,格外硬朗的手。

  在兩手即將相握的時候,另外一隻同樣十分修長美麗手插了過來,直接截住了陶厭看起來小心實際上異常快速的動作。

  符邱終於說了一句比較有良心的話:“師妹你力氣小,還是我們兩個來吧。”

  陶厭雖然生得瘦弱一些,可是男人的骨頭架子大,身量要比女子要重很多。

  這麽多男人站在這裏,就算是被削減了靈力,身體的淬煉程度也要比程喜強太多,哪裏好意思讓一個築基的小姑娘做這種累活。

  陶厭再一次在心裏把符邱送進了地獄。

  很好,符邱,你已經死了第二次了。

  這沒腦子的妖修真礙事,破壞氣氛一流。

  到底是同性相斥,陶厭並不覺得某個壞心眼的妖修靠得住。

  他要是把身體的重量都壓過去,這人肯定能立馬鬆手重重摔他,陶厭對符邱的示好毫不猶豫的表示了拒絕。

  “多謝真人,我可以撐得住。”

  陶厭從地上隨便抓了根枯樹枝,支撐著自己慢慢的爬了起來。

  他這般虛弱還艱難掙紮,硬生生表現出一種悲壯的感覺。

  這樣堅強倔強,搞得攙扶他都仿佛變成了阻礙他的錯事。

  不過入了執法堂,那些如鐵塔一般的弟子因為不知情,卻對陶厭投過來不屑的目光:一個男人竟然這樣弱兮兮,不僅長了一張漂亮的小白臉,走路也是弱不禁風的樣子,完全沒有作為男人的堅強果決和英勇。

  這樣的目光陶厭都看慣了,他根本就沒有當回事。

  謙虛是人類的美德,何況他身邊的個個都比他強,在這些強者之間,狂妄自大並不是什麽好事。

  沒有足夠的力量,卻傻乎乎放大話。那就叫做裝逼,這年頭裝逼過頭,可是會被雷劈死的。

  隱匿在影子裏,用弱小偽裝自己的真實麵貌,然後幹淨利落的給予獵物最後一擊,這是做刺客的時候他學到的知識。

  知道陶厭真實性格的程喜看著某個家夥偽裝出來的小心翼翼的表情,就知道陶厭應該是沒大礙了。

  她本以為自己養的是一把刀,但是陶厭顯然不是,他是握在刺客手中用於暗殺的匕首。

  刀劍風光霽月,光明正大,足夠亮眼才能夠震懾他人,而用於刺殺的匕首表麵越樸實無華越好,必要的時候還需要加上一些偽裝。

  站在外門的時候,過分的寂靜和沉默就足以讓人感覺到尷尬不安,進入內裏之後,牆壁上還有廳堂之間擺放的器材則極大加劇了這種不適感。

  各種尖端突起,還有上麵染著的暗色的血,執法堂上還專門有一麵牆,擺放了七八排不同材料打造的麵具。

  大部分都是惡鬼麵具,剩下的那些則是非常簡單的一筆畫五官,即便是滑稽的笑容,也給人一種毛骨悚然之感。

  有淒厲的慘叫聲時不時的順著穿堂風送到來者的耳中,如果有心虛者,光是踏入執法堂便會瑟瑟發抖,直冒冷汗。

  多不老實的人,在審訊的椅子上一坐,往往立馬乖巧聽話。

  程喜感覺自己的衣擺無風自動,抖的厲害,她低頭一看,竟然是先前扶著樹枝的陶厭不知道什麽時候揪住了她的衣擺。

  陶厭整個人垂下頭,肩膀一聳一聳,一副因為害怕瑟瑟發抖的樣子。

  她的方向正好可以看到陶厭的側臉,進來的時候,他的唇角弧度分明向上翹。

  這個家夥根本不是害怕,而是對這些琳琅滿目的刑具感到了興奮。

  “殿下,我們不會有事的吧?”

  陶厭很快調整了麵部表情,他的聲線都在顫抖,仿佛極是害怕的樣子。

  他看到這些東西,就想到了那些鮮血淋漓的畫麵,很多很多的人湧上來,想要殺了他,取他的性命。

  然後他們瞪著不可置信的眼睛被他收割。

  無論之前多麽高高在上,在他跟前,這些人就像是抽掉了脊椎骨的哈巴狗,搖尾乞憐。

  之前那枚地炎玉似乎打開了陶厭心中一個奇妙的開關,回想起那些場景,他幾乎沒有了厭惡和恐懼,更多的是對血脈噴湧的渴盼。

  還想要看到這種的場麵,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更多。

  全程配合這麽個戲精,程喜頭一回有些心虛,她清咳了兩聲:“你是被魔氣所害,隻管安心。”

  程喜看向謝玄塵,像是安撫小獸般輕輕拍拍手背:“師尊說了,會保我們平安,你要相信師尊,他老人家一定會為我們討回公道的。”

  被程喜突然輕輕一拍,陶厭心中那些戾氣仿佛就被吹散了。

  他的眼眸褪去些許赤色,抬起頭來的時候神情恢複如初:“殿下。”

  一旁的謝玄塵:……隻是保你,沒說這個野男人。

  “師尊大人當真是太厲害了。”

  陶厭在程喜說完之後看向謝玄塵,滿眼都是憧憬和敬仰。

  他這幅模樣,到時和謝玄塵記憶裏無極宗的小弟子重合了,當年那些跟著他背後喊他師兄的小師弟,也曾是這樣滿眼信賴的看著他。

  年輕的他躺在當中血泊當中,一大片的血,比滿山的楓葉還紅,他臨死前直直的睜著眼,像是星辰一般的憧憬化作了滿腔仇恨。

  “謝玄塵!”

  你怎麽可以,可以為了個女人,害了宗門,怎麽可以?!

  飽含著憤怒呼喊他名字的聲音,仿佛和記憶裏重疊了。

  出現在程喜麵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三師伯,原諍。

  如今的崇明峰實際上的掌管者,其實是原諍的親傳弟子,而不是原諍。

  不管是謝玄塵也好,原諍也好,還是溫香長老,他們幾乎不在宗門當中出現,除非有好事者上門踢館,把腳都踩到了無極宗臉上,原諍幾人才會出現。

  近一千年以來,他們三個一直都表現得非常低調沉默。

  給程喜慶祝的門派內的拜師宴,除了謝玄塵這個師父,他同輩的幾位長老都沒有來,便是謝玄塵,在眾人眼裏本也應該是不會來的。

  原諍穿了一身黑漆漆的道袍,和三師伯這個稱呼不一樣,他並不是程喜像的那種麵目威嚴,或者是如雲真的中年老男人。

  大概是謝玄塵那一輩人才輩出,原諍的麵容看起來很年輕,按照凡間男子的容貌來看,他看起來不過剛及弱冠。

  在無極宗大部分弟子的道袍都是白色的,淺色亮色的也不少。

  程喜看過,師姐們送給她的道袍和法衣絕大多數顏色鮮豔,幾乎是找不到黑色。

  黑色代表不詳,黑氣往往和魔氣有關。在名門正派,尤其是和魔修生死不休的無極宗,幾乎沒有人會用黑色。

  如果仔細看那些執法堂的弟子,他們的衣服其實都是藏青色,在光線的折射下就顯得比較黑。

  但眼前的原諍穿的衣服卻是純黑色的,領子那裏繞了一圈看起來手感非常好的絨毛,絨毛根根分明,細膩發亮。

  原諍的麵容和純黑色的道袍,形成了非常鮮明強烈的對比,他的臉色極其的白。

  陶厭也很白,他的臉在大部分時候都像是上好的水蜜桃,動一動在陽光底下就透著健康的粉色,隻有在他真的虛弱,或者有心偽裝的時候,這張臉才白的嚇人。

  但是原諍不一樣,他出場的時候這張臉就好像是用雪蠶絲織成的白絹布,空洞詭異,冷冰冰的沒有任何煙火氣。

  黑色的衣服,慘白的臉,還有黑洞洞的一雙眼睛,配上的是精致如瓷器的五官,鮮紅的仿佛染血的唇。

  簡直就是用白紙裁剪出來的假人,看起來是越看讓人越覺得恐怖。

  若是原諍在凡間,怕是隻憑著這一雙能夠吸納萬物的眼睛,就能夠讓小兒夜啼不止。

  “三師伯三師叔好。”

  在謝玄塵麵前可能還比較放鬆的幾個弟子在原諍麵前顯得尤為老實,一副噤若寒蟬模樣。

  “這個就是你從山下費心弄來的小姑娘?”

  原諍薄唇微動,聲音便在程喜的耳畔響了起來。

  謝玄塵的臉色不太好看:“我同她有師徒緣分。”

  “三師伯好。”

  程喜脆生生的喊了一句。

  原諍的手壓在了她的肩膀上,他的手指很長,像是青竹一般的修長,皮膚很薄,骨節分明,捏住了程喜薄薄的肩胛骨:“小姑娘,你當這是什麽地方,隨便敢進來?”

  他的聲音和外貌不太匹配,比較粗,像是砂石在光潔的地麵上摩擦。

  程喜指了指宿飛星,準確的說,是他手中的盒子:“今日是為魔氣入侵靈器而來。”

  若不是如此,她根本不可能會涉足此處。

  聽到魔氣這兩個字,原本虛放在她肩上的手突然用力,簡直能捏碎程喜的骨頭。

  這樣程度的疼痛讓程喜忍不住皺了眉,發出嘶嘶抽氣聲。

  讓很多人都意想不到的是,盡管錦衣玉食的養大,但是程喜比一般人更加能夠忍耐疼痛,她的皮膚會表現的很誇張,稍微一點擦傷可能就會有紅痕,在這一點上,她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公主那麽嬌貴。

  但是程喜的疼痛感很弱,她隻發出非常輕的抽氣聲。

  她聽見了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

  就像是掉入看起來平靜的油鍋裏的一滴生水,這輕微的呼痛聲,瞬間把陷入過往夢魘的謝玄塵從回憶裏拉了回來。

  “原諍,你在幹什麽!”

  麵對翻臉護短的謝玄塵,原諍的態度就是不在意:“不好意思,我這個人最聽不得魔字,就是你的師傅在我麵前也不可以。隻是輕輕捏了一下而已,你這麽一驚一乍護著作甚。”

  他低下頭,用嚇壞小朋友的那種陰森的語氣上:“你不妨猜猜看,我這袍子是用什麽材料做成的?這原本可是一件白色的袍子。”

  程喜眨了眨眼睛,用她慣用的腔調慢吞吞地說:“我猜是用成千上萬個像我這樣小姑娘流出來的鮮血做的。她們十分的仰慕師伯的風華,卻不知師伯郎心如鐵,扒了她們的皮,抽了她們的筋。於是小姑娘們的怨氣始終纏繞著負心漢,沒日沒夜糾纏著他,久而久之,三師伯一襲白衣就變成了純黑的顏色。”

  執法堂內本來就冷颼颼的,被程喜這麽一說,就連一向不畏懼嚴寒的符邱都忍不住緊張地裹緊了自己的小皮襖。

  這地方回音太好了,這小師妹的聲音這麽好聽,怎麽講起這種故事來還自帶恐怖效果。

  原本想要嚇唬一下她的原諍瘮人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臉上:“你剛才在說什麽?”

  扒皮抽筋,手段如此之殘忍,這種人在正道上怎麽可能走得長久。

  不像是正道,反倒像是魔修。

  程喜看著他,笑容十分溫柔乖巧:“我方才是在同三師伯講一個從民間聽來的笑話,師伯看起來很愛同人開玩笑。”

  為了鍛煉她的膽量,暴君爹老早就給她講各種恐怖故事。

  他可不講什麽人不心虛不怕鬼敲門的道理,後麵隻給了她一把匕首,讓她安放在枕頭下麵。

  那匕首的作用並不是驅除妖邪,而是為了在碰到那些非人的鬼物時,她能舉起匕首,第一時間摸到匕首,然後把對方給捅死。

  原諍便翻了臉,他原本就壓迫感十足,溢出渡劫期大能的威壓之後,在場所有人都感覺駭然感從腳底躥上心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原諍像是隨時發動攻擊的巨蟒,嘶嘶吐著蛇信:“誰同你開這種玩笑。”

  程喜站在颶風眼當中,像是一顆柔弱的小草,旁邊的參天大樹都倒了一片,她卻很好的抗住了原諍的問責。

  一字一句,聲音清脆:“是師伯先同我開了個玩笑,我的肩膀都被師伯給捏裂開了,骨頭也咯吱咯吱的作響。”

  “你可不像是疼的樣子。”

  程喜聲音放的很輕,如同脆弱的琉璃:“我隻是不會放聲尖叫,但是很疼。”

  要是不喊疼,默默的忍耐,虧都自己吃,這固然是堅強的表現,卻也是傻子的表現。

  “你說的對,三師伯同你開個玩笑,要是不喜歡,我就不說了。”

  原諍翻臉如翻書。

  原本和原諍爭執的謝玄塵仿佛反應過來,立馬向前一步,直接在程喜的肩膀上輕輕拂過,她的傷勢立馬恢複如初。

  傷口愈合了,原諍帶來的疼痛也像是清風拂過一般消失了。

  生死人,肉白骨,修真者的道法對凡人來說是多麽的不可思議。

  隻要魂魄未散,在這個世界甚至可以憑空用材料捏造出一具新的身體。

  當然材料製成的身體沒有人的好使,也沒有靈根,所以通常情況下,死了的老怪會選擇去奪舍別人。

  如果一直以靈魂狀態存在,他們大多數都呆不了太久的時間,如果運氣不好,還可能成為鬼修的傀儡。

  她是真的很弱小,築基期的修士死了之後,可能連成為傀儡的資格都沒有。

  因為弱小,她需要花費心思,祈求憐憫,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地方,弱小就是原罪。

  程喜在一瞬間頓悟了什麽,生與死的道理她一直都懂。

  大道理誰都會講,不輪到自己身上,是不可能真正感同身受的體會。

  這是程喜第一次因為疼痛,有這樣切膚的領悟。

  在這一刻,有些東西變得逐漸清晰起來。

  這個地方靈氣被壓製到了極點,她的心境有所鬆動,卻什麽都沒有表現出來。

  “今兒個過來說的是正事。”

  那朵張牙舞爪的血焰魔花作為證物被放到執法台上。

  “這是今兒個發現的被魔氣侵染的靈器。”

  一路都沒什麽存在感的陶厭被人推了出來:“他今日被這靈氣鑽了空子,險些失去身體的控製權。”

  陶厭衝著原諍露出一個格外羞澀膽怯的笑容,他往後走了兩步,半探頭,半躲在程喜後頭。

  程喜雖然和陶厭差不多高,但是身形非常的纖細,根本就不可能完全擋住少年的身軀。

  可是陶厭還是不斷的往她後麵縮,仿佛少女這具單薄的身體能夠給他帶來巨大的安全感。

  這年頭的小姑娘跟小夥子都怎麽回事,是他年紀大了,小姑娘這麽猛的,作為男子漢卻躲在一個女孩後麵,臉都不要了。

  可以說,陶厭在原諍心中留下了十分糟糕的第一印象。

  陶厭沒有讀心術,就算是有,估計也讀不了一個渡劫期修士的心。

  不過他要是知道的話,一定深感欣慰:他做了這麽大的努力,為的就是原諍這樣的人不喜歡他。

  生長在淤泥裏的家夥,總是向往光明幹淨的存在。所以表現的越是幹淨可口,就越加容易被這種奇怪的變態盯上。

  以前在凡界的時候,說喜歡他的都是饞他身子的變態,要麽想把他練成藥人,要麽想把他變成毒蠱,要麽想要他做任由操控的傀儡。

  這個原諍來者不善,對人見人愛的小公主都是這麽個態度,變態指數非常之高。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程喜的確能夠給陶厭帶來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就算是他之前被卷入繞著她的靈氣團被搞得吐血,他也喜歡。

  都怪這個糟糕的環境,陶厭垂下眼睫,稍稍放下幾分偽裝,唇角向下拉的弧度平添了兩分冷漠。

  他怎麽感覺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從心裏釋放出來了。

  下一刻,原諍突然暴起,告訴了大家夥他方才對待程喜真的隻是長輩對小輩的關愛。

  因為剛剛他掐的隻是程喜的肩胛骨,現在卻直接掐住了陶厭的脖子,把後者掐得拚命掙紮,漸漸翻起了白眼。

  “不過是一個煉氣弟子,能夠從被侵染的魔氣之中全身而退?”

  這話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是應音急忙站出來說:“三師伯,他的靈根毀了大半,現在如同廢人。”

  帶了幾分陰鷙氣息的原諍看了眼掌心:“無妨,既然是有嫌疑的人,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在執行他們的道的時候,難免總會碰上幾件冤假錯案。

  但是不要緊,這樣的罪與罰,他們能夠承受的起。

  眼瞅著陶厭快不行了,原諍的手腕突然一痛。

  是程喜出了手,她舉著劍,對準了原諍就算劈砍也並沒有損傷半分的手腕。

  雖無損傷,卻能夠撼動一二,至少可以吸引原諍的注意力。

  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原諍:“師伯的道,便是如此的顛倒黑白,敵我不分嗎?若是如此,你同口中誅殺的魔修又有何分別?”

  不過是一個用後遺症比較大的手段,另外一個用所謂光明正大的手段。

  論起卑鄙齷齪,原諍可能還更無恥。好歹魔修殺人坦坦蕩蕩,正派修士卻冠冕堂皇。

  有倒吸冷氣的聲音從執法堂的四麵八方傳來,這個新來的小姑娘當真是一張利嘴,竟然敢對他們的師尊說這種話。

  師尊最是討厭魔修,她卻將兩者相提並論,簡直就是瘋了。

  要知道,謝玄塵的麵子在崇明峰也不是每時管用的。

  就連謝玄塵都已經做好了待會兒從原諍手中救下程喜的準備,後者在程喜目光的逼退下,卻突然鬆了手,怔怔的看著自己的手。

  原諍仿佛看到了死在大戰中的小師妹,那是陪他一同長大,許下終身的他的未婚妻。

  是啊,從什麽時候,他變得跟那些魔修一樣了。

  這些年來,他做的很多事情,其實都不對。可所有人都對他戰戰兢兢,因為他的地位尊崇不敢言語。

  謝玄塵,本身就是當年的罪魁禍首之一。他對這個宗門的愧疚,對他的愧疚足以壓垮一切,更加沒有資格對他說什麽。

  當年的事情過去了那麽久,卻成為了原諍的心結。

  伴隨著一股猛烈刺骨的罡風,原諍的氣息直接消失在了執法堂。

  他離開的背影甚至有點倉皇。

  “對不住幾位,讓諸位受驚了。”

  原本就是過來配合調查,又沒有鬧出大事情了,受害者還被自家峰主折騰成這樣,縱使執法堂弟子,向來趾高氣昂,如今也不覺得臉上發燙。

  最後隻是做了簡單的登記,把那個浸染了魔氣的靈器封存起來,還代替峰主為陶厭賠禮道歉。

  “這事情我們定然會調查清楚,為陶小友討回公道。”

  這個公道僅限於跟靈器相關的事情,原諍是別想了。

  回去的時候,受到驚嚇,陶厭很是虛弱的靠在程喜身邊,他手中多了一根更堅固更有力的法器作為支撐,那是執法堂用來行刑的法棍,玄鐵所鑄,重若千金。

  這玄鐵棍往地上一杵,百裏內妖邪都要退散。

  隻是棍子拖起來太重了,陶厭路走的不太穩,偶爾還需要靠一靠程喜。

  程喜不知道陶厭動作有多少作戲成分,但是看到他脖頸處深深掐痕,到底心生憐惜,願意拉他一把。

  其他人本來想說什麽,看著他們相互依偎的樣子,話就突然說不出口了。

  不為別的,為先前原諍出手的時候,他們的三師伯明明做的不對,出來阻攔的卻隻有程喜。

  她很弱小,修為很低。卻比他們在場每一個都更勇敢。

  三師姐應音還好,她好歹不違心的說了勸誡的話。

  符邱作為要求,做事講究隨心所欲,反正他不喜歡屢次拒絕他的陶厭,殺了便殺了,自然不會為他求情。

  如宿飛星,他心中存有善意,便覺得有幾分愧疚。

  至於謝玄塵,小姑娘清冽的聲音戳中的不隻是原諍,還有他隱秘卑劣的心思。

  他是要她來換盈盈的,他毀了自己的道心,戴著虛偽的麵具,用醜陋的嘴臉去哄騙無辜。

  他不再是當年人人稱頌的無垢之心,一顆心浸透在墨汁裏,又髒又臭,醜陋五感。

  這自然是不對的,但是已經決定走了這條路,他不後悔,不敢後悔,不能後悔。

  程喜的五感十分敏銳,在那麽多道目光的注視下,她一步一步走得更直。

  纖細的身體在夕陽下拖出沉默的影子,單薄,倔強,似一根寧折不彎的青竹,不屈不撓。

  無極宗是一個很有秘密的宗門,就像是在藏著很多普通人不能觸及的秘密深宮。

  但是在宮裏,她是上位者,擁有幾乎治至高的權柄,在宗門之中,她就像是深宮裏的小宮女。

  平常日子可以樂嗬嗬的,平安喜樂。

  可觸碰了上位者小心翼翼藏著的秘密,她就隻能被悄無聲息的滅口。

  隻有變得更強,才能夠擁有主動權。

  無極宗隻是個很小的地方,宗門之外是更為廣闊的天地。

  一直等到攙著陶厭回了住處,程喜突然問:“陶厭,若是這宗門有人想殺我,你會如何?”

  陶厭幾乎沒有多思考:“像今日殿下待我一般,擋在殿下身邊。”

  程喜輕聲說:“可你會死。”

  他目光沉沉看著程喜:“陶厭的賤命不值錢,我的這條命,是殿下給的,若能救下殿下的命,是我的福氣。”

  陶厭說:“我這個人很愛說謊,但此時對殿下說的是真心話,若是沒有殿下,我在這個世界上絕對不能獨活。”

  他嚴重懷疑,是不是自己糟糕的運氣拖累了程喜,畢竟他是一個招變態的體製。

  依著程喜的好運,她就是那種遭遇變態,也一定能夠逢凶化吉,反殺變態的人。

  “這個宗門裏老一輩的人,那個原諍,還有您的師尊,都有點奇奇怪怪的,應音是個溫柔的人,宿飛星有點神叨叨的,不過不錯,那個符邱很討厭,但是心眼其實沒多少。”

  活了這麽多年,陶厭比起幼年時候還是多了不少長進的,他已經成功進化為活體鑒變態機。

  程喜雖然有點凶,可是不會像變態那樣亂殺人,她心中自有一杆秤。

  被她算作是自己人的感覺真的很不賴,幾乎已經沒有辦法付出信任的陶厭其實悄悄的偏了心。

  他能信程喜嗎,可以。這話說出來,要是沒有遇到過程喜的他可能會扇自己一巴掌。

  覺得氣氛比較沉重,陶厭感慨說:“我要是隻九命貓妖就好了,聽說貓有九條命,斷一條尾巴,還一次殿下的命。”

  說完這話,他的腦袋上突然冒出兩隻耳朵,身後噗嘰冒出一二三四……九根毛茸茸的尾巴。

  陶厭的身體也縮小了,變成了一隻身段苗條的大貓。

  幹淨發亮的毛皮,完美的花色寶石一般的眼睛,漂亮的人變成的貓自然也是世間罕見的好看貓。

  陶厭:???!!!

  狗比老天,他剛剛就隨口一說,沒許願啊。

  程喜摸了摸大貓薄薄的,帶著一層細細絨毛的耳朵:“之前學會的變形術,變得不太好,但是應該算成功了,不會很長時間的。”

  她現在的靈力不足以讓勉強算高階法術的變形術維持很久。

  靈力這種東西,就是要不斷的用光,上限才會迅速的增長。

  她是按照記憶裏的給她喂奶的獵豹小花變得,不過可能是變形術學的不太熟練,陶厭個頭挺大的,不過不是豹子,而是大號的貓。

  她靠在軟乎乎的大號貓的肚子上,又摸了摸從陶厭身後長出來的尾巴,感覺自己今天有點糟糕的心情成功被毛絨絨治愈了:“很可愛。”

  好像是大花,仿佛回家了一樣。

  耳朵上和尾巴傳來的觸感讓陶厭有種渾身過電的酥麻感。

  變成貓的樣子之後,獸類的敏感的耳朵和尾巴仿佛也變成了他的禁區。

  這種奇怪的感覺是說不出口的,陶厭的尾巴不受控製的甩了甩。

  他張開嘴,輕輕的咬了一口本該無憂無慮的小公主,發出來像貓一樣的咕嚕聲,褐色的豎瞳是程喜清晰的倒影。

  陶厭舉起爪子,把利爪不太熟練的收進肉墊裏,輕輕拍拍:看在你今天做的那些事份上,就勉強維持這樣給你摸下尾巴吧,隻要你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