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節
作者:拂生未滿      更新:2020-08-29 21:43      字數:3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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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王府世子蘇佺在青雲觀以俗家弟子之名修道的事終於還是傳到了雲城中,八王府上下皆驚,八王爺更是怒火滔天,失手打碎了家中當今聖上所賜的琺琅瓷瓶。

  不日,王府中便派人去了山上,借口王爺極力反對小世子出家,且因許久未見小世子,憂思過甚,已臥床不起為由,逼蘇佺現身後將其從青雲觀五花大綁地捉回了府上。

  落雪了,轉眼又是一年冬至。

  七、夜宴

  隆冬時節。三九寒天,風吹自然得凜冽。

  輕薄白雪自天空中緩緩飄落,靈逸如蝶,交錯紛飛著,一點一點地鋪在地上,零零碎碎,層層迭迭。蔓延了整條空曠且寂靜的街巷,厚雪堆砌的屋簷,掛著冰晶,玉雕天成。

  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一夜之間皚皚地覆蓋了整個雲城,褪盡了城中昔日的種種繁華。 此刻五更剛過,一座深府的宅門緩慢開啟。

  淡淡的暮色裏,白靴在雪地上踩出窸窣的聲響。他倚在門口,長身玉立。向著蒼茫的夜空凝視了許久,倏爾從口中發出一聲輕微地歎息。

  “公子!”

  回頭一看,原來是府中的下人。

  “公子今日怎起得這麽早?天還未亮,夜裏風雪大,當心著涼……”

  “無礙,方才剛醒,瞧見下雪了便想出來看看。”他出聲打斷下人,抖抖衣襟上的碎雪吩咐道:“你先下去罷,我待會再進來。”

  “是。”仆人離開後,他的目光又在遠處凝結起來……

  風使勁地吹著蘇佺的衣衫,腰間的玉墜碰撞在一起發出脆響。他回了神,伸出手握住那兩枚墜子,之前的環佩是回府的時候在熙攘的街巷上給賊人偷了去,連同故人所贈的錦囊一起,蘇佺回府便給父親關了起來,一步也不準走出王府。

  他知道,那隻環佩是找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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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夜裏,街上皆是張燈結彩,鞭炮齊鳴。

  夜裏雪霽,八王府宴請四方來客,流水筵席,滿桌的美酒珍饈。蘇佺淺淺飲著酒,迷蒙著眼看舞姬們在跟前跳舞,纖`腰素手,一片水袖翻飛。耳邊除了管弦之聲,還有父親那些推杯換盞同朝為官的幕僚、上賓。

  雖不至於酩酊不起,但蘇佺飲了不少酒,仍是頭昏眼花,腦中脹痛。

  “爹。”他走到八王身邊,出於禮節性的作了個揖,眼睛卻不看父親。“孩兒覺得有些疲乏,請爹允許孩兒回房休息。”

  八王正在興頭上,看了這個不成器的兒子一眼,不欲多言,遂應道:“去吧。”

  就在這話剛說完,還在環繞著八王跳舞的幾名豔姬裏頭突然冒出一人,麵帶紗巾,袖中滑出一把匕首,那尖頭閃著水光,正是猝了劇毒,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勢劈頭就向八王刺來。

  蘇佺鬼使神差,一個箭步便擋在其父身前,生生替父親挨了一下,他哼了一聲,汙黑的血水從胸前的傷口處流淌出來,染濕了前襟。那一霎,蘇佺覺得身上的氣力似乎都被放空了,體力不支便一頭栽倒進了旁邊的清池裏。

  薄薄的冰層破裂開來,冰涼刺骨的水灌進了他的口鼻。強烈的窒息感,溺水的痛苦一股腦兒的襲來,這場景,好生熟悉……對了!是在那個夢中……他腦中的脹痛感更甚,神經突突地跳著,無數之前未曾見過的畫麵在那一刻裏全部湧向腦海中,複又炸開來……

  花燈。佳節。鬧市。胭脂。

  血水染紅了池水,蘇佺闔上了眼。胸口原先的劇痛在冷水中漸漸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刺入骨髓的寒冷。

  黨爭之中,因政見不合惡意相向是再尋常不過之事,不過不知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也不掂量自己的斤兩,竟吃了熊心豹子膽,總目睽睽下便遣喚刺客來行刺堂堂八王爺。

  誰又想得到,這一擊便是不成,刺中的不是王爺,而是世子蘇佺。

  “啊——!佺兒……我的兒啊!”八王爺抱著兒子冰冷的身子揮淚如雨,悲慟中喚著蘇佺的名字。

  隻可惜世子早已命絕矣,沒有呼吸了。

  八、忘川

  蘇佺隻覺得渾身乏力,眼皮沉重得像是再也抬不起,在水裏麵越沉越深,深到周圍隻餘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失掉的回憶如奔泄不止的洪水向他襲來———

  那時的自己年方六歲,一時貪玩和夥伴走散,獨自一人遊走在沂安街頭,這裏看看那裏瞧瞧,有大戶人家駕馬行經朱雀橋,雕車過後香滿路。

  幼年的他追在人家的車後頭,跑著便迷了眼。

  雲城花燈會年年如此,天子腳下,繁華富庶。街頭巷尾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小蘇佺玩賞著一路五彩斑斕的花燈,行至一處攤販前便止了腳步,那販子是個殺雞宰魚的,正在磐石上使足力氣霍霍磨著刀。

  他身後有一隻木桶,桶裏的水滿得都快溢出來了。

  蘇佺鬼使神差小心翼翼地伸出脖子,向那桶裏望了一眼。

  也就是這一望,便給了幼年的他驚豔一瞥。

  清澈見底的水裏遊著一尾錦鯉,活靈活現,好不惹人愛憐。奇就奇在本是夜晚,那桶中卻如裝了一隻天宮裏的白玉盤,映的那一小塊地方瑩瑩發亮。

  玉一樣晶透潤澤的魚兒,每片魚鱗都閃耀著珍珠一樣的光澤,薄紗一樣的尾鰭拖曳在水中遊來遊去,通體雪白的鯉魚,額頭上卻有一抹殷紅的斑點,像是盒打翻的胭脂,不小心蹭在了美人臉上。

  “你這個小東西,真是好看的緊。”蘇佺蹲在地上,把嗓子壓低,甕聲甕氣地對那條魚私語。

  魚兒將頭露出水麵,又沉了下去,遊了一圈,而後便用頭一次次地撞擊著桶壁。

  “你不想待著這裏對吧?”蘇佺眨了眨眼,死命盯著魚兒。

  他接著說:“我給你起個名字罷,就叫……‘胭脂’!”瞄了一眼還在人前叫賣的魚販,蘇佺對著水桶小聲道:“那人待會兒要把你撈出來殺掉!小爺今天救了你,你以後就是小爺的魚了!”

  六歲的蘇佺也不知道那時自己是哪裏來的膽量,提起木桶便跑!那魚販在身後追,一邊追一邊不停地罵罵咧咧,將蘇佺祖上十八代問候了個遍,他全當作什麽也聽不見,隻顧著自個兒拚命跑。

  魚販子眼看著追不上了便回去了,蘇佺則一路狂奔著不知不覺來到了朱雀橋上,而他人太小,奔逃中已是上氣不接下氣,一個不留神腳下便被滑了一跤,連人帶桶掉進了河裏。

  那種感覺,讓他以為自己快要淹死了,在冰冷的水裏身體往下沉,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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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過忘川,前塵往事皆如煙消雲散。

  蘇佺的三魂七魄跟在黑白無常的身後走著,他的手腕上拷著沉重的桎梏。

  陰曹地府的奈何橋下開滿了十裏紅蓮。熊熊燃燒的業火吻上花瓣,火星迸射,卻是怎麽也無法將花吞噬殆盡。

  橋很窄,過橋的亡魂越來越多,有些魂魄過於單薄,便被擠落了下去,墜入無盡的深淵裏,化為一朵隻能生生世世生長在地獄的豔紅芙蓉。

  火光將他的臉映照得通紅,他的眼裏也隻剩下兩簇燃燒著的火苗。

  輪回台前,孟婆將碗呈給他,接過碗,眼看著要將那碗水喝下去時——

  突然閃現一道白光,將蘇佺手裏的碗從中間剖成了兩半!

  蘇佺的眼皮跳動了一下,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發出聲音,沙啞的嗓音呢喃著:“燕、燕……”

  來人白衣如雪,不染纖塵。不是燕支是誰。

  滾燙的熱風從底下吹上來,卷起他的頭發,露出那一塊暗紅色、像一抹胭脂一樣的胎記。

  “你是何人?速速報上名來,這閻羅殿豈是能闖進來的?”燕支身後尾隨跟來的一眾小鬼,一個個青麵獠牙虎視眈眈盯著來人,浴血斷頭生得異常可怖。

  燕支見那隻出頭的小鬼聒噪,手指捏了個訣,那鬼魅便瞬間灰飛煙滅。

  “我此番前來,是奉天帝之命帶走他。”燕支譏誚笑道:“你們這些奴才,膽敢捉拿天帝陛下親封的神仙?天上的仙人,也是你們這些地底下的東西能碰的?”

  “上仙上仙,有話好好說,這些東西活在地界,定然是不識得仙君您是誰的。”閻王聞聲趕至,知曉了緣由便命黑白無常放開了蘇佺,而後畢恭畢敬諂媚道:“小神恭送仙君!”

  煙嵐四起,隻見燕支搖身一變,化為一隻白鯉,額紋如雪中燒起的一團焰火。蘇佺隻覺身子一輕,轉眼便在鯉魚的背脊上,自鄴火紅蓮深處,煉獄之地乘風,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