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折花吱      更新:2020-08-29 19:04      字數:3319
  他和房東約好了一小時後見麵,向涵還在睡,爺爺奶奶今早去外地看老朋友了不在家,向浩不敢留他一個人在家睡覺,怕他醒來發現家裏沒人害怕,於是隻好輕輕把他叫醒。

  被打擾了美夢向涵很不高興,閉著眼睛哼哼唧唧地發脾氣。

  “好了好了,”向浩哄勸,“快起來吧,哥有事出去一趟,”向涵睜開了眼睛要發作,他又立刻補充道,“給你帶汽水回來。”

  這一招果然有效,向涵小小的起床氣也消了,在他臨走時扒在門框上小聲叮囑:“要黃色的,不要綠色的。”

  向浩轉了兩趟車到了紙條上的地址,那是一座老式小區,坐落在工廠家屬區之間,雖然略顯陳舊但是充斥著濃濃的生活氣息,有幾分像他們在江城搬家之前住過的地方。

  房東穿著睡衣在樓下等他,帶他上了樓,一進門就催促他快些收拾自己還約了牌局。

  客廳空蕩蕩的,沙發上罩著沙發罩,向浩走了一圈,發現四個房間隻有臥室動過,而且也隻是把行李匆匆放了進去,還沒來得及整理收拾。向涵的東西不多,一個行李箱打開著放在書桌旁邊,裏麵還有一半的書本沒有拿出來,幾部厚厚的大部頭已經擺在了書架上,大部分堆在桌麵上,一眼看上去有書有筆記本,床邊放著的另一個行李箱還沒打開,明明處處都是主人剛剛搬來的訊息,然而已經落滿了塵埃。

  房東靠在門框上閑閑地開口:“你說你是他哥?你弟怎麽回事啊,租了房子不住,東西也不要了。也就是我了,換個人這些早被扔出去了,誰還給他留著啊。”

  向浩沉默著不接話,房東自說自話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打著哈欠四處打轉去了。

  他走後向浩站在書桌前,看著麵前的一摞書,他用手指輕輕掀開最上麵一本積了厚厚一層灰塵的封麵,扉頁上是向涵清秀的簽名。

  他的字跟人很像,都是矜持靦腆的模樣。小時候兩人一起去少年宮學書法,向涵總能得到老師的表揚,寫的字每次上課前都要當模板展示給所有小朋友看,向浩就不行,比起用毛筆寫字他更熱衷於用毛筆塗鴉,塗來塗去不知道浪費了多少宣紙。如果不是向涵不敢自己坐公交,他是一定要跟老媽抗爭一下換到下午的卡通畫的。

  “那個誰,”房東在別的房間喊,“你過來一下!”

  向浩回過神來,轉身轉得有點急,不小心把幾本書碰到了地上。他知道這些都是向涵的寶貝,也顧不得髒馬上彎下腰去撿。不知道哪一本裏夾著的幾張紙也飛了出來,向浩收集起來,隨手翻了翻那幾本書,發現其中一本是個筆記本,料想紙條應該原本是夾在本子裏,準備重新夾進去時不經意瞄了最上麵那張一眼,意外地發現好像是一張欠條。

  房東還在喊他,他走到窗邊光線充足的地方,仔細看紙條上麵的字。一張一張看完,心也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那是四張借條,和一張收據。

  收據上的數字加起來恰好和借條加起來對得上,也許根本不是什麽恰好,而是寫下借條的原因就是為了那張二十萬的收據。

  每一張紙條上都簽著向涵的名字,和他幾分鍾前他在書的扉頁上看到的一模一樣,收據上收款人簽著楊慧二字,這名字太過普通,向浩卻隱隱約約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他匆匆翻著筆記本,企圖從中尋找到蛛絲馬跡,然而裏麵除了一些日常的收入支出並沒有多餘的字眼,他把筆記本擲到床上,站在原地重重地喘著氣。

  向涵最是心高氣傲,從小就不願意欠別人的東西。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他需要這麽一大筆錢來拆東牆補西牆?

  好像有一雙手扼住了向浩的咽喉,讓他喘不過氣來。

  忽然,他動了一下,從那高高一摞書籍裏抽出最下麵的一本,那本側頁比上麵的顏色都深上一些,應該是翻動最多,他隻一打開書頁就在某一麵攤開,露出一張相片來。

  那是一張集體照,向浩對著上麵一張張稚嫩的麵孔,在最後一排找到了正不耐煩瞪著鏡頭的自己。這是他的高中畢業照,不知為什麽到了向涵手中,又不知為什麽夾在了他常翻動的書裏。

  也許他不該打開這本書,至少應該等向涵病好了征詢他的意見,但是他打開了,他看到了向涵的秘密。

  空氣中久無人居的陰冷潮濕讓他頭腦發脹,他和相片上稚嫩的自己互相瞪著對方,好像在無聲地詢問著彼此。

  他站了很久,很久,拿著相片的手指青筋迸起,好像那薄薄的一張相片有千斤重。

  長久的沉默中忽然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他猛然回憶起很多年前,他等待著法庭的審判,一個女人指著他說“我楊慧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向浩走進衛生間,房東看見他的臉色嚇了一跳,畏縮地說:“你要是忙就明天再來也行,我不急…”

  “沒事,”向浩用冷水抹了把臉,“叫我什麽事?”

  “也沒大事…”房東支吾著,“這抽水馬桶好像壞了,我剛修了一下湊合著還能用,就不讓你們賠錢了…”

  “好,可以。”向浩說。

  房東算清了水電費,送瘟神一樣把他送到門外,正要關門,向浩忽然停住腳步回過頭問他:“你怎麽找到我的?”

  “啊?”房東沒聽明白。

  “怎麽找到我的?”向浩重複一遍,“怎麽知道我認識……向涵。”

  “呃……”房東對上他的眼神有些害怕,說話也結結巴巴,“電話,我想著試試,一撥就撥通了,就隻有一個重撥……”

  有沒有接到過陌生來電,向浩早就不記得了,或許他接聽了對方沒有講話就掛斷了,又或許他看到號碼陌生幹脆置之不理。

  他剛才見過那部電話,就放在客廳裏沙發的拐角,小小的一部,落滿了塵土,他能想到向涵窩在沙發一角,抱著聽筒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按下他的號碼,他為什麽不用自己的手機打這通電話,是想要對他說些什麽,還是隻是想要他在對麵問一句“哪位”。

  向浩心如刀絞。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車站走過了也毫無察覺,他的靈魂丟了,丟在了那間向涵還沒有來得及住進去的出租屋。

  他想問問向涵,為什麽要來昌州,為什麽要去找那人的老婆,為什麽要給她錢,為什麽要拿走他的照片,又為什麽要給他打電話?

  他不是瞧不起他不願意與他來往,一麵也不想見他,要和他成為陌生人嗎?

  他有無數個疑問梗在心頭,猜不透想不通。他一向沒有向涵聰明,隻是虛長了兩歲,向涵想要瞞他,他就隻能被瞞著,又或者其實他是知道答案的,但是那個答案太過驚人,讓他連猜測的勇氣都沒有。

  他想到向涵在平台上問他會不會結婚,想到向涵看到方雯時失望的眼神,想到向涵的冷淡……他愛向涵,從未想過能得到回應,甚至為自己的感情背負著深重的愧疚,向涵愛他,不是兄弟朋友那樣愛他,他一秒都不敢想過。

  前方傳來小孩的笑聲,向浩抬起頭,發現走到了和向涵一起來過的小公園,小孩子們正熱熱鬧鬧玩著秋千,他忽然就很想快些見到向涵,想聽他叫一聲哥哥。

  向浩跑回家時短袖的背麵被汗浸濕了一大片,他耙了耙汗濕的頭發,手一推門發現竟然是開的,他以為是向涵睡醒跑了出去,匆匆進去的同時喊了一聲“向涵”。

  向涵沒有回答他,向浩正覺得奇怪,這時浴室的方向猝然傳來一聲悶響,一個醉醺醺的男人跌跌撞撞從裏麵闖了出來!

  向浩來不及多想,下意識悍然起身衝過去攔那個男人。

  男人看他過來,轉過身換個方向想溜,被向浩一下子鉗住了他的肩膀,發出一聲慘叫,一抬頭露出一張醉醺醺的臉,竟然是之前的同事張永!

  向浩心裏一緊,絞著他的手臂低吼:“你他媽怎麽在我家!”

  張永渾身酒氣,在向浩手下就像一隻肥碩油膩的黃鼠狼,用一些下三濫的招數掙紮著企圖逃脫,眼看逃不成了就大聲咒罵著,說一些不堪入耳的話。

  向浩從進門起就沒聽到向涵的動靜,一時之間心急如焚,他實在沒空跟張永糾纏,直接卸了他一條胳膊。張永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在地上打著滾叫喚。

  向浩急匆匆跑進房間,在客廳和臥室都沒有找到向涵,叫他的名字回答他的隻有張永殺豬般的慘叫,他想起剛才那人是從浴室出來,心一下子涼了一半,拔腿衝向了浴室。

  老舊的水龍頭總有些毛病,即使沒被打開也總是不時漏下兩滴水來,落在水磨石浴缸裏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向涵就縮在浴缸邊上,環抱著自己發出小聲的嗚咽。

  向浩腦中那根理智的弦頓時就斷了。

  他上次這麽發怒還是三年之前,因為生意上的事情跟一個沒種的小老板結下了梁子,那人得知他有個弟弟,竟然寄了幾張偷拍的向涵在學校的照片威脅他他。向涵是他不能觸碰的底線,他那時年輕氣盛一個人去找那小老板解決,本想教訓教訓他,沒想到出了事,那小老板跌下樓梯摔倒了脊椎癱瘓了,他也為此坐了三年的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