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折花吱      更新:2020-08-29 19:04      字數:3973
  搬家之後日子過得飛快,又到了向涵複查的時間。向浩抽了一天時間帶他去醫院,他們上午檢查,中午在附近吃飯,下午才能拿到結果。

  向涵車禍時在駕駛座,身上隻斷了兩根肋骨,除此之外便是嚴重的腦部創傷,他經過治療恢複,骨折早就已經愈合,腦部的血塊也逐漸被吸收,然而車禍帶來的巨大心理創傷仍需要更係統專業的治療。

  從醫院回來向浩帶向涵搭了公交,小城的公交人不多,向涵坐在靠窗的位置,把臉伸到窗口打開的縫隙,風從縫隙裏獵獵吹來,把他的頭發盡數吹起,向浩拎著他的領子把他按回原位坐好,沒兩分鍾他就再次湊了過去,向浩作勢要凶他他就眨著大眼睛討好地拉向浩的手,一句話沒說就能堵得向浩啞火。

  下了公交離回家還有一段距離,向浩問向涵累不累,向涵乖乖地回答:“不累呀,我都還沒有走路呢。”

  他們搬到這裏不過半個月,對附近的環境不是太熟悉。路上經過一個小花園,這附近是居民區,小花園除了花草假山還有幾樣給小孩玩的設施,向涵遠遠看到不自覺就加快了腳步,到了跟前又走得緩慢,看一眼假山旁邊的秋千再看一眼向浩。

  向浩失笑:“想玩?”

  向涵立刻點頭。

  他生病以後從來沒有玩過秋千,此時小狗一樣歡快地跑過去在秋千上穩穩坐下,無師自通地兩隻手牢牢抓住秋千的鏈條,一臉期待地看著向浩。

  向浩攤上這麽一個弟弟,隻得繞到他背後站定,一低頭對上他頭頂的發旋,勾起腳尖在他屁股上輕輕踹了一腳。

  向涵小聲喚了一聲,委屈地回過頭,沒什麽威懾力地埋怨:“你踢我做什麽呀?”

  向浩解釋不了,粗著嗓子喊了一聲:“坐好了!”

  向涵立刻就把這件小事拋到了腦後,坐得直繃繃的,向浩讓他把腳翹起來他也乖乖照做了,到了向浩剛碰上他的背,他又回過頭一臉緊張地囑咐:“不要讓我摔了。”

  向浩沒跟他廢話,嘴角扯出一個笑,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向涵腦袋還沒轉過去,嘴巴長得圓圓地驚叫起來,蕩到了半空中叫聲轉了個彎轉成了清脆的笑聲,他笑著落下來向浩就再次把他推上去,來回幾次他尋著了規律,落下來就大聲喊著:“高一些嘛。”

  反複叫了幾次向浩起了壞心眼,加大了幾分力氣,向涵果然蕩得老高,發出長長的叫聲,口中胡亂叫著哥哥,又有一些可憐。這下輪到向浩來笑,笑著笑著一伸手,把隨著秋千落下來衝到身前的向涵一把摟進了懷裏。

  向涵呆滯了好幾秒,反應過來一下從他懷裏掙出來,揚言要揍他,向浩不給他揍,讓他追著跑了幾步,向涵疏於鍛煉剛跑兩步就跑得臉紅撲撲的,向浩心裏癢癢的,故意停下來等他,向涵沒什麽心眼,毫無防備地跑過來,一下子就被向浩製住了雙手,掙了兩下掙不開,小小叫了一聲,不服氣地瞪著眼睛。

  向浩抓他的手緊緊的,“你瞪我幹什麽?”

  “沒有呀,”向涵不認賬,軟軟地靠到他胸口,“你不要凶我。”

  鬧了一會兒向涵還想接著玩,向浩看他額頭上出了層薄汗就強行按著他在石凳上坐下,自己去不遠的報刊亭買礦泉水給他喝,沒想到剛付了錢向涵就跑了過來,緊張兮兮抓著他衣角不放。

  “怎麽了?”向浩安撫地摸摸他的耳朵,擰開了礦泉水的瓶蓋給他,向涵抿了一口就不喝了,懨懨地說想回家。

  向浩正覺得奇怪,幾個小學生打鬧著從路口衝了過來,向涵立刻受驚了一般躲到向浩身後。原來是趕上了附近的小學放學。

  向浩向小花園掃了一眼,果然隱約看到小孩的影子。

  向涵吃過熊孩子的苦頭,從前住的地方有一群小孩,小的五六歲,大的十二三,見到向涵就要喊他傻子,還要拿小石子丟他。向涵軟綿綿的,受了委屈隻知道哭,有次向浩趕跑了熊孩子帶他回家,捏著他的臉恨鐵不成鋼:“不是說傻子都咬人嗎,你這個小傻子怎麽不會呢!”向涵隻聽懂“傻子”兩個字,一晚上沒搭理他。

  向涵怕小孩,秋千也不玩了,跟著向浩踏著晚霞回了家,有些悶悶不樂。到了晚上該睡覺的時間,向浩收拾了他攤在床上的紙筆在他身邊躺下,向涵照例貼了過來,向浩在他背上拍了拍,說:“明天還帶你去玩秋千。”

  向涵悶悶地說:“不想玩……”

  “怕什麽呀,”向浩嘖了一聲,“你這麽高一條怕幾個小矮子,丟不丟人啊……再說了,有哥在呢。”

  向涵不說話了,不安地扭動了一下,手指摳著他手臂上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的小人,過一會兒動作也漸漸慢了,向浩以為他睡著了,他又小聲說:“我隻想和哥哥玩……”

  蟬叫的聲音好像更大了些,像鼓點一般拍在胸口,泛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向浩把他的小可憐摟緊了,在他頭頂的發旋啄了一下,輕聲道:“好。”

  向涵感受到了,毛茸茸的腦袋抬起來,嘟起嘴在他嘴唇上蹭了一下。

  向涵的唇瓣很軟,帶著牙膏的綠茶味道,像一道誘人的甜點。他抱向浩也抱得緊緊的,和他鼻梁抵著鼻梁,嘴唇貼著嘴唇,眼睛看著他,長長的睫毛忽閃著,食髓知味地吻他。

  向浩連放開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從車行辭職以後向浩在拆遷公司找了份活兒,昌州是座老城,這幾年老城新建到處都要拆遷,向浩他們要做的就是把拆遷留下的能再利用的廢磚選出來處理平整碼起來,這工作辛苦,好在平均下來不比在車行少,就是不是天天都有活兒幹,不過向涵最近愈發黏人,他正好有更多的時間陪他。

  他年輕時不在乎錢,後來和朋友一起做木材的生意,一方麵是讓自己忙起來不去想對向涵不正常的欲望,一方麵也是心裏憋著股氣想要證明自己。那時候他們沒錢沒人脈,有的隻是年輕敢拚一腔熱血,他長這麽大沒有為什麽事情這麽拚過,每天陀螺一樣地打轉,半年時間北方的深山老林去過好幾次,有一次還遇到山洪,差點回不來,好在生意還是有了起色,但是誰也沒想到,錢還沒有賺到手他就出了事,付出的努力最終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如今向涵離不了人,他們也沒錢再去折騰,他這雙手,前二十年用來彈吉他畫畫,後來舉酒杯選木材簽合同,再後來傷了人沾了血就徹底落進了泥土裏,隻能與油汙灰塵打起交道,可能再也拾不起來。

  第二天收工向浩在工地尋了塊了塊木板,鋸成板凳大小,過後幾天閑下來就拿著砂紙來來回回打磨,把木刺一點一點磨平,用膩子打了底。

  晚上回家給向涵洗澡時又想起什麽,問他喜歡什麽顏色。

  向涵站在水龍頭下,可憐巴巴眯著眼睛,聞言大聲而驕傲地宣布:“白色!”

  好像他有喜歡的顏色是多麽了不起的事情。

  沒想到人變傻了喜好竟然沒有變,從前向涵就喜歡白色,他又怕冷,冬天裹著白色的羽絨服像一隻過冬的小北極熊一般。

  但是刷成白色難免覆蓋度不高,油漆不好多刷幾遍還是不均勻,向浩自作主張給刷成了藍色。

  他記得第一次見麵向涵就穿了一件藍色的小背帶褲,那一年他七歲,福利院的阿姨把他領到辦公室,老媽和向涵就在那裏等他。向涵隻有五歲,是個真正矜持嬌氣的小少爺模樣,白生生的手指著他衝他說:“以後你就是我哥哥啦!”

  沒想到兄弟一做就做了二十年,他經曆擁有失去再到失而複得,向涵固執地停留在五歲那年。

  秋千做好以後向浩偷偷帶回家藏了起來,第二天一大早趁著向涵還沒起在院子裏找了合適的地方掛了起來。

  向涵睡醒之後找不到他,鞋子都沒穿就跑了出來,一眼就看到了院子裏的秋千。向浩洗了手出來就看到向涵赤著腳往上爬,他又好氣又好笑,粗著嗓子喊了向涵一聲,向涵縮了一下腳趾,轉身就想跑,被他直接攔腰扛了起來,發出一聲長長的驚叫,還以為向浩在跟他玩什麽遊戲,伏在向浩肩頭笑個不停。

  向浩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扛著他往屋子走。

  爺爺奶奶恰好買了菜回來,看到他們這副樣子爺爺笑著拍手,笑話向涵腳底板是黑的,向涵晃著腳跟著笑。反倒是向浩不好意思了,匆匆把他弄回房間往床上一扔,向涵滾了一圈就要下來,被向浩按著不許,讓他老老實實坐在床邊,腳既不許放在地麵也不許碰到床單,自己拿了毛巾出去。

  爺爺正在研究秋千,向浩這才想起自己忘了提前打聲招呼,連忙走過去,沒想到爺爺看到他走來,拉了拉秋千的繩子,對他說:“這下小涵可有得玩了。”

  向浩把到嘴邊的解釋咽了下去,感激地點點頭,正想再說點什麽,向涵在屋子喊他:“哥哥!哥哥!”

  他這才想起向涵還端著腳等他,趕緊打濕了毛巾回去,向涵的腳還乖乖懸在半空,他一進來就對他細聲細氣地說:“腳好酸啊……”

  向浩在他麵前蹲下,給他擦了腳套上鞋子,向涵就像掙脫了韁繩的小馬,一溜煙就跑了出去,向浩聽見他在院子裏歡快地叫:“爺爺,這是秋千!”

  向浩還要去工作,中午回來時向涵正趴在秋千上畫畫,他湊過去看果然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秋千,那個眼睛一大一小的小人又坐在了秋千上。

  向涵把秋千當做寶貝,吃飯也想坐在秋千上吃,吃完飯又立刻跑了出去,午覺都不睡了,要向浩推他。向浩推了他兩下,向涵從秋千上下來,要換了他來推向浩。

  向浩忙了一上午也累了,索性一屁股在秋千上坐下,向涵很興奮地繞到他背後,在他背上撓了一下,向浩勾起了嘴角,正要笑話他,向涵說起了話:“你抓著繩子,要不然摔下來了!”

  向浩“哦”了一聲,懶洋洋地抬了手,過了幾秒向涵在他背上推了一下,力氣也沒比撓人大多少,跟小貓似的,向浩一動不動,向涵在背後嘟囔了一句,又在他背上推了一下,向浩故意隨著他的動作前後晃了兩下,下身還是沒動。

  向涵急了,兩隻手按在他背部的肌肉上,腳邁成一前一後推他。向浩故意不讓他得逞,看起來懶懶的其實暗自使了點力氣,小山一般橫在向涵麵前,欺負他傻。

  向涵用了大力氣,嘴抿得緊緊的,眉頭也皺了起來,武俠劇裏練功似的推他,白忙活了好一陣終於泄了力氣,泄憤一般在他背上捶了一下,向浩裝作被他錘了出去,往前趔趄了兩步回頭看他,他臉都憋紅了,看上去迷惑又苦惱,委屈地說:“我推不動……”

  “沒關係,”向浩覺得自己傷害了小朋友純潔的心靈,拉他在秋千上坐下,安慰地說,“你老實坐著,哥推你就行了。”

  向涵點點頭,認同了他的提議,秋千一蕩起來就重新笑了出來,那笑容簡單又明媚,好像一道陽光,照在了向浩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