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道士
作者:九月九      更新:2020-08-29 18:49      字數:4450
  第264章 道士

  “……”

  “為父自是以為這瘋道士得寸進尺,沒銀兩了,便來訛詐些花。正要將其趕走時,他已經鑽入了府中,在四處尋找起來。指著你娘親那院落道:‘妖雖不在此處,但妖氣重得很呐……’”

  沈紅線有些慍怒:“這不過是碰巧罷了!所以,你們就將娘親單獨關在西苑中,不許任何人探視?”

  “哎,”沈安看向沈紅線,有些嗔怪道,“為父怎會聽聞空穴來風之話!隻是你娘親從那以後……便時而正常,時而瘋癲。

  一瘋癲起來,便嚷著要尋那作畫男子,一直在街上走,神誌不清……”

  這種事,要與‘碰巧’二字相扯起來,未免太艱難。

  作畫的,男子……

  不知為何,沈紅線心底有一種強烈的不詳預感,四周風胡咧咧的垂著,明明已是盛夏,她卻感覺到刺骨寒冷。攥緊了衣襟,不讓自己顫得太厲害。

  “紅線啊。”沈安拍著沈紅線肩膀,慈愛道,“當年你娘親想要成為鳳宣國第一才女,可惜最終未能成。如今你身為皇城第一才女,想必也離此不遠了。

  你要好生努力,莫負你母親期望。”

  “……”

  沈紅線不知該如何作想,心底有一些奇怪的聲音再刺激她骨髓,她忙將這些聲音避去,轉移注意力,“爹,紅線若是成為鳳宣國第一才女,娘親在九泉之下便能瞑目了嗎?”

  沈安微微一笑,頷首道:“是啊。”

  關於‘妖孽’與‘京城’才女一事,沈紅線有些惴惴不安,她望著牆上本應掛著的那副《碧月荷》,看著自己的仿品,動了別樣心思。

  沈紅線每次來連玦府邸時,都會帶上一些甜點,用方形簍子裝著,簍子隔了兩層,甜點,永遠是放在上邊的一個。

  她對著連玦笑著打招呼道:“公子又在作畫嗎?”

  連玦低頭,淡定地應了聲。

  沈紅線明白,他作畫時並不喜他人叨擾。於是她便靜靜地看著他側麵。

  連玦的側顏在她見過的男子中是最美的,麵龐白皙如蓮瓣,唇片淡粉,瞳眸清亮而有神,仿佛荷葉上滾落的露出,泛著銀光。

  “……”

  這樣與他安靜相處的時光,總是會過得很快,總是覺得什麽都沒做,又什麽都滿足了。

  連玦的畫並非一帆風順,許多他覺得不滿的畫便會隨意丟棄,直至畫出喜歡的為止。明沁則趁此機會,將他丟棄的一些不完整的畫給拾了回去,裝在糕點的第二格簍子裏。

  過後,自己再模仿著連玦的筆墨動幾下。

  呈上沈府。

  果不其然,連玦畫技高超,哪怕是她這般有畫蛇添足之餘的筆墨,都能讓人稱讚不絕。

  隨後不知何故,她每次來看連玦時,他都會有一堆未能畫完要丟棄的宣紙。

  沈紅線回去,便能收集一摞。

  漸漸地,甜點越發地少,而收回去的畫紙越來的多。

  沈紅線一直擔憂連玦是否會發現,然而連玦的話語總是說他並不在乎這樣的虛名。沈紅線對連玦的心思有些猜不透。

  ……

  宮闈中的梧桐葉隨著清冷的風聲簌簌作響,焦黃的葉尾輕輕顫動著,月光的影子落在寂靜的庭院之中,煞是好看。

  連玦躺在青木軟榻上,半眯著眼睛望向外邊的葉子,看著池中養盛放的幾株睡蓮。

  仿佛那張《碧月荷》圖案近在眼前。

  “所以,你將那些妖血的畫,都給她了?”鳳鳩低頭挑著聚魂燈燈梢,有些百無聊賴地問道。

  連玦輕笑:“若是給她想要的虛名,她便能予我以陪伴,這又何嚐不可呢?”

  他移過眸子,看了看鳳鳩,目光最終落在他麵前那一片玉白色的碟子——即將用來盛放心髒的碟子。

  “你應當很清楚。”

  “嗯?”

  鳳鳩挑起眉梢,將身子往前挪了些,順道移了下一旁的矮方紅燭。燭光拂在他麵上,襯得他一半光明,一半昏暗,仿佛置身於水火之間。

  “連玦,你應當很清楚濯蓮妖的血液,才是讓畫動京城的真正緣故,可為此付出的妖血亦是回不來的。盡管每一次很少,但持續如此便會危及性命,惹來殺生之禍。”

  他的意思很明白:連玦你作為個妖,不殘害他人,怎偏偏喜歡殘害自己?

  “更何苦,”鳳鳩補充道,“你若是真心想助她得‘才女’虛名,贈予她摻有自己妖血的墨硯便可,何須大費周章。”

  連玦閉眼,回想著當初道:“很愚蠢是罷?我亦覺得愚蠢之極……竟然隻是想要留住她。”

  “……”

  他已經想象得到,在這位鳳君大人麵前,說出如此‘兒女情長’,‘優柔寡斷’之事是多麽的卑微。

  嗓音終是多了幾分苦澀:“活這麽久,越發覺得孤單是種折磨。作為妖這般,真是……太愚蠢了。”

  “不愚蠢。”鳳鳩搖頭。

  “什麽?”連玦有些懷疑自己是否產生錯覺。

  鳳鳩想起當初自己與青唯的那些事,又看向連玦,重複道:“並不愚蠢……如果她也愛著你。”

  連玦似是想到了什麽,猝然低頭望向腰佩間的一塊通體翠綠的上等玉佩,看著上邊吊著快散落完的流蘇須子,淺淺的笑了。

  “她也,愛著我嗎。”

  他腦海中浮現出她將這玉佩遞給他的模樣,眸子清亮,很有靈氣:‘公子你一個玉,加上我這兒一塊,‘玦’不成‘玨’了麽?’

  ——然而,人生如玨,滿月易虧。

  ……

  年少的沈紅線誠然是喜歡連玦的,這種喜歡是怎的也說不上來的。如果硬要形容,那便是在他救下她的一刻,她已經深深將這清雅如玉,高潔如蓮的男子刻在心頭。

  再多的寒風,再厚的積雪,隻要有他溫暖,一切如初。

  ……

  從連玦那接二連三地收集到了不少紙張,沈紅線的名氣越發地高。以前一個不受人關注需要百般討好他人,才能將日子過得安穩的丫頭,轉眼成了沈家小姐,還被奉為嫡出。

  轉變無疑是巨大的。

  那扶正的小妾再怎的囂張,也頂多隻能擺擺臉色,自尋煩惱。

  沈紅線被下人討好,被爹爹與沈家上邊看中的感覺,讓她在兒時間得不到的一切仿佛都似蝴蝶般飛回來了。

  她可以與他們同一張桌子吃食,不必再在自己屋子裏一個人,不必擔憂被誰趕下去。

  也不用為了多給連玦帶些糕點,而討好廚娘而做一些粗活,更不用自己洗衣裳。

  她仿佛……成了真正的沈家小姐。

  名氣一散播出去,一時間求親者絡繹不絕,將沈家門檻都要踏破了。

  若不是她依著當年那狗洞鑽出去,指不定會被困幾天。

  當沈紅線張牙舞爪又興高采烈地說訴說這一切時,連玦隻是低頭看著那一副墨跡未幹的山水圖,然後,推開墨硯,將宣紙猛地揉成一團。

  沈紅線一驚,方才覺自己說的不妙:“——連公子、連公子!”

  連玦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素白衣衫如風拂亂麵前,就連池子兩岸的荷花都有冰涼趕人之勢。

  “連公子、連公子等等我!”

  沈紅線忙不迭地追著,可連玦哪兒肯等她,步伐越發地快,似要將她狠狠地甩離在外。

  原本還是丫頭時,她踩著的是一雙布鞋,自身份地位上去了,便帶了個有跟地的珠翠小步履,這鞋套在腳上,不管她如何地追,如何賣力地跑,都無法拉近她與他的距離。

  她茫然地追著前方他的身影,誰料跟卡在一塊石子兒處。

  “噗通!”

  她跌了下去,整個身子狠狠地摔在路麵上,錦緞襦裙也劃破一道口子,撕裂而上。

  她忍著刺骨的疼痛,咬牙撐著起身時……麵前哪兒還有人。

  一切都空了,唯有一池子蓮花還在那靜默地盛開著,仿佛在嘲笑她的一切。

  他是當初唯一溫暖過她的人,在那樣嚴寒的天氣之中,縱然天寒地凍,也會傲然盛放的皎潔白蓮,怎麽會……不見了呢。

  再也……追不上了吧。她這般想。

  畢竟兩人從未說過喜歡,也從未談過****,他若因她有追求者而離去,實在是在正常不過之事。

  連公子從來如此,明明這般近地看著他卻總覺遠在天邊,一直都是與他人保持著距離。隻可遠觀不可褻玩。

  她真不知該去如何表達她對他的心思,隻怕道了相思後,這人會離她越發地遙遠。

  想到這兒,沈紅線歎了口氣,揉著扭傷的腳踝,想要從地麵上站起,卻在抬眸一瞬撞入了一澄澈的瞳眸,那般冰涼又帶著柔情,那般靜默無聲。

  仿佛走了再遠他都會在那裏,她一瞬便沒了難受的力氣。

  他站在她的身側,微微低頭望著她狼狽的模樣。

  “受傷了?”

  沈紅線沒有答話,生怕這樣一吱聲,麵前的男子便會飄然飛走一般。

  她連揉著腳踝的手都僵硬在那不敢動。

  他冰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最終落在她受傷的地方:“……”

  “沒,沒有。”她尷尬地地下了頭。

  浮萍漂浮,清風微漾,他緩緩地歎息一氣,白玉大掌朝她低低伸了過來,道:“這是因為在下而受傷的。所以……”他頓了頓,“我會負責。”

  連玦微微別過頭望向他處,夕陽落在他白皙的容顏上,染了一層霞光,分明如此鎮定的語氣,卻顯得他是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對凡人說這樣話的他,實在太蠢了。

  沈紅線微微一笑,將手搭在他的手心,那冰涼的掌心間突然多了一份溫度,兩個人都方好。

  “公子,你可要待紅線一生一世好。”

  “……”連玦微微蹙眉,“……在下隻是說,對你這傷勢負責罷了,你怎……”

  沈紅線打斷了他的話,他的心思幾年她早已看清。

  笑盈盈地拉住他胳膊道:“連公子,紅線不管,此處傷的是腳——你可得對紅線負一生之責!”

  “可你……有那些人。”連玦麵臊。

  沈紅線搖了搖頭,輕笑道:“公子莫不是吃醋了?紅線心中唯有公子一人罷了。”

  “瞧。”她撩起連玦腰間係著的她給的玉佩,笑意更弄,“贈君以玉,雙玉成玨,永生永世,用以為好。”

  兩人之間的關係,自此以有了微妙的變化。

  然而沈紅線仍是持著那虛名,日子度得飛快。

  她在等一個時機,讓她能告知爹爹,與連玦結為永生之好。

  然而等來的並非時機,而是一位道士。

  那日天氣有絲悶熱,明沁從連玦庭院中出來後便碰見一老道士,她本想著徑直繞過,誰料這道士突然殺出擋在她麵前,說路過沒盤纏,問她要一碗水。

  沈紅線哪兒是計較之人,便街頭給老道士買了一杯茶。

  老道士喝完後,一麵滿足,攔住方要起身的沈紅線。

  左繞一圈,右繞一圈,盯了她半晌,東嗅嗅,西嗅嗅。

  一臉高深莫測地下了定論:“姑娘,你身上有妖氣啊……”

  如此熟悉的場景,讓沈紅線驀地一震,被她刻意壓下的記憶仿佛在此刻叫囂著要複蘇。

  她腦海中浮現當日爹爹對她說的話語,那麵有遺憾的顏色,在腦裏揮之不去。

  ‘你母親並非患病,而是……中了妖術。’

  她當下麵色一白,繞過這道士冷哼一聲:“你這瘋癲道士莫要胡謅,當心我報官府把你抓起來!”

  話語猖狂,氣勢囂張,然而沈紅線這般匆忙逃離隻是讓心頭沒有底。

  這道士看著沈紅線逃跑的模樣,不慌不惱,衝著她背影大喊道:“老道謝過姑娘茶水,若姑娘有意,城外破廟便可尋著老道!”

  “誰要尋他啊!”沈紅線啐了一氣,憤憤地回了沈府。

  本以為這事就這麽過去,誰曉得越是要忘記,沈紅線便越是難以忘掉。她再度詢問了爹爹當年事情。

  爹爹搖搖頭,並不願意過多提及。

  那妖,似乎會畫畫,引得了娘親注意,招入府門中,妖氣大盛,已經完了。

  “紅線,今日怎想起問這事?”沈安說。

  沈紅線搖頭,心思微沉:“女兒隻是偶然想起罷了。”

  沈安歎氣,“女兒家想太多終歸不是好事。紅線,你已及笄,現在求親之人已踏破門檻,你倒是選一個,讓為父安心才是。”

  ……也許,她等的機會便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