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回不來，回不去

  窗外的梧桐樹依然高大挺立，生機盎然，仿佛一切都十分的美好。

  如果，

  沒有那樣的夢。

  可是這夢太過真實，真實的想讓她在心底失聲痛哭。

  她已經離開青丘了，

  她不再是青丘族人了，

  她不用再守護他們了。

  可她一點也沒覺得輕鬆，

  不是她拋棄了青丘，而是她被他們放棄了。

  曾經以為自己屹立著，無法動搖的地位，卻在昨日，一切崩塌。

  “鳳君夫人、鳳君夫人。”門外響了兩聲清脆的敲門聲。

  青唯起身將門推開，發現小池捧著木盆站在門前，她開門打量了兩眼，除了小池以外，七七也在。

  按理來說，平常日子裏都是七巧伺候她沐浴更衣的，準確的說，她一個人就可以辦得到，但七巧總是尾隨著她，一點也不放心青唯。

  清晨時，青唯想要賴床，懶得起床氣打清水洗臉。

  七巧就極其勤快地給她端來一盆青丘古井裏上好的清水，那水極其清澈透亮，如同……

  小池懷裏的那一盆。

  她將雙手伸入木盆中時，感受著那不冰不涼恰好的溫度，喚醒著她的肌膚，她接過遞來的熱毛巾，擦拭麵頰後交遞回去。

  笑道：“謝謝。”

  然後七巧就這麽咧嘴一笑，說：‘哪兒有，七巧伺候小姐，是七巧的福分。小姐要是這麽說謝]，可就生疏了！’

  “哪兒有，小池奉命伺候夫人，是小池的本分。鳳君夫人切莫這麽說，會折煞小池的。”

  這樣客套而又生疏的話語，讓青唯一瞬間清醒過來，真正的醒來。

  眼神呆滯地看向站在她麵前的人，那人的圓圓的臉蛋，清晰又模糊，讓她心底揪心似的疼。

  “七巧……七巧……”

  青唯喃喃地喚著，仿佛七巧就會回來與她解釋清楚一般。

  她至今還記得，她親手折斷七巧的腿骨，讓七巧終身無法站立。

  七巧並未恨她，反而一把奪過地麵上的匕首。

  ……一刺而盡……

  窗外的寒風卷著殘花飄飛入夢，血液一點點流逝，她緩慢地閉上了眼。

  她說：

  ‘呐、姐姐，桃花可真美。’

  ‘姐姐’……桃花，真美……

  姐姐，桃花可真美……

  哈哈哈哈——！姐姐！

  臨死前還喚她一聲姐姐！

  青唯仰天長笑，高聲厲喝著：“——七巧！你出來啊！有本事你出來解釋啊！”

  “——你躲著做什麽，你躲著我幹嘛！七巧、你出來啊！”

  七巧分明記得她的好，分明心還朝著她，卻這樣殘忍對待，到……後來，才說出心中的話語。

  可是她……

  小池端著木盆瞪大了眼，左顧右盼，與七七對望一眼，弱弱道：“……鳳君夫人，七巧姑娘不是隨您回青丘了嗎？她並沒有提前回來啊。”

  一語道破，青唯心中驟然一緊。

  她仰著腦袋，望著這梧桐木做的房梁，與漂亮的望板。

  “是啊……沒有回來。也回不來了。”

  她離開了青丘，一切回不來了，她也回不去了。

  七七雖然跟隨青唯不久，可在她婆婆的話語裏聽著青唯一直是十分樂觀之人，她也感覺的到青唯的活力。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身上那種洋溢出的精神一點點潰散。

  站在這裏的她，雖然完好無缺，卻更像是換了一個人。

  再加上這說出口的莫名話語，七七恍然察覺到了什麽。她連忙靠近青唯，詢問道：“祖宗、祖宗，我家婆婆呢？我婆婆在哪兒！”

  “……”

  瞧著青唯不回話，七七更是緊張了，她不知如何是好。連忙搖晃著青唯的衣袂：“祖宗，你告訴我啊——她在哪兒啊！怎麽沒跟你回來。”

  “……”

  ——七巧在哪兒，怎麽沒跟她回來？

  這樣帶有一絲怪罪似的話語，刺激著青唯。

  她兀自一笑，

  她也想知曉為何七巧這般對她，可不論什麽原由，錯，就是錯。

  “七七，”她看著她，麵色嚴肅，“你與七巧同屬於當年的大漠沙狐一族。現在她不在了，我亦不強求你跟著我。”

  ——七巧不在了，不強求她跟著……

  七七發愣，明明是字麵上的話語，她卻在心裏繞了很久很久。

  然後“哇”地哭出來，再也不瞧青唯一眼，奔了出去。

  分明是七七求自己一起跟來的，這時卻莫名其妙跑了。

  小池看著，心底有些尷尬，她望了青唯一眼，解釋道：“鳳君夫人，都怪小池一時心軟帶了這不懂事的姑娘過來，要不……小池把她追回來？”

  “不必。”青唯回絕。

  發生了這種事，她沒有力氣去講，去解釋。

  她雖不想以受害者的姿態求人可憐與關愛，但不論怎樣講，錯都不在她。

  七七的心性終究不成熟，如果這麽離去也好，也省了她多舌。

  “嗯，好。那鳳君夫人先坐下，小池給您梳洗梳洗，盤一個好看的發型如何？”小池手執木梳，十分討巧的詢問道。

  青唯順著她的意思坐在了梧桐紫木的秀墩上，在注視到銅鏡的一刹反射性地彈了起來。

  ——她忘了，她忘了她已經墮仙了啊！

  額間上的淡紫色印記，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消除的。

  難怪七七看著自己的眼神如此特別，說不定在她心裏，自己都成了殺害七巧的凶手。

  ——又是一個以臉定奪真相之人嗎？

  青唯笑得有些諷刺，望著銅鏡裏的自己眸光冷冷一瞥，將小池的手給推下。

  “不用梳了，說吧，是誰派你來的。”

  她已經是墮仙了，有些事，不得不防。

  小池聽聞，眼眸微微瞪大，有些不敢置信，心底隱藏的東西像是被人發現似的，有一絲害怕：“是，是小池自己來的。”

  ——自己承認了？

  青唯淺笑，這樣也好，若發生什麽，她也能動手輕點，留個全屍。

  她微微靠近她，將小池逼得近了些：“你可知曉我額間印記是何意？你又為何主動來此？”

  青唯的話語又冰又涼，與當初說話的調調不同，來了絲絲令人懼怕之意。

  小池不敢撒謊，直直道：“小池明白，這是墮仙會有的印記。小池之所以主動來找鳳君夫人，全然是想讓鳳君夫人，與鳳君和和美美的在一齊。

  鳳君為了今日給夫人一個驚喜，一夜都未曾合眼。

  小池隻想將鳳君夫人打扮得漂亮些，讓你們二人都開心。”

  她說的很單純，很歡快，完全不像是一個被威脅後撒謊的人。

  青唯一怔，扶著額頭自嘲地笑笑。

  ——她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一點風吹草動都覺得草木皆兵。

  可能麵對墮仙，還如此坦然之人，在整個仙界並不多見。她歎了歎氣，詢問道：“小池，難道你不怕我？畢竟，我已經……”

  “不怕！”小池打斷了青唯的話語，點頭道：“不僅小池不怕，整個仙桐林的小仙、鳳衛們都不怕夫人！”

  “呃……”

  都不怕？

  “啊不對不對，不是這樣！”小池猛地意識到她嘴笨，連忙辯解道：“‘不怕’不是指鳳君夫人不厲害啦，隻是……大家不會畏懼鳳君夫人這樣的存在。

  嗯，怎麽說呢……

  當初小池與那些人聊過。

  最初您入仙桐林時，一些女仙畢竟伺候鳳君習慣了，包括小池在內，對突然到來的奇怪夫人，心中都多少含有敵意的。”

  這麽說著，青唯更不明白了。

  “既然你們當初不喜歡我，那現在又……”

  小池生怕自己再度最笨讓青唯誤會，趕緊搶過話語權接著道：“當初是當初！當初沒有人了解鳳君夫人是什麽樣的脾性！

  後來……鳳君夫人被初月姐陷害卻還保持一顆坦蕩之心，再諸多事上，尤其是伺候鳳君夫人身上，小仙們都刻意怠慢。

  而鳳君夫人您非但沒生氣，反而對他們微笑，從來不會計較雞毛蒜皮之事。

  這樣的胸懷，是三界中所有的女仙，都無法比擬的。”

  聽著小池這麽誠誠懇懇誇獎她的話語，青唯就覺得太陽穴處有一些疼。

  其實不是她寬容大度，隻是她懶得計較，沒錯，‘懶’得計較罷了。

  怎麽到了她的話語裏，自己成了這副高大上的形象？

  ——不適應，當真不適應！

  “呃，這個……你不用說了……我……”

  姑奶奶我知曉自己很懶啊，這麽說著真的讓人很不好意思啊！

  然而小池拿到這話把子就像上癮似的，挺起胸膛，高昂道：

  “從那時開始，小池就留意鳳君夫人。尤其是撞見鳳君夫人‘女上男下’，豪邁之事時，那種崇拜感，猶如滔滔江水！延綿不絕！”

  等等等等，怎麽好像往奇怪的方向去了！

  “——所以！”

  小池倒吸一氣，將閑聊的話語收入腹中，極其認真地注視著青唯，道：“哪怕是鳳君夫人墮仙了，我們也毫不‘懼怕’，我們深深的明白鳳君夫人並非大奸大惡之徒。

  也明白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事。

  鳳君夫人成為墮仙的原由，我們不想知曉，亦不願知曉。

  ——我們還是我們，鳳君夫人還是鳳君夫人，這，不就很好了嗎？”

  ……

  青唯沒有想過她在這裏被人接納得如此之快，她曾一度的討厭過仙桐林這個地方。

  這裏陌生，這裏也有市儈之人，有不懷好意的幾個長老，還有總對她眼神另類的小仙。

  仔細想想，比較起青丘。

  她在青丘那裏，又何曾真正的受人溫暖相待呢？所謂的溫暖，隻是她自己給自己製造出的假象罷了。

  她寧願相信青丘是暖的，也不願呆在真實冷漠的仙桐林。

  人啊，是不是都這麽喜歡欺騙自己？

  ……現在，小池說出了心聲，也讓她感覺到沒有那麽多東西需要她防備。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夠優秀，不夠溫柔，這樣的性子是最不討男人，亦不討長輩跟女仙些喜歡的。

  直到今日被人讚揚，被人肯定被人同意。

  她才驀然察覺，她其實這麽優秀。

  當初微不足道的一點小事，一些寬容與忍讓，她理所應當的大度，是一些人從來就無能辦到的事。

  她也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

  順其自然做好自己，自然有人喜歡你。

  見青唯露出會心的笑容，小池心底也是甜甜的，她靠近青唯蹭了蹭，“唔，鳳君夫人，你身上好香啊……”

  “香？”青唯聽聞感覺有些莫名。

  她香？怎麽可能會香呢！

  她既不塗脂抹粉，也不佩戴香囊，用香料薰衣物，更別提勞什子的花瓣澡了。

  怎麽會香呢，“小池，你是不是聞錯了？”

  “不不不，”小池搖頭，拽起青唯的胳膊，然後低頭一嗅，更加肯定道。

  “沒錯！是香的！鳳君夫人你可要相信小池啊！這香味並非花香，亦非果香。而是一種特殊的，誘人的……

  嗯……特殊的誘人什麽來著……

  ——對，體香！”

  體香？

  青唯驚訝了，體香這種東西可是世間罕有的。

  倒不是說有多麽罕見，而是大部分體香都是依靠外在物而維持的，哪怕身上有，也隻是細微的一點點，更別提小池這麽輕巧一嗅就聞到了。

  她搖了搖頭，將這頑鬧的小池給推遠了些。

  “小池，你可別鬧。我從小到到大，多的是習武，有的隻會是汗味，哪兒來什麽體香。”

  如果真的是有，那當初便嗅出來了，哪兒輪得到現在。

  可是小池的模樣並不像是撒謊，她睜大了眼角直愣愣道：“這種渾身上下散發著奇妙的味道，寧靜而悠遠，端莊而大氣，在此之下卻隱隱有一種誘惑感。

  根據醫仙所描述，絕對是女人的體香！”

  “——噗！”

  青唯隻覺一口老血要噴出：

  “醫仙什麽鬼！就那個白胡子醫仙，還翹蘭花指的醫仙？”

  小池連連點頭，“不錯不錯，就是那個愛翹蘭花指的醫仙大人！他在研究男女兩性方麵，深有造詣呢！”

  青唯：“……”

  這一點，不用小池說她都看出來了。

  現在，她隻想靜靜。

  等等，女人香，體香……突然出來，難道是——

  夕陽如畫，風光旖旎。

  握草！

  她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難道說是，是跟鳳鳩，鳳鳩這死燒雞，那個，那個那個後有的嗎？

  ——天呐！

  青唯腦子直接蒙了，她聽說過男歡丶女愛對仙軀有益，卻沒聽說過……還能激發她體內的……啊不行不行，臉要燒起來了。

  然而小池沒有給青唯靜下心神的機會，她壞壞的笑著湊近，低聲詢問道：“鳳君夫人臉怎麽這麽紅？難道……嘿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