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了無悲喜3

  “——七巧、你怎會在這兒！你可知這裏有多危險？快走！”

  這樣的話語像是長姐對弟妹的溫聲責備，就算語氣帶了再多的不悅，也是暖人心扉的。

  可是，

  桃花一片片的被夜間冷風吹拂入內，她順在耳機間的發絲霎時間被亂風吹飛，在麵前狂烈拍打著擾亂視線。

  沒有燭火，隻有一絲孤寂的月光照射在屋內正中。

  月光之下，纖細微弱的塵埃在光芒間漂浮著，像黑夜裏的白鴿，撲棱棱地拍打著翅膀，飛躍窮山惡水。

  卻帶著點點甜腥，依花瓣在漂浮在地。

  她的胸口，

  插了一把刀子。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頭，望著站在月光下的女子，那是她信任了七八萬年的姑娘……情同姐妹……

  她怔然，伸出手來，去撫摸胸口的一片疼痛，想要抽離。

  她望著她，

  甚至隻要七巧開口，青唯就能相信這一切都是誤會！

  然而，

  並沒有。

  七巧不曾眨眼，在盯著青唯還活著的一瞬，神色染上恐慌，連呼吸都紊亂了。

  她沒有逃，而是選擇握緊匕首再度用力刺下！

  “——刷！”

  不可抑製的悲傷混合著血液滾滾湧出，帶著灼熱的溫度，像是岩漿，能夠腐蝕參天下的一切！

  她伸出手來摸著胸脯的那一塊傷口，顫抖地撫摸著，連指尖都在戰栗。

  她被夜裏的涼風薰紅了眼，淚珠在眶裏打轉，顫動地笑出聲來。

  “七巧、為什麽？”

  ……她還活著，她居然還活著！

  七巧瘋了，七巧瘋了。

  她尖叫一聲，從小腿一側抽出無數把匕首欲往青唯胸口紮去！

  “噌”，青唯抓住了她恐慌的手腕，扼住她的命脈，緊緊地跟進一步，額間抵住她的額間。

  以一種最親密的姿態，質問著：

  ‘為什麽？’

  “——為什麽！”

  刹那間無數的飛鳥從桃李林中拍著翅翼競相飛走，她耳旁流竄無數種嘶吼之音。

  ……

  整個世間驀然安靜。

  那把明晃晃的匕首插在青唯的胸口，青唯笑，大力的笑。

  一麵扼住七巧的手腕，控製住她的命脈，一麵身不由己的廝笑：“哈哈哈哈……我青唯這輩子從未虧待過任何人，如此、如此——

  竟是換來如此下場！”

  “……”

  她挑著眉眼，扭曲著麵容，瞳孔驟然縮小，細細笑道：“你四千仙齡時，大漠沙狐一族險些滅門，投入青丘之下，青丘族人疑心絕不肯收留外人。

  ——是我！

  是我跪著求了七天七夜，青丘才答應收留你們，以及所有大漠狐族！

  ——可對？”

  七巧：“……”

  對。

  “你說你想要好看的衣裳，想要漂亮的首飾。我呢？我就把那些阿娘贈的盡數一半留給了你！

  你收得心安理得，隻因為我說‘我不稀罕。’

  ——可對？”

  “……”

  對。

  “你六萬仙齡時，依沙狐一族本因命盡，你一句‘我想照顧爹娘’，我拚死拚活以天魔大戰功勳，求天帝換你延年續歲。

  ——可對？”

  “……”

  七巧沉默不語，青唯卻在那安靜的笑著，狠狠捏住七巧的下巴，直勾勾地盯著她。

  她的眸中躥滿了悲憤的怒火。

  “你明明知道，我最討厭別人背叛我了！——可你，為什麽！”

  這樣字字璣珠，猶如刀刃劃在心尖。

  過去的種種事猶如畫卷展現在她麵前，鞭撻著她的良知，鞭撻著她的血肉。

  讓她被內心折磨，為諸事悔恨。

  可是，

  這一切已經做了啊！

  她有什麽好後悔的，有什麽好去虛偽的懺悔求原諒的。

  於是，七巧別過臉，不願再看青唯。

  “……”

  青唯怒了，紅著眼眶，淚珠滾落。

  她直接五指箍住七巧的麵頰，將她的臉硬生生的掰回來。

  “你看著我！——我要你看著我！”

  七巧被這樣的力道弄得生疼，整個身子被慘白的月光照著，麵頰濕漉漉一片，像是血，更像是淚。

  她從齒縫間硬生生憋出一句。

  “……小姐，你憑什麽要求七巧為你馬首是瞻呢？七巧有自己的道路，七巧不需要‘主人’。”

  青唯：“……”

  不需要‘主人’？

  她這麽多年，這麽多年一心一意的將七巧當做姐妹看待！七巧竟然一直覺得是主仆之分！

  多年來的用心用力對對一個人好，現在被這樣的一句簡短話語狠狠打臉！

  ——她錯了嗎？

  “……七巧。”青唯喚她的姓名。

  七與青音相近，是當初大漠沙狐一族並入青丘麾下時，改的族姓。

  七巧閉上眸子，她不用去看，也知曉青唯內心有多麽的波動。

  其實這麽多年過去，她並不是木頭。

  她的小姐啊……什麽都強，唯獨缺了份心眼。

  這十一萬仙齡中，青唯隻長了個子，從未長過心眼。

  就這麽單純的，傻傻的相信著一切。

  越是這樣的人，別人越是肆無忌憚的傷害……包括，她，七巧。

  ——所以，

  小姐，

  求您改變吧！

  這樣的無謂的善根本就是天真！

  “當初陸墨離公子的一些事，小姐不過是自尋煩惱罷了。從未有人求過小姐做任何事，從未有人命令過小姐待這世間善良。

  不過是小姐一廂情願的溫柔，

  一廂情願的付出。

  這樣廉價的東西，我們，憑什麽回報？”

  青唯：“……”

  七巧歎了歎，補上最後一句：

  “——沒有人會為你所謂的‘善良’買單，我親愛的小姐。七巧這樣不是很正常嗎？嗯。”

  激怒麵前的她，七巧這番失敗終歸是一死，還不如……

  死在小姐的手下。

  她的命，

  終究是欠小姐的啊！

  “哈哈哈……一廂情願……一廂情願！好一個一廂情願！好一個一廂情願！”

  青唯笑著笑著，鬆了手。

  她不在摁壓著七巧的命脈。

  她抬起頭，笑著蒼天，笑著自己。

  笑自己、恨自己現在被傷害到千瘡百孔才明白！

  “可是，”她語氣一轉，涼颼颼道：“背叛就是背叛。七巧，你該死！”

  “哢、嚓”

  預料之中的疼痛襲遍全身，流躥過似觸電的感覺，渾身疼且麻木。

  七巧滿意的笑著，笑著，看著自己的腿被折斷，自己像一具殘軀躺在那裏。

  “……”

  “……”

  四目相對。

  姐妹……姐妹……

  青唯的手始終沒有繼續下去。

  她反手握住插在胸口的匕首，狠狠拔出。

  “啪嗒”一聲丟擲在地麵。

  青唯看著她，

  她也看著青唯。

  “……”

  一種像是釋懷的感覺瞬間從七巧心底湧出。

  姐妹之間的感情破裂了，她反而覺得很舒心。

  一直以來她都承載著背叛，內心一直惴惴不安，一直被良心譴責。

  現在好了

  青唯把她腿骨弄斷裂了，這樣觸目驚心的疼痛反而成了內心愧疚最好的療傷藥。

  她笑，

  青唯也笑。

  兩人不同的笑容，不同的心思在這樣陰森森的月光下，顯得十分悲涼。

  七巧一把抓過青唯掉落的匕首，仰望著窗外的桃花，悠然一笑。

  “……”

  沒有任何的聲音，

  她帶著微笑，目送著在樹丫上的那一株桃花，在初夏來臨之前，與桃花一起告別，這個世間。

  淒美的倒地，慘白的麵色，嘴角沁出一滴汙血，像是一片桃花，明明知曉日後的死亡，也要美麗的綻放在凋零時讓人銘記。

  窗外的寒風卷著殘花飄飛入夢，血液一點點流逝，她緩慢地閉上了眼。

  說：

  “姐姐，桃花可真美。”

  最後一次，

  看青丘的桃花。

  姐姐。

  ……

  ……

  ……

  青唯在跨出房門一步時，聽著背後轟然倒地的聲音，帶著一絲殘喘的抽搐。

  夜，仿佛沒有比這更靜了。

  她的心髒仿佛是痙攣陣痛，她蹙眉回眸，七巧已經安靜地躺在地麵上。

  她閉上眼，十分寧靜且安詳。

  “七……巧。”

  桃花落地，終是凋零。

  青唯果決地轉身，冷笑著，心底卻是寒冷的看著這一切。

  她沒有心思去猜想七巧為何尋死，七巧說的話已經傷透了她的心。

  她不會再同情，也不會再可憐。

  她也不在留戀此地，

  這裏已經布滿了屍體，還有汙穢。

  ——這種地方，多麽肮髒！

  胸口處傳來的痛楚，血液已經慢慢的在融合，製止了。

  可這心頭血被戳出的創傷，是無論如何也難以愈合的。

  ——真險，說不定她就死了。

  也真慶幸，

  她還活著。

  這個仙界，這個三界！

  她青唯還活著！

  無數磨難，無數背叛，她青唯還活著！

  所以，休想要她死！

  她不會死！

  就算死，也要滅了她仇恨之人！

  ……

  ……

  是夜，

  白茫茫的光芒浮在麵上，青唯覺得自己渾身上下輕飄飄的。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於一塊空白的空間，四周沒有任何聲音，安靜的出奇。

  她試著想走，卻發現自己不管去何處，都像是停留在原地一般。

  太過安靜，

  她隻聽聞的到自己腳步聲。

  那樣一種迷茫感撒在她心中，像是陷入了沙粒裏，無法掙紮。

  她走著，走著，

  忽而遠遠地看見一個背影，

  她追隨上去。

  那人身著寬大的鬥篷，渾身籠罩在夜黑之中，與這樣的日照形成強烈反差。

  這人似乎注意到有人尾隨，他回過身來，睜開眸子。

  一雙邪魅的眼眸裏盛滿著一點殷紅，像是在黃泉彼岸盛放的曼殊沙華，隨風妖冶著根莖，花開花落永不相見。

  他，在這裏走著，走著，赤著腳走著。

  然而地麵卻並不平整，似走在一片白色的沙灘上，白皙的交織陷入地裏。

  他望著青唯，低低一笑，將手中的燈晃了晃，琉璃調月燈罩下拴著的玉流蘇隨之晃了晃，發出清脆聲響。

  他詢問道：“想通了？”

  青唯搖頭。

  不明白麵前這人在說什麽。

  而且，她覺得他好奇怪。

  這裏光線充足，什麽都看得清，他卻提著一盞燈，在這裏走來走去。

  這不是傻子嗎？

  而且，這盞琉璃燈看著怎麽這麽熟悉呢？

  男子大約是猜到了青唯心中所想，他靠近她，輕輕地將手蓋在他的手上，拉過她的手緊捏住這一杆燈支。

  說，“拿著。”

  青唯不解，想要後退，可這男人就這麽站在她麵前，不笑，也不怒。

  “拿著。”

  “為何？”

  男子笑笑，將燈杆強塞入青唯的手裏，低沉的笑道：“他們的天，已經黑了。總得有一點光。而救或不救，全然在你。”

  ——他們的天已經黑了？

  他們指的是誰？

  救又是什麽意思？

  男子繼續笑笑，麵容的笑意讓人不明所以。

  “天黑了，沒有人能逃過神的裁決。”

  ——神的裁決？

  青唯聽了更是覺得莫名其妙，渾身上下像是被什麽東西壓抑住似的。她掙紮著，想要將這一盞燈還給他，可他們之間卻像是突然斷開了個懸崖似的。他身形越來越小，離她越來越遠。

  可麵上的笑意，卻依舊保持得很好。

  像一尊神像。

  這神像……她似不怎記得。但這樣漂亮的的腳趾，倒有幾分印象。

  不對，她怎麽會記得腳趾頭這樣奇怪的東西。

  越是想，越是頭疼。

  在頭疼之中隱隱約約回憶起在雕塑神像附近，有一顆果樹，上麵結滿好多好多，好大好大的果子。

  她的身旁，還有一隻紫色的……

  紫色的……

  想不起來。

  ……

  待青唯回過神來時，麵前的男子已經不見了。

  “坷、垃——”

  “坷、垃——”

  夜燈上的玉流蘇還在碰撞發出細碎聲響，像是嘶吼，像是悔恨。

  這燈杆已經被這奇怪的男人硬生生塞入手裏，她愣在原地，伸出手來想要去試探這燈盞的火，卻發現越是靠近，越是寒冷。

  她伸出手來，將燈芯燃燒的火全部蒙住。

  一點縫隙也不留。

  此刻，仿佛有夜鶯的聲音在低低吟唱，她望向蒼穹，發現四周的‘天幕’一片片脫落。

  那樣幹淨透明的白色逐漸變成蒼白的畫卷，被一滴墨色渲染。

  很快的，這墨汁暈染，

  一點點，一團團，

  連成線，匯成麵。

  整個‘天’，黑了……

  ……

  ……

  再醒來時，天已經明亮了。

  青唯翻個身，才發現自己睡在樹丫上。

  而自己蘇醒時，兩手保持著一個提燈的姿勢，真是怪異之極。

  人大概遇到什麽煩心事時，總會想起一些不喜歡的東西吧，她猜。

  又想起昨晚的事，整個人都覺得惱氣。

  她歎了歎，心底煩躁且冰涼。

  今日是第三回合，最後的爭戰與角逐，她沒有心思再去想夜裏的夢境代表著什麽意思。

  總覺得一些東西與她關聯，但是，也似與她無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