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少年
作者:塞上野鶴      更新:2020-08-29 18:34      字數:4140
  自從去年秋末,楊二十離開那個早已經回不到當初的小村莊,後來流落風月樓,接著跟雒九天來到橫山。

  如今,中秋已過。

  一年時光。

  少年已經不再是那個曾經的少年。

  他見過了市井冷眼,他走過了千山萬水,他頂住了百丈瀑布,他登上了大樹高枝,他身輕如燕,他孔武有力;他不再幫村裏鄉親幹活,不再上山砍柴,也不再聽到他娘親喊他回家吃飯。

  少年依舊是那個少年。

  他堅強勇敢,他不屈不撓,他自強不息。

  他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時常會想念寧姑娘,也不知道接下來還會有什麽艱難苦困。

  但他知道,他永遠都不會放棄!

  萬山紅遍,層林盡染。

  少年已經是一位二境武夫。

  這一天,白猿帶他離開山穀,再次走入叢林。

  隻是此時的樹林,比起春天時候,已經大不一樣,腳下的草地上,已經灑滿樹葉,漫山遍野,碩果累累。

  來到密林深處,白猿停下了腳步。

  少年現在已經無法猜透這白猿的任何動機,隻好跟著停了下來。

  突然之間,白猿拔地而起,消失在少年眼前。

  再次留他一人,呆在原地。

  這又是哪一出?

  楊二十不敢在這密林之內獨自走動,除了害怕迷路之外,還有大量野獸可是生存在這樹林之內的。

  過了好一陣之後,仍然不見白猿返回。

  但楊二十耳朵靈光,他聽見前麵不遠處有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響,逐漸在向他靠近。

  少年不由自主後退數步,緊靠在一棵大樹邊上。

  驟然間,一道白影向他撲來。

  少年縱身一躍,躲開一擊。

  當他看清那道白影是個什麽東西之後,瞬間嚇的麵無人色!

  就在剛剛他背靠的那棵大樹底部,一隻白底黑紋的雪白老虎,一擊失手之後,四肢抱在大樹上麵,額頭一個王字,霸氣無雙。

  白虎轉頭凝望著少年,眼中盡是貪婪目光,簡直就像白猿第一次看他烤熟燒雞時的模樣,恨不得立馬將他一口吞入腹中。

  更為關鍵的是,這頭白虎四肢粗壯,幾乎要比正常老虎大上一圈,此時它抱樹而立,高度近有一丈,幾乎與那白猿相差無幾。

  楊二十微微抬頭,看向空中,仍舊沒有白猿的任何返回蹤跡,難道今天真要葬身虎口了嗎?

  少年心中哀歎之時,白虎已經張開血盆大口,再次向他撲來。

  楊二十左閃右躲,每次都是堪堪躲過白虎撲擊。

  然而白虎步步緊逼,即便想要上樹躲避,他都已經無法做到,簡直狼狽不堪。

  這隻白虎看似笨重,但卻異常敏捷,有時候它甚至能夠判斷少年接下來的跳躍路線。

  有一次它一頭撞的少年飛出三丈之外,若不是此時的楊二十已經踏入武道二境,體魄與力量遠勝從前,恐怕真就被它給一個餓虎撲食了。

  少年一個翻滾,躲過白虎一爪。

  這一次的白虎沒有急於撲向少年,而是轉過身體,麵對少年,眼中一絲戲謔諷刺。

  簡直嚇的少年魂飛魄散,這些生長白毛的畜生,難道都是成精怪物嗎?

  突然之間,白虎迅猛撲來,楊二十縱躍躲避。

  誰敢想象這白虎居然兩隻前爪撐地,倒立而起,粗壯長尾一個橫掃,打的少年就如斷線風箏一般,轟撞上旁邊一棵大樹,硬生生吐出一口血來。

  然後白虎順勢彈起,空中翻轉軀體,穩穩落地,走上前去,一爪子摁住躺在地上的少年,仰頭咆哮。

  好像在宣告著自己的勝利。

  白虎張開正宗的血盆大口,這一口下去,非得將少年半個身子咬下來不可。

  楊二十急中生智,實在也是沒辦法了,大聲喊道“你不能吃我,要不然白猿回來,你必死無疑。”

  很可惜,這隻白虎隻是變態威猛厲害了一點,它並不能聽懂人言。

  白虎略微一愣之後,再次張口咬下。

  就趁著白虎這一遲滯的間隙,少年抬起雙腿,使出渾身力氣,蹬在白虎腹部,借機滾到一邊。

  其實之前白虎那一尾巴就已經打的他肝膽俱裂,後來撞上大樹,更加猶如渾身散架一般,又被白虎摁在爪下,剛剛那一腳就算是少年強弩之末、最後一點力氣了。

  此時他站起身後,已經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倒下的可能。

  白虎被楊二十那一腳踩在腹部以後,雖然對它構不成任何傷害,但就像一個勝利的王者,被一個失敗的獵物挑釁一樣,甚至還有那麽一點上當的羞辱,於是,這時候的白虎大吼一聲,怒不可遏!

  可憐的少年楊二十,他知道今天憑自己的本事,是無論如何都逃不出這個巨大白虎爪掌心的,他拚死一擊,也不過是想多爭取一點時間,希望白猿能夠及時趕來。

  包括剛才那一聲大喊,其實也是發出求救的呼叫。

  看來,他今天注定命喪虎口。

  因為這次白虎向他撲來,少年根本就沒有任何力氣躲避,隻能閉著眼睛等死,隻不過閉眼之前,少年仰天痛罵了一句“驢球子白猿,日你個仙人板板”。

  這句話是他當初在風月樓後院的時候,聽管事罵下人學到的,當時隻覺得好笑,不曾想,卻在今日命懸一線之際,派上了用場。

  然後少年就被白虎一掌拍飛了出去,躺在草叢,口吐血沫,生死不明!

  可是楊二十他又哪裏知道,白猿就在他們頭頂一棵茂密大樹頂端,從始至終看完了這場好戲,隻是白猿眼神有點暗淡,似乎對少年有一點失望而已。

  並且這隻白虎,就是它一手訓練出來的一方霸主,在這百裏橫山,就像人類王朝諸侯一般的存在。

  就在白虎再一次張開口水直流的嘴巴,毫不猶豫的咬向少年頭顱之時,白猿瞬間出現在少年身邊,然後,同樣一巴掌,拍的白虎倒飛出去!

  當白虎站起抬頭,看到眼前的白猿以後,立馬就匍匐在地,嗚嗚咽咽,就像一條土狗夾在門後一般,似是在埋怨白猿奪走它的口中食物,又像是在認錯求饒!

  白猿隻是瞥了一眼趴在地上可憐兮兮的白虎,就抱起少年飛離此處。

  這一次的少年,即便昏迷之後,也在不住的咳嗽,看來確實是受了不輕的傷勢。

  昏睡之中的少年,仿佛光著膀子置身在冰天雪地一般,冷的渾身打顫。夢中他回到了風月樓後院的那間柴房,一到冬天就凍的無法入睡,可是一想到寧姑娘躺在他的背後,與他相互取暖,同甘共苦,少年就忍不住笑了起來,但是他們仍舊抵不住三九嚴寒。

  於是這一次的楊二十是被凍醒來的!

  少年醒來以後,發現身在一間竹屋,四周竹牆翠綠,但他卻真真實實覺的冰寒刺骨,就連呼出的口氣,都有淡淡白霧。

  少年先是掐了掐自己,難道真的已經死了?可是他還有疼痛之感!

  還是已經到了冬天?自己這是昏迷了多久?

  他快速起身下了竹床,感覺五髒六腑、渾身筋骨都在疼痛。

  來到竹屋外麵之後,瞬間有一股熱浪撲麵,而且滿山遍野都還是一番秋天的金黃景象,就跟昨日一般。

  這間竹屋正是一開始獨孤橫所處山穀的那棟二層竹樓下麵的一間竹屋。

  整整半年之後,少年終於第一次回到了這個當初老人讓他休息的地方!

  可這竹樓內外的溫度怎麽會有如此巨大的差距?

  少年有點不敢相信,難道是自己受傷太重所導致的剛剛錯覺?

  他重新進入竹樓,依舊寒冷如冬!

  少年再次離開竹屋,還是秋日的和煦氣溫。

  怪哉!怪哉!

  難道連這竹樓都成精了!?

  不過楊二十自從來到橫山,見過了太多荒唐怪事之後,除了告訴自己“世間之大無奇不有”外,一些想不通的事情,他就不去多想,反正這裏可是連猿猴都能成精的橫山,還有什麽不能發生的怪事?

  此時山穀就他一人,不見白猿蹤影,少年離開竹樓,邊走邊想,之前那隻白虎為什麽沒把他吃了?肯定不是做夢的事,不說自己身處竹樓,單就渾身內外的傷疼就做不得假。

  難道是師父出手救了自己?才把他帶回了竹樓!

  還是說,根本就是那個可惡的白猿把他丟到老虎那裏、誠心戲弄於他?

  山穀空曠,悠悠寂靜。

  少年轉頭看了一眼這個奇怪的竹樓,心思百轉,師父說這竹樓一層是他休息的地方,可這麽冷的竹樓裏麵,如何讓人睡覺歇息!?這時候他的雙手都還冰凍著呢!

  而且師父不讓他隨便登上竹樓二層,又是什麽原因?難道是怕我影響他老人家練功?他現在又在不在竹樓內呢?

  真是一個比一個頭疼的問題。

  少年不去想它。

  稍稍離開了竹樓幾步之後,他突然聽到竹樓後麵有一點細小聲響,就像……有人在那裏幹活?

  聲音雖小,但他卻能夠聽得清楚。

  難道這山穀之內,除了他們師徒二人和白猿之外,還有別人?

  少年疑惑的走了過去。

  眼前一幕卻讓他有點傻眼了。

  確實是有人在竹樓後麵,正是他的師父,那個白發老人。

  竹樓後麵有一個小坡,下麵居然是一塊金黃稻田!

  老人正在田裏勞作!

  少年忍著渾身疼痛,快步走了過去,幫助老人幹起活來。

  老人並不看他,簡單開口“你醒了。”

  半年以來,第一次聽到人聲,少年心頭猶然生出一股親切,笑著回答“是的師父,弟子醒過來了。”

  老人手下動作嫻熟,側頭看了看相比半年之前長大些許的少年,微笑點頭。

  楊二十心中歡快,忍不住問道“師父,咱們都是自己種的糧食嗎?”

  老人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少年有點意外的發現,自己這個山巔境的高手師父,竟然十分的平易近人,就像一個慈祥老人跟自家後輩說話一樣,至少此時對他就是如此,於是也就打開了話匣子。

  “師父,竹樓裏麵怎麽那麽冷啊?”

  “因為竹樓裏麵有一塊故人送給師父的東西,以後你在竹樓內練功,可以事半功倍。”

  “哦。師父,咱們橫山為什麽不讓外人進來啊?”

  “因為橫山是一片需要安靜的地方。”

  少年咳嗽一聲,繼續問道“師父,那個白猿是已經成精了嗎?”

  這一次,老人頓了一頓,搖頭一笑,才回答少年的問題,但依舊語氣平和“由於師父的原因,那隻白猿幾乎相當於一個人類,你當它成精了也沒什麽問題。”

  少年再次哦了一聲,並沒有刨根問底,因為他感覺到剛剛的老人有那麽一絲絲的失神,他覺的這個問題,並沒有師父回答的那麽輕鬆,可能他師父也有一些別人並不知曉的難言之隱。

  接下來少年將他來到橫山,見到的所有奇妙問題,一股腦全部問了出來。

  老人一一作答,沒有一絲不耐語氣,真的就像一個和藹長輩一樣。

  不管老人過去經曆過什麽,大概,隻有這樣的慈祥師父,才能讓那個即邋遢又潑皮的漢子雒九天,念念不忘,時時刻刻放在心上惦念。

  也大概此時的少年,才是一個少年真正該有的樣子,有一點天真,有一點憨傻,還有一點聰明,也有很多奇妙的問題。

  走過千山萬水,經曆過莫名其妙的人心險惡,腳下還有更長的路在等著他。

  可此時田間勞作的這個少年,終究是個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