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逢的人
作者:立來      更新:2020-08-29 09:38      字數:5494
  “聽聞令千金這會兒不在府上?”靳塵繼續追問。

  “確實如此,這丫頭就是沒個安分的時候。”楚紹元答。

  “那楚相可知楚大小姐去了哪兒?”

  靳塵會對柳夢妍這麽感興趣,楚紹元和柳夢妍都覺得很意外。就算柳夢妍傳聞無數,容易引起他人的興趣,可到底她都是靳禍的未來皇妃,靳塵無緣無故不可能對弟弟的感興趣。

  難不成,他是發覺了“江學”的身份就是柳夢妍?

  “微臣不知。那丫頭,微臣是管不住了。”楚紹元心中有疑慮,但麵上沒有表現出來,還是順著靳塵的話往下說。

  “楚大小姐幾時會回來?”靳塵還是不死心,又問道。

  這個問題再回答不知,便顯得有些糊弄人了,楚紹元隻好答“天黑之前總是會回來的。”

  未出閣的姑娘,夜裏總在外頭遊蕩,便顯得不妥了。

  “四皇兄,你對柳夢妍這麽感興趣做什麽,你可別忘了,柳夢妍與咱們六皇弟還有婚約呢,你對柳夢妍這麽感興趣不好吧。”四公主可沒忘記上次那筆帳,一聽靳塵這般誇獎柳夢妍,她就覺得來氣。

  “四皇妹,你怎麽能這麽說呢。皇兄隻是聽父皇說得多了,才想見一見楚大小姐,又不是存了非分之心。”靳塵並沒有因四公主的說法生氣,但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

  而四公主說的正是柳夢妍和楚紹元想問的,對於靳塵的答案,柳夢妍還是覺得有幾分古怪。

  靳禍在一旁沒說話,微低著腦袋,掩下眼底的顏色。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影響楚相和江大人商議正事了。”靳塵主動起身要離開。

  四公主不樂意,可也找不到留下的借口,隻好隨靳塵幾人一起出去。

  書房裏留下柳夢妍和楚紹元兩人,楚紹元瞪了柳夢妍一眼。

  “還不快去把衣服換回來?太胡鬧了!”

  柳夢妍反駁“這也不能怪我,要不是江流那小子把三人帶回來,我能剛從刑部回來就碰上他們嗎?”

  “你少推卸責任,皇上把司刑主事這個官位給你,又不是真的要你當官,宮裏那案子都已經結了,你也差不多可以辭官了。”楚紹元道。他這女兒要是男兒身,他也就不用愁了,作為女子未免鋒芒太過。

  “辭官?我這才幾歲就辭官,你一把年紀也沒見你辭官,怎麽也得你先辭了我才能辭吧。”柳夢妍毫不給麵子地駁了回去。

  楚紹元被氣得吹胡子瞪眼,這死丫頭說話就是氣死人,半點沒把他當爹看,哪家的女兒會這樣跟父親說話的。

  “好了好了,你快滾出去換衣服!”

  柳夢妍應了一聲,卻沒有乖乖地回去換衣服,而是轉身就離開了左相府。現在的她,就算換回了女裝,一出現在四公主和四皇子的麵前,他們二人就是再遲鈍,也不至於看不出江學和柳夢妍就是同一個人。

  出了左相府,柳夢妍進了邀月樓,這邀月樓裏,第十一層還有一間專屬於她的雅間。

  彼時她搖著扇子,走在第十一層空曠的廊道時,前麵出現了一道纖細的少年身影,那少年坐於輪椅之上,慢慢地推動輪子,顯得不急不緩,但也顯得有幾分吃力。

  說好的沒人的第十一層,現如今卻放了一個身有殘疾的少年上來了,這豈不奇怪。

  出於對這少年的好奇,柳夢妍走上了前,沒有冒昧地替這少年推輪椅,而是開口問道“你去哪兒?”

  少年回過頭來,看向柳夢妍,對上目光時,柳夢妍才驀然發現,這少年她見過。

  去福滿樓的那次,在二樓看見的少年,也正是眼前這個。

  他看起來年紀與她相仿,這樣的年紀就有資格踏入邀月樓最神秘的第十一層,這少年的身份更令柳夢妍好奇了。

  “你是什麽人?”這少年麵色平淡,質問的語氣不算冷漠,但透著十足的疏離。

  “你猜?”柳夢妍一臉笑眯眯的神色,要是連她都繃著張臉,她跟這少年就真沒法對話了。“

  “常人想要硬闖,根本不可能闖到這第十一層來,你便是今年的賞月才女吧。”少年很快便說中了。

  柳夢妍女扮男裝來到這裏,才會讓這少年多思考了一會兒。

  但也正如這少年所說的,常人硬闖根本闖不進來,而這少年更是個殘廢,更不可能靠的是硬闖。

  “難不成,你是往年的賞月才子?”柳夢妍承認了自己的身份,等著這少年也報上名來。

  少年搖了搖頭,沒有如柳夢妍所願,告訴她他的身份,自顧自地推著輪椅朝著廊道盡頭去了。

  柳夢妍收回目光,不再多做糾纏,不願告訴她也罷了。

  剛欲朝著自己的雅間去時,忽聽得這邀月樓裏響起一片喧嘩聲。

  邀月樓那麽大的地方,喧嘩聲能讓在第十一層的她都聽到,這引起的轟動到底得有多大。柳夢妍不免好奇地從廊道的欄杆處望了下去。

  便見一名紫色錦衣的男子走在最前麵,後麵跟了幾個凶神惡煞的侍衛,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這名男子的身上,可誰也沒膽量放肆地上前靠近此人。

  要說柳夢妍在這天聖朝最熟悉的人,除了家人以外,就是樓下這一個,已經熟悉到不用多想,遠遠看到一個背影就能立即知道他是誰。

  這一位,正是陰晴不定說翻臉不認人就翻臉的錦王靳如瑜。

  她雖然不信靳如瑜喜歡她的鬼話,但是靳如瑜幫過她,她好歹也想將靳如瑜當作友人。可這位友人,善變得很,看上了別家的姑娘,轉頭就把她當作了陌生人。

  對此,她心裏的怨念不少。

  靳如瑜似是有所感一般,抬頭朝著樓上看過來,竟在空中,她與他的目光交匯了。

  柳夢妍沒有移開目光,更沒有驚慌失措,繼續定定地看著靳如瑜,她一不害羞二不心虛,沒有移開目光的道理。

  先移開目光的是靳如瑜,她看見靳如瑜轉頭對手下說了什麽,不過距離阻隔之下,她完全沒有聽到靳如瑜說的什麽。

  隨即,靳如瑜上了樓梯,大抵是朝著第十二層去了。

  柳夢妍也收回了目光,進了自己的雅間,可沒過多久,有人過來敲響了她雅間的門,進來的是名眼生的中年男子。

  “這位公子,第十一層不是誰都能進的。在下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進來,但是還請公子給個麵子,現在離開這第十一層。”中年男子一進來便開口道。

  柳夢妍眉頭一皺,她上十一層時,分明已經將邀月樓給她的通行令牌出示過了,這會兒卻有人過來要求她離開第十一層,這實在是古怪。

  “分明是你們邀月樓給了我這間雅間,如今卻又將我趕出去,這算什麽意思?”柳夢妍又將令牌拿了出來,給這中年男子看。

  “公子,在下便是這邀月樓的樓主,不管是誰給了公子這塊令牌,現在都請公子離開。”中年男子看到令牌時,麵色微微變了變,但還是沒有改變說法。

  “你們邀月樓現在是不顧信譽,在跟我提出這種要求嗎?還是懷疑我這塊令牌是假的?”柳夢妍微惱,沒想到邀月樓還能有這種破事。

  “在下相信公子的這塊令牌是真的,隻是有人請公子出去,在下也隻是依言行事。”

  “依言行事?你既然自稱是邀月樓的樓主,還需要依誰的言行事?”柳夢妍不免懷疑這中年人的身份是真是假。

  “這邀月樓,在下是樓主,可也不是在下開的。公子若是執意不走,在下便要叫人來了。”中年人沒有要跟柳夢妍商量的意思,擺明了就是要將柳夢妍趕出去。

  柳夢妍不免一頭霧水,既然這中年人說要喊人,想來也沒有騙她,真是這邀月樓的樓主。可她還是頭一次來這邊的雅間,這麽短的時間裏,還能得罪到這邀月樓真正主人的頭上?

  這也令柳夢妍不免想起她先前在第十一層廊道上看到的那名少年,若是那名少年就是這邀月樓真正的主人,那一切便都說得通了。

  柳夢妍立即起身,朝著廊道的盡頭走去,她還記得那名少年進了哪間雅間。

  中年人見柳夢妍出了雅間,本以為柳夢妍識趣地走了,等他走出雅間時,柳夢妍已經衝進了輪椅少年的雅間裏。

  那少年就坐在窗邊,微風從窗外吹進來,雅間中的垂掛之物輕輕顫動,屋子裏安靜得隻剩細微的摩擦聲,這少年坐成了靜物。

  “是你讓那人將我從第十一層趕出去的?”柳夢妍語氣還算平靜,走到這少年邊上的凳子坐下。

  “在下又不認得你,為何要做那種事?”少年頭都未曾回,便答道。

  “你知道我是誰,我才算不認得你。”

  “在下沒有那麽大的本事,將你從這第十一層除名,你來在下這裏質問,也隻是白費力氣。”少年的聲音一如他的容貌給人的感覺一樣,清清冷冷的,虛弱無力的。

  “我倒是好奇,你是靠什麽登上第十一層的?”說到這裏,柳夢妍已經差不多信了這少年的話,這少年就是給人一種不屑於撒謊的感覺。

  “你可以,在下又有什麽不可以的。”少年依舊不給柳夢妍一個答案。

  “我看你行動不便,身帶重疾,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你年紀又小,要有資格進這第十一層的話,若不是靠的才華,就是靠的家族的庇蔭。可若是後者,我就更好奇你與邀月樓真正主人的關係了。”柳夢妍的話可謂是毫不留情地揭了少年的短處。

  這少年短命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一看便知他這副糟糕的模樣已經很久了,想必早就有了心理準備,還不至於聽不得她這番話。

  果然聽完柳夢妍的話,少年麵色波瀾不驚,就跟什麽也沒聽見一樣。

  “都不是。”少年道。

  這個回答使柳夢妍驚訝,除了這兩種可能,剩下隻能是這少年身份非凡,不是靳彥這樣靠皇子名頭,而該是像靳如瑜這樣真正的權勢滔天。

  可這少年怎麽看也不像是有那種本事的,她也想不出這天聖朝有哪個地位不凡的人是個病秧子。

  “你是大夫?”

  本以為這少年不會再說話,忽然聽得這少年主動開口,柳夢妍差點以為是自己幻聽。

  “是。不過你這樣子,不是大夫也能看出你身體有多不好。而且,這都快入冬了,吹冷風隻會讓你死得更快。”話是這麽說,柳夢妍也並沒有去關窗子,這都是這少年的事,他們不熟,她擅自幫他關個窗,沒準還會遭嫌棄。

  “替在下關了吧。”少年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總算正眼看了柳夢妍一眼。

  柳夢妍一愣,這少年樂意讓她幫忙,真是難得。

  同樣短命,但這少年跟靳禍真的不太一樣,這少年看起來像是隨時都會死去一樣,好歹靳禍看起來還沒有這麽脆弱。性子更是截然不同,這少年活得高傲清冷,更像靳如瑜。

  柳夢妍起身替少年關了窗,轉身之際,碰掉了桌上的茶杯蓋。

  少年俯身撿,柳夢妍見他撿得吃力,趕緊蹲下身子幫忙,順勢撞了一下少年的手腕。

  少年似有所察,看了她一眼。

  起身之際,柳夢妍一邊將杯蓋放好,一邊開口道“兩年吧,如果好好注意身體的話。”

  少年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收了收,麵色倒是淡然。

  “兩年也好,兩日也好,所差無幾。”少年淡淡地開口道。

  “你死了,沒有人會為你落淚嗎?”靳禍從來沒有在她的麵前做出這番對塵世毫無留戀的模樣過,或許是有那麽一些人活著不如死了,可她看眼前這少年,輕易死去倒是讓人覺得惋惜。

  “沒有。”少年答得平靜。

  “那有人想讓你趕緊死嗎?”柳夢妍又問。

  “有很多。”少年依舊答得平靜。

  “那你就甘心讓那些盼著你死的人稱心如意?”活著不需要太多理由,就算隻有一個也夠,她能想到的理由有很多,可這少年一個都想不到。

  “在下從不在意不喜在下的人,為何要因為那種人影響自己的情緒?”少年道。

  瞧這年紀輕輕的小夥子生無可戀的模樣,柳夢妍個喉嚨卡了刺似的淡疼。又不是活膩了,少活兩年不在乎,英年早逝總是令人感慨的。

  “你這才幾歲,別說得跟什麽都已經看開了一樣。少年人,怎麽可以沒點情緒。這凡塵必定還有你留戀的地方,不然你就不是不在乎生死,而會選擇了結自己的性命。”

  “姑娘此言差矣,在下之所以沒有自我了結,是因為覺得自我了結的都是懦夫。在下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並非懦夫。”少年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他不是在跟柳夢妍爭辯,隻能算是很給麵子地應上幾句,沒有直接無視她。

  “如果你的身體健康,你還會抱有這種是死是活無所謂的想法嗎?”

  “在下不知。”

  “我怎麽在你這裏說了那麽多,我可還得去找將我逐出第十一層的人,先走一步了。”柳夢妍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立即將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一時半會兒她也不可能改變這少年的想法,自然不好再繼續浪費時間。“

  “姑娘,在下雖然不是這邀月樓的主人,但是也確實知道這邀月樓的真正主人是誰。”

  柳夢妍才剛轉身要走,少年卻又忽然開口道。

  柳夢妍自然停下了腳步,“你願意告訴我?”

  這少年會知道邀月樓幕後之人的身份,顯得理所當然,邀月樓將第十一層空出來,本來對外宣稱這裏隻留給邀月樓的主人,這些年來,也就隻有一個柳夢妍,借著賞月詩會,得到第十一層一間雅間的意外之喜,除此之外,再也沒有聽說過還有誰能進入這第十一層。

  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現身於第十一層的人,跟邀月樓的主人總該是認識的。

  “姑娘若是替在下做一件事,在下便告訴你。”少年微笑著答。

  “你先說來聽聽。”

  柳夢妍氣惱歸氣惱,很想知道是誰出爾反爾,欺負到她的頭上,可要是這少年開出過分的條件來,她必定拒絕。

  “在下聽說姑娘還有一位胞弟,名喚‘江流’,在下想知道為什麽他叫‘江流’。”少年直視著柳夢妍的雙眸,問道。

  柳夢妍一怔,然後便笑了,一直以來,隻要她在的地方,無論是好的目光還是壞的目光,所有的目光都會集中在她的身上,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好奇江流那小子。

  “為何要問江流為什麽叫‘江流’,而不是我柳夢妍為什麽叫‘江雪’?我們二人的名字相似,我是姐姐,自然是先有我的名,再有我弟弟的名。若論含義,應當是我的名字更值得推敲吧?”

  柳夢妍不答反問,這名少年總是能輕易地引起她的好奇心,他本人的存在令她好奇,他問出的問題也能令她好奇。

  “在下並不好奇姑娘的名字,還請姑娘回答在下。”少年神色未變,也沒有因為柳夢妍調侃的話多露出一分笑容來。和她對這少年滿心好奇不同,這少年似乎對她毫不在意。

  “這個我可真不知道。就算想從你口中聽到消息,我也不可能隨便編一個答案出來糊弄你。”柳夢妍並不因為自己在少年這裏被放在了漠不關心的位置上感到氣餒。不過這少年對她的倒黴弟弟有興趣也令她有些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