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記得回家
作者:
天水京 更新:2020-12-24 19:44 字數:2546
十月。
寶華的病情確診為蛇信子藤中毒。
對症下藥的診治,令其情況大有好轉,隱有發聲的跡象。於是陸昭大喜,很快便通知顧家,親自將顧芸接回了府。
趙子遇從千秋口中,得知了此事,一時竟不知是喜是憂。而她轉入刑部的調令,也在幾天後直接送來了陸府,叫她即刻至刑部應卯。
“還未恭喜你。”陸仲安伸手將手裏的信函遞給她,滿目冷淡:“終於可以重溫舊夢了不是?”
懶得理他,趙子遇微微皺眉,接過信函掃了一眼。
給她安排的職位,竟然是督捕司的錄事。督捕司是高遠全權負責,其錄事大抵為刑部侍郎的隨侍。就連住宿也給她安排在了丞相府。
此舉,無疑是要她寸步不離的跟著高遠了。
不過香枝的下落,一直沒有線索。若是能宿在丞相府,興許也不是壞事。
思索片刻,趙子遇折上手裏的信函,放進袖袋,準備出門去刑部。
還沒剛轉身,陸仲安伸手拽住了她的袖子:“天黑之前,記得回家。”
趙子遇愕然,回頭看他。
他卻沒看她,冷著一張臉,垂眸打量茶案上的仙鶴銅香座。拉著她的手也飛快地鬆開,負在身後。
這還是她認識的狗東西嗎?
趙子遇看了他一會,忽然壞心四起,走到他麵前遮住仙鶴銅香座,偏要他看著自己:“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了?”
陸仲安冷漠地別開臉:“休要胡說。”
“好,我胡說。”趙子遇勾唇,轉身就走:“那我不回來了。”
不回來?又不回來?
陸仲安沉了語氣:“你敢?”
“我敢不敢,你不知道?”
被噎的一滯,陸仲安忽然冷靜下來,他負在身後的手微微收攏,不慌不忙地問:“你在查香枝的身份?”
她現在的精力,除了查十二年前的事,就是找尋香枝的下落。趙子遇點點頭,看他一眼:“若能找出香枝的下落,或許煙柳也不算枉死,不知道禦史台願不願意幫忙探查此人?”
“還用你說。”陸仲安漠然:“這麽久了,若還未查出些線索,如何對得起禦史台的牌匾。”
禦史台也在查香枝?
趙子遇頗為驚訝,連忙問:“是不是在丞相府?”
陸仲安不鹹不淡地睨她一眼,沒有說話。
那神情,無不是再說:我憑什麽告訴你?
“煙柳之死,絕沒有那麽簡單。若是陸中丞能告知香枝的身份……”
“煙柳?”陸仲安突然打斷她,語氣極為生硬,似乎被踩了尾巴,冷冷道:“煙柳是怎麽死的,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麽?”
趙子遇一怔,定定望向他。
什麽意思?難道他也知道了煙柳被害的真相?
但是怎麽會呢,若他知道煙柳是被高遠所殺,怎麽可能任由這起案件潦草蓋棺。禦史台糾的就是百官,立即上折子彈劾高遠才是他的一貫作風。
除非……他沒有證據。
“你什麽意思?”趙子遇試探著問。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這是當時高遠回答她的話,現在陸仲安用同樣的話回答她。
“你偷聽我們說話?”趙子遇恍然,皺眉瞧他。
他從什麽時候開始偷聽的,又聽到何時?難不成是她指證高遠的時候,他也聽到了?
陸仲安嗤笑:“偷聽?你怎麽不說自己是偷人?”
偷……偷人?
“你那時候,就已經知道凶手了罷。承天門由顧統領把手,嚴絲合縫,絕不可能混入外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犯罪,凶手必定是內部人。而高遠那日,領巡防司的兵,守得就是前殿到西堂的窄道。加上煙柳唱完《楊柳枝》後,高遠也從宴席間離開。找寶華時,他不在。煙柳遇刺,他也不在。排除掉所有無法完美犯罪的人,凶手昭然若揭,不是麽?”
看來他不知道熟銅氣味的事情。這也就可以理解為什麽他沒有揭發高遠了,確如她之前猜想的那樣,他沒有證據。
昭然若揭……不能當做證據。
“你明明知道他是凶手,卻隻字不提。”陸仲安冷眼看她,唇邊牽起嘲弄的笑意:“你這樣處心積慮的人,也能為了一個人做到這種地步嗎?寧可包庇他,寧可看他人枉死?”
如果傷人者換做是他,她還能默不作聲?說不定會惡狠狠地揪出他,當眾痛揭他的惡行,恨不得他被千刀萬剮。反正她的心慈手軟,向來沒有給過他。
“我包庇不了誰。”趙子遇平靜地回答:“若他有罪,自然會有律令懲罰。”
是,有罪,但沒有證據。當真是冠冕堂皇的緊。
“你還真會替他說話。”陸仲安背過身,走到茶案邊坐下。
“不過,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他麵對無辜,也下得去狠手時,他的身邊於你,便再無安寧可言。”
“安不安寧,對我來說,早就無所謂了罷。”趙子遇不以為意,她隻惦記香枝的下落,轉身就跟過去,在他對麵坐下。
可陸仲安還是沒有告訴她的意思,雙唇緊抿,漆黑的瞳仁涼絲絲的。
揣摩了一會他的意思,趙子遇決定先開口:“陸中丞要是告訴我香枝的身份,我今天就早早回來,保證不在外麵留宿,怎麽樣?”
這話果然奏了效,陸仲安眼睫輕動,終於重新看向她:“就隻是今天?”
趙子遇想了想:“那明……明天我也回來?”
“不夠。我要你今後的每一天都按時回家。”陸仲安淡淡道:“你換不換?”
趙子遇擱在茶案上的手微微頓了一下,她望著他看了一會,眼睛裏是複雜紛繁的神色,他看不明白。
“我不限製你的出行,是不想束縛你。你以什麽身份在外,我也不追究。我隻希望我的趙氏娘子昏時歸家,這個要求,應該不過分罷?”
等了一會,看著她還呆呆望著自己,默不作聲。陸仲安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他長這麽大,從未與人說過這些。他想得到的東西,也從未如此讓步過。
要是以前,他寧可打碎,也絕不會讓自己的喜歡的東西經別人的手,哪怕一下都不行。他會把她鎖在深深的庭院裏,絕不讓外人嗅到她的馨香。
可她是一棵能夠撥開雲霧的楠木,不是微小柔弱的蘭花,又怎會委身於深深庭院?四麵高牆遮擋陽光,狹小局促的土壤隻會令她日漸衰竭,枯萎凋零。
他不願看到這一幕,所以千萬克製,違背心意,也要後退一步。
然而,他的這一切,對麵前這個人,似乎什麽都不是。她默然看著自己丟盔棄甲,說不定早在心裏笑話他千萬遍。
“罷了。”他漠然起身,扭頭往內殿走:“你走吧。”
他說的雲淡風輕,不再去看她,大步離開。鴉青底色上的雲紋,隨著他的腳步,流光般散開。
然而還沒走進內殿,袖子微拂,一隻涼涼的小手就抓在了他的掌心裏。
“我跟你換。”
水波不興聲音,好似牽了晚間的荷風,淺淺淡淡的幽微,緩慢又堅定:“你說昏時,我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