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一案完
作者:
天水京 更新:2020-12-24 19:44 字數:2319
陸仲安不動聲色的起身:“是,按理說是該速速處決。我也是聽聞高貴妃近日疾病纏身,皇上打算借助大赦為貴妃祈福,這才萌生了推遲斬期的考量。如此看來,是我思慮過重了。”
這話說的刻意,趙子遇默默看了他一眼,心下揣摩著這樣欲擒故縱的話會不會惹惱皇帝。
想也知道,像陸仲安這種常年恪守理法又不近人情的人,怎麽可能為了一個後宮貴妃更改審理結果。這麽說的目的,不過是為了給推遲處決尋個由頭罷了。
然而不常在宮中打滾的她,終究還是對麵前這個皇帝一無所知。
她可以站在旁觀者的位置,輕易聽出陸仲安的心思,可是這個為了高素整夜擔驚受怕的皇帝不能。他或許能夠理智的處理其他事情,但是涉及高素的時候,他還是沒有辦法冷靜地跳脫出來保持完全的清醒。
一刹那間,趙子遇驚訝地看到,似有春風拂過那張數九寒冬的臉。
眼前至尊至貴的皇帝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憂慮難掩的普通丈夫。他蹙著眉頭,眼睛裏有懼怕,也有想到某個人時特有的溫柔。
他再次抬起手時,神色已然溫和許多。掃視了一遍堂下的人,他緩慢而堅定地點頭:“中丞不提醒,我倒是疏忽了。中丞所言非虛,祈福豈能馬虎。況且依照律令,是該在秋後。就依照律令,放在秋後吧。”
頓了頓,他又看向蘇太傅:“蘇愛卿,你以為如何?”
皇帝已經有了決斷,並且已經是改過一次的決定,旁人還能說什麽?征詢也不過是走個過場,就算蘇太傅不答應,恐怕結果也不會再次改變了。
深諳此意的蘇二公子連忙替父親點了頭:“我們想要的,隻是讓小妹可以安心瞑目。既然真凶已經歸案,我們便也再無所求。”
皇帝滿意的點點頭,不再說什麽。
原來有的時候消融一山冰雪,隻需要一個簡簡單單的名字。
再堅韌的銅牆鐵壁,都有其脆弱的地方。陸仲安抓住這個軟肋,毫不費力地一擊,就能精準地達到他想要的結果。
趙子遇忽然覺得毛骨悚然,她驚悚的不是身邊站著的這個人有如此縝密的手段,而是驚悚知道這個軟肋的,或許不止他一人。
有些人,或許隱藏在犄角旮旯裏,或許就在朝堂之上。但凡其中有人居心叵測,抓住皇帝的軟肋予以引導,影響的說不定就是整個天下的命途。
隻是這些,也不是她這個小小快頭可以阻攔的。
“至於你……”皇帝垂眸看了一眼高睿,思索了一下,又轉了話題,瞧向陸仲安,問:“奴婢犯下大錯,而主子由於手誤,意外導致奴婢死亡的情況,該處以何罪?”
“隻要死者的奴籍是在府上登記在冊的,那麽這種無心之失,自然是無罪。”陸仲安毫不猶豫的答道。
“哦,無罪。看來是你命大。”皇帝冠冕堂皇地應著,在眾目睽睽下,明目張膽地包庇著高素的弟弟。
誰都知道其中意思,誰也都選擇沉默,不敢說什麽。
皇帝目光從高睿麵上滑過,落到再次昏迷的溫若若身上:“不過這個人……”
“她、她沒有傷害任何人。”心下升起不好的預感,高睿惶然跪行數步,一個響頭磕在皇帝腳下的地上:“聖上明鑒,就算是公然撒謊,她也是受微臣指使的。若要治罪,請治臣的罪。”
“這點我也可以作證。”
不等皇帝說話,陸仲安先一步接過話,若無其事地挑了挑眼睫。
“溫若若投案,是禦史台暗中授意引導所致——我們事先便對真凶的身份有所懷疑,卻一直未能尋到鐵證,所以為了打消真凶防備,也為了將兩樁懸案合在一起,這才出此下策。不可否認,溫若若有擾亂判案之嫌。但是鑒於禦史台故意縱容在先,恐怕罪過最大的,不是她,而是禦史台。”
禦史台是宮中為數不多的專門為皇帝效力、替皇帝監視百官的存在,若是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治罪禦史台,實在得不償失。再者,這次禦史台確實是一舉破獲兩樁大案,立了大功。所以陸仲安拿禦史台擋箭,皇帝也隻得作罷。
更何況,看溫若若的樣子,也活不了多久。略一思索,皇帝的視線隻是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不再看她,轉身向外麵行去。
恭送皇帝上了步輦,高睿終於鬆了一口氣,他朝著陸仲安投去感激的目光,便抱起昏迷的溫若若,快步離開了縣衙。
自始至終,頭也沒回。
再沒看高家人立著的方向一眼。
“你要我救的人我救了,別忘了你欠我的東西。”
打開油傘,陸仲安冷不防地道。
半晌不見回應,他轉過頭,發現趙子遇還留在簷下,正看著一個方向發愣。
似乎雨聲太急,她全然沒有聽見他的聲音,隻是那樣癡癡地望著那個方向。
陸仲安捏油傘的手頓了一下,朝她的目光看去,是蘇太傅的身影。
他步履蹣跚,茫然地微抬著頭,望著沉沉烏雲間亂飛的雨點。
雨點化進他臉上的皺紋,刻出深深淺淺的斑駁痕跡,令他如同一副蕭瑟的畫作,顯出無力的感傷。
他就那樣失神般走在雨裏,良久才轉過身,打開車門。然而,當他抬起一隻腳打算邁進去的時候——
一隻鞠球從門縫間掉落。
“噠、噠、噠——”
鞠球砸在腳踏上,一層一層,拾階而下,最後滾落在蘇太傅的腳邊。
整個天地,仿佛在一瞬間猛然安靜下來,靜到耳朵發痛,靜到眼前的一切開啟了慢動作。除卻蘇太傅僵住的背影,世界全是留白。
趙子遇不敢再看,她扭過頭,快步走進雨裏。
陸仲安舉了舉手裏的油傘,試圖替她遮去越下越急的大雨,然而她走地那樣急,路過傘底,又進到雨中。
隻好跟在她後麵。
“你不覺得奇怪嗎?”大概是冷冽的雨水砸醒了她,走到縣衙門口,她終於又恢複了一些精神,突然停下來。
“這兩樁案子看似是結了,但是一切的源頭,根本就沒有解開。若是香蘭並非蘇晚風所殺,那麽,她究竟是怎麽死的?”
她麵色木然,又有些發青。
陸仲安靜靜看她,沒有說話。二人都從彼此的眼睛裏看到自己恐懼的東西。
試圖剝開迷霧,然而,迷霧後麵是更大的濃霧。濃霧之中,暗流洶湧,一切似乎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