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番外】溶塵隱
作者:北噪鴉      更新:2020-08-27 09:22      字數:4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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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活,玉活,溶去息壤凝作魂。”

  這首曲子是什麽時候被作出來的,作者是誰,以向已經記不清。

  但即便是在被相樞所控製,如同行屍走肉般的那段日子,他也常常在嘴邊掛著這首曲子,滿心滿眼全是培養出那歌謠中所傳唱的活玉。

  “此玉雖好,可惜是死玉,要怎麽樣才能將它養成活玉?”

  看著手中的玉石,以向不止一次如此喃喃自語。

  無人回答。

  山川寂寥,無人問津的荒蕪劍塚裏唯有鳥雀蟲鳴聲作伴。

  以向戴著鬥笠為玉遮風擋雨,又憑借隱隱約約的記憶,用自己的血喂養它,為此將手上刮得全是傷痕。長此以往,即便是相樞之身,那些細碎的傷口也變得難以愈合。

  直到某一天,有個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你想養出活玉?這很容易,你隻要殺了那太吾和他的同道,用他們的血去養玉,那養出來的,絕對是生了血脈的絕世好玉!”

  湧動的黑泥嬉笑著對他發出提議,成功在混沌一片的腦海中打下了暗示。

  “是這樣嗎?太吾,隻要等太吾來……”

  ……

  村舍的鍛造室裏,太吾柊打了個噴嚏,讓一旁調整琴弦的時安忍不住投去視線。

  “太吾生病,此乃不詳之兆啊。”他說,“要去醫館看看嗎?”

  “……隻是被煙塵嗆到。”

  柊默默說完,吸了下鼻子,就繼續打磨起自己的武器。

  大戰在前,這是最後的準備,不容得半分差池。

  在曆代太吾的拚死戰鬥下,世上還剩兩座藏著相樞化身的劍塚,而他們此行便是要解決其中一座。

  “但說來也奇怪,明明劍塚就在旁邊,這座村子居然還這麽和平。”調整完琴弦,時安看向鍛造室外頗為熱鬧的街景,眼神柔和,“之前我向他們詢問情況,也都說從未有什麽怪物襲擊人的事情……所以你說,這劍塚中的化身會不會是個好的?”

  “不可能。”

  “也不用總是這麽絕情嘛。”

  “時安,你輕鬆過頭了。”柊皺了下眉,“他們殺了我的師傅,我的曆代前輩,所以我無法將其不當一回事。你要是再說這種話,就不要去劍塚了。”

  “這可不行,”時安煞有介事地正經起來,“我這條命是你救的,你得負責到底。”

  兩人的相遇完全是個意外,兩年前,時安偶然聽到了璿女派琴法中的不傳之秘——候人兮猗,當場就將曲子一音不落地背了下來,後來自己彈著練習的時候不幸被璿女派弟子發現,遭到追殺與圍追堵截,再怎麽解釋也無用,連百花穀都不願意為他出麵。直到遇見恰巧路過的太吾柊。

  那年輕的太吾傳人好心用地區恩義替他消了災,結果卻被從此纏上了。

  “……我後悔了。”柊說。

  “時光不可倒流。”

  時安回以一笑,然後一手托起下巴盯著他看。

  過了一會兒,看得保養武器的太吾柊隻能再次開口。

  “你又怎麽了?”

  “不,沒什麽。”時安說,“就是在想,你什麽時候能遇到個稱心如意的良人,說不定就比現在柔和點了。哦對,上次去花舫你中途就走了,要不下次再……”

  “你再騙我去那種地方,我們就割袍斷義。”

  似乎想起什麽不堪回首的事情,柊的臉色又黑了幾分。

  “唉。”時安搖頭答應,“好,都依你。”

  ……

  玉活,玉活,如是孩童初見人。

  以向坐在石頭上晃著雙腿。

  時間對於他來說已經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反正那麽多年都等下來了,不差這一會兒。

  但今天不同。

  看著在陽光下泛起綠意的枯木上的藤蔓,以向想著。

  今天,有什麽事要發生了。

  他的預感是對的,在不知道過了多少個日夜後,終於在此時,聽見了劍塚裏傳來屬於他人的腳步聲。

  是太吾。以向無比確定地想著,明明沒有任何根據,心裏卻無比篤定,同時腦海裏翻騰起洶湧的殺意。

  把過來的人殺掉,你生來就要與其為敵。

  以向將手放在心髒的地方,那裏正在轟然跳動著,不知道是因為大戰在即,還是因為即將得到能夠養出活玉的血。

  就像自己還活著一般。

  就在這時,他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

  “阿柊,你確定那人就是相樞化身嗎?看上去還是個孩子啊。”

  “你若下不了手,我自己過去就好。”

  “我並無此意。”一身淺色錦衫的青年追上麵色冷凝的同伴,伸手拍上他的肩膀,“隻是開個玩笑而已,哪有活了那麽多年還容貌不改的孩子。”

  “收聲,他過來了。”

  在太吾警惕的注視下,以向輕輕跳下平時坐著的岩石,眼睛從鬥笠下的陰影中打量著太吾和他的同伴,手上碧青之色一閃,化出一柄拂塵。

  “你便是太吾?”他幽幽地問道。

  “是啊,他就是太吾柊,你叫什麽名字?我給你買糖吃。”

  “時安!”

  那將一頭黑發束成利落馬尾的太吾氏出聲警告著自己的同伴,戴著掌套的手上已經做出了起手式。

  “行,我知道了,”意識到此戰必定是不死不休,錦衫青年聳聳肩,自覺地走到一旁,將一直單手抱著的瑤琴放下來,“我不懂你們那些打打殺殺的,隻能彈幾首曲子助助興。”

  “璿女派,百花穀……皆是以曲殺人於無形。”以向斜著眼睛瞄他,“而且你的袖中藏有針匣……恐怕還帶有鬱毒和烈毒。”

  時安看著他笑:“別戳穿啊,怪羞人的。”

  但就在下一刻,他的瞳孔就猛地縮緊。

  那手執拂塵的孩童已經近在咫尺,漆黑的眼裏滿是陰沉不散的執念,幾乎灼傷呼吸的凶煞之氣撲麵而來。

  “隻要殺了你們,我就能養出活玉……!”

  時安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聽見麵前傳來嘭的一聲巨響。

  那身材矮小,容貌似孩童的相樞化身被猛地打飛出去,撞在不遠處的巨石上,直接將其撞裂開來。

  “你的對手是我。”

  太吾柊收回一掌,麵無表情地看著瞬間便在煙塵中重整姿勢,用滿是傷痕的手去壓低鬥笠邊沿的以向。

  “我的玉……我要殺了你們,養出活玉……”

  他喃喃著,像是千年不散的積怨。

  ……

  玉活,玉活,羞與人望常常隱。

  那場戰鬥進行了很久,從正午時分打到殘陽漸暖,雖然有著能化為碎玉逃脫一切攻擊的法術,但在避無可避的琴聲影響下,以向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咳……”

  看著那始終沒什麽表情,手握伏虞劍柄向自己走來的身影,以向抹掉嘴角咳出來的鮮血。

  “技不如人,反正你們都看我不起……”他不甘地說著,“總有一天,要叫你們知道我有仙人之才,能培育出絕世無雙的活玉……嗬,什麽太吾,說到底不過是踏著前人屍體的卑劣之徒,你就不覺得羞恥嗎?”

  “你……!”

  時安皺了下眉想說些什麽,卻被太吾柊揮手製止,那沉默寡言的人隻是默默念起訣,開始履行職責,驅逐相樞。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早就渾身是血,若不是身邊有個能為他止血調息的百花穀弟子,恐怕此刻連站著的力氣都不會有了。

  等一切結束之後,以向的腦子逐漸清明,這才開始為自己過去莫名的執念感到羞愧,他邊唱邊歎了一陣,逐漸化成一地散玉,溶入地麵。

  然後習以為常地,抬眼望向了別處。

  “你為什麽不看這些玉?”

  他聽見太吾柊這麽問道,聲音中難得有些疑惑的情感起伏。

  “這死玉太過醜陋,千年來隻養出這種東西,我根本沒有臉麵去看。”以向說完,等意識遠去的那一刻。

  但過了一會兒,他再次聽見太吾的聲音。

  “我覺得並不醜。”太吾柊說,“而且一味移開視線,你不知道自己會錯過什麽。”

  以向消失了,隻留下溶塵隱的劍柄。

  柊走過去,將它撿起來。

  “……他剛才的話,你不反駁一下?”

  “不需要。”柊的眼神暗淡下去,“他說的沒錯,我是個站在別人屍體上前進的卑劣之人。”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時安重重歎息一聲。

  “有什麽問題嗎?”

  “不,隻是想到一些事情。”時安與往常無異地勾了勾嘴角,“走吧,你還有傷,先去村子裏找醫生。”

  也許他錯了,這人需要的根本不是什麽溫軟香玉,能給他一個溫暖家庭的良人。

  而是能讓他從苦痛中回過神,找回自我與日常的存在。

  所以,若有誰能讓他毫無顧忌地露出笑容,甚至開開玩笑……

  時安想到這裏,在心裏歎了口氣。

  我是做不到了。

  ……

  玉死,玉死,息壤作魂不是魂。

  以向沉睡在劍柄裏,在平穩與安寧中度過了千年之久的時光。

  無甚神力的溶塵隱畢竟不似天賦異稟的鳳凰繭或者鬼神霞,他沒有脫離劍柄,單獨存在的能力,隻能平靜地藏匿於黑暗,在漫長的時間裏,偶爾還會思考起太吾當時對他說的那些話。

  死玉明明毫無可取之處,隻有活玉更有神采。

  但那人卻說,我這死玉不醜,而且那又不像是謊言……

  就這樣斷斷續續地思考著,直到某天,沉睡被驚擾,他在異空間無限城內睜開了眼睛。

  “為我所用,或者死。”

  黑發的鬼冷漠地這麽說著,而以向沒有把他當回事。隻是稍微想了一下,就同其他不肯歸順鬼王的相樞化身站在了一處。

  “你不跟著術方離開嗎?”

  那身邊飛有鳥雀的美貌姑娘——莫女一臉關切地詢問他,她雖身著長裙,可衣袖裏攏的,發中藏的,手中攥的卻全是暗器與針匣。

  一旁身覆寒冰,皮膚青紫的九寒也說:“你不必死在這,大可溶塵化玉,同術方一起出去尋那些人類,總有人能對付得了這鬼王。”

  似乎因為以向的容貌極似孩童,這些心思本就不壞的相樞化身對他頗為照顧。

  所以……要逃嗎?

  像過去一樣,化作玉石融入地麵,逃到誰也看不見的地方去?

  不知怎麽的,他搖了搖頭。

  “我不走。”他伸手拉低了鬥笠的邊沿,“我不走……我跟你們在一塊兒。”

  莫女愣了一下,緊接著,像是看著終於長大的弟弟那般,溫和地笑了。

  “好。”

  玉死,玉死,孩童終要見大人。

  他還能隱去什麽地方呢?從那神仙還存在於世的時代開始,就一直一直規避著危險,一旦遇上自己所不願麵對的事情,就視而不見,或者化成玉石逃走。

  這樣的日子是時候到頭了,就像手倦拋書後的午夢總該醒來。

  以向想著,腦子裏又想起那人狀似不經的話來。

  “一味移開視線,你不知道自己會錯過什麽。”

  好像稍微,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

  之後發生的事情很無趣,他當然打不過那鬼王,被毀去憑依的劍柄,又毀去核樞當場擊殺,化作玉石逐漸消散。但即便如此,心裏卻也沒有任何不甘和悔恨。

  玉死,玉死……

  下一句是什麽來著?

  無所謂了,早該被遺忘的曲子,讓它去吧。

  將死之時,他眯起眼睛沉默一會兒,最終還是低下頭,鼓起勇氣看向那碎了一地的玉石。

  他的眼裏仿佛有一束光照進來。

  太吾,你說的沒錯,我不應該移開視線。

  即便你現在與那相樞合作了,我也想將這份力量給你,大嶽瑤常把力量給你是為了贖罪,但我是因為實在不願眼前的這一幕再也無人能見——

  就算不是活玉,

  就算千年來沒有半點長進,

  就算技不如人,死在鬼的手裏,

  但在鮮明奪目的光線中,溢彩流光的玉石散落的樣子,

  真的很美。

  作者有話要說:

  一點設定補充,有私設:

  我這裏並沒有劍塚會變得越來越難打的遊戲設定。

  換而言之,所有化身都很難打(dbq)。

  所以阿柊最後能刷掉兩個化身並打敗相樞真身,除了他本身就很強之外,的確也有身為很後麵的傳人,繼承的力量最多的運氣因素。

  當然一個人能用的招式是有限的,雖然會憑空學會很多功法,也隻能專精其中一部分而已。如果天資不高,就算會了也無法發揮出足夠威力。

  最初的幾代太吾都非常慘烈,在這裏就不提了。

  這篇番外意在補充阿柊成為相樞後,能使用‘鎮獄伏邪’與‘溶塵化玉’的理由。

  的新章會在明天放出。

  開些番外,也是想等一下鬼滅漫畫進度,(寫到這裏的時候,進度是193話情報剛出)感覺有些內容還挺重要的,比如青色彼岸花到底是什麽,不知道的話,之後怕被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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