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北噪鴉      更新:2020-08-27 09:22      字數:3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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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後初晴,被清掃出一片空地的訓練場上立著兩個人影。

  他們手上拿著刀,都已經擺好架勢,蓄勢待發。

  不要急。

  錆兔在心裏對自己說。

  他緊緊盯著麵前同樣執刀而立的九原柊,神經緊繃,寒風刺痛他的眼睛,他卻沒有多眨一下。

  明明眼前的師兄與他身型相似,他年齡上也隻相差不過一歲,對方卻已經在劍術上踏入了更高的境界,就比如現在,明明他隻是稀鬆平常地站著,卻讓錆兔連一絲破綻都沒能找到。

  現在的他根本打不過,錆兔心裏一清二楚,要是莽撞衝上去,可能連三招都過不了。但是作為一個男人,任對手如何強大也不能退縮。

  而九原柊此時則在心裏暗暗稱奇,他越來越覺得錆兔是個極為難得的好苗子,不僅在刀劍上有極高的天賦,更是有著這個年紀難得的沉穩心智。

  “你不敢動嗎?”他出聲帶著幾分挑釁地問。

  錆兔沒有回答,也沒有動,隻是不斷調整著呼吸。

  不錯。九原柊在心裏認可了錆兔,他決定一會兒絕對不用刀術之外的武功。

  “不要緊嗎?”一旁觀戰的義勇問真菰。

  “沒問題的。”真菰的聲音很輕,卻帶著能讓人安心的冷靜,“阿柊很有分寸,你們不用怕他的。”

  義勇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雖然他覺得這個師兄的話比鱗瀧師傅還少,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會手下留情的類型。

  然後就在下一秒,九原柊動了。

  他步伐詭譎,行進間竟沒在雪後鬆軟的地麵上留下半個腳印,瞬間便出現在錆兔身後,一刀揮下,發出淩厲的破空聲。錆兔早有準備,側身躲開,與此同時刀尖猛轉,與九原柊的木刀交擊在一起,轉眼間已經過了數招。

  這樣下去他會先脫力。錆兔微微蹙眉,於是他找準機會,重心前移斜劈過去。

  但九原柊沒有躲。

  錆兔心裏頓時暗道不妙。果然,九原柊瞬間將刀刃一轉,以刀背對準錆兔,足下猛地用力——

  “嘭!”

  錆兔被這一擊震得木刀脫手。

  勝負已分。

  “力氣還不夠。”九原柊將木刀放回一旁的刀架上,對著還有些愣神的錆兔指點道,“最後一招很不錯,但重心最好放在後麵那隻腳,腰就能將更多力傳給手臂,而且像剛才那樣被突襲也能及時收勢,不至於扭到。”

  九原柊一向吝於言辭,在不了解他的人眼裏甚至有些冷漠,但實際上,前世他在各個門派拜師學藝時,就有不少後輩來請教功法,隻要不是立場相對之人,他都會一一解答。

  “雖然平時不怎麽跟他們說話,但太吾前輩其實是個好人啊。”那些接受過他指教的人私底下都會這麽說。

  他本人倒是對此沒什麽反應。

  錆兔謝過他,將自己剛剛掉在地上的刀撿起來,若有所思。

  九原柊沒多說什麽,他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轉身離開。真菰注意到他的一頭黑發已經長長不少,在身後高高束成一個馬尾,末端微卷,轉身時微微擺動。

  “剛剛他究竟是怎麽……”錆兔執刀意圖比劃兩下,下一秒就僵硬地捂著手,倒抽一口涼氣。

  “你沒事吧?”義勇跑過去。

  “沒事!小傷而已。”

  “啊,你手腕都腫了!還說沒事!”

  “不疼的。”

  “是嗎?”

  “不,等一下……義勇你先鬆手…”錆兔臉都皺成一團,卻硬是不喊疼。

  真菰忍不住失笑:“我去拿醫療箱。”

  這段時間,錆兔在九原柊刀下走過的回合不斷上升。

  每次傷好之後他都頗有愈挫愈勇的架勢,沒多久就又去找九原柊對練,結果自然是又添了幾道新傷。

  “你為什麽還要去挑戰他,明明師傅都說不用這麽拚命了。”義勇一邊幫錆兔包紮傷口一邊說著,他這些日子看到小夥伴總是一身傷,雖然都隻傷及皮肉,對筋骨無害,也感到有點心疼。

  手臂上綁著繃帶的錆兔握拳回答,作為男人不能畏懼挑戰。

  “你也去跟師兄對戰吧!義勇!”

  義勇搖頭,“等你傷好了再來說服我吧。”

  變化發生的很快。

  與狸之進那種以力道和經驗取勝的人不同,錆兔的刀在脫離最初的雛形後,就變得不拘於成法,輾轉間仿佛騰空擊舞,將快準狠發揮到極致。不經意間已經能看到日後華麗卓絕的影子。

  兩把刀迅速交擊,在空中劃出殘影,掀起落雪和塵土。明明隻是木刀,卻發出陣陣讓人心驚的擊打聲。

  每次戰鬥後錆兔都在以驚人的速度成長。很快,某次對練中九原柊猛的發現,自己居然久違地體會到了戰鬥的感覺。

  而不再隻是陪練和指導。

  有意思。他想。

  然後下手又狠了幾分。

  直到某天,一戰到最後,錆兔的刀也沒有脫手,隻站在原地不停地喘著氣。

  “很不錯。”九原柊收回架在錆兔脖子上的刀。

  然後他似乎是終於決定了什麽,轉身向木屋走去。

  那天,真菰回到木屋去準備晚飯時,卻發現屋裏的氣氛不太對。鱗瀧師傅和九原正麵對麵坐在桌前,九原柊似乎在請求些什麽,保持著一個低頭的姿勢。

  真菰的腳步頓住,她看鱗瀧師傅戴著麵具的臉。

  半晌,鱗瀧左近次站起來。

  “帶上刀。”他歎息般地說。

  真菰的心髒開始跳得快了些。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鱗瀧左近次將兩人一路帶到山上迷霧籠罩的樹林間,在那裏靜靜放著兩塊直徑足有一米多的石頭,顯然是早有準備。

  “劈開它,我就讓你們去參加最終試煉。”

  真菰和九原柊對視一眼,毫不意外地看出了決意。然後回頭麵對著各自的巨石,舉起翻著寒光的刀。

  先出手的是真菰,她幾步跳上巨石正上方的樹,在那纖細的樹枝上穩穩站立。

  “水之呼吸-捌之型……”

  少女縱身一躍,身姿若行雲流水,幾乎能看見川流浪濤隨刀而行。緊接著伴隨一道瀑布般猛烈的水流從天而降,明明身材嬌小,手臂纖細,卻以一個幾乎恐怖的力道一刀劈下。

  “滝壺!”

  水霧散去,那洶湧的水流浪花再無蹤影,唯有一把閃著寒光的刀,被一刀兩斷的巨石,和刀之餘威在地上留下的一道深深裂痕。

  直到真菰收刀入鞘時,九原柊都幾乎能感受到空氣中尚未散去的,清爽的朦朧水氣。

  他久久沒有回過神。

  他想起自己曾經請教真菰,該如何運用好水之呼吸,真菰的回答。

  “握著刀的時候,我想起狹霧山上清晨的霧氣,黃昏的雲,還有夏天奔流不停的溪水,不知不覺就能使用出來了。”

  這個如水一般的少女,在沉靜不爭間默默地成長,不知不覺就變得強大而內斂,她對水之呼吸的理解怕是比鱗瀧師傅以外的任何人都深。

  我也不能認輸啊。這麽想著,九原柊剛擺好架勢,就感到有人拍上他的肩膀。

  是鱗瀧師傅。

  “你不能用水之呼吸。”鱗瀧左近次道。

  九原柊手上動作一僵,一旁的真菰也愣住了。

  “可是師傅,”真菰感到疑惑,幫不善言辭的九原柊問出了心聲,“為什麽?阿柊學的不也是水之呼吸嗎?”

  “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力量是什麽。”他對九原柊說,“如果你繼續用水之呼吸,一生也就隻有這種程度。”

  說完,鱗瀧左近次轉身負手而去。

  真菰擔憂地看了一眼九原柊。

  九原柊說,“放心。”

  少女沉默一會兒,向他點點頭,也離開了。

  九原柊握著刀,麵對巨石,從白天想到黑夜,雪落了一身。

  然後在第二天黎明的時候,一個啟示終於升起。

  待鱗瀧和真菰趕來時,就看見他舉起刀,深吸一口氣,那架勢與水之呼吸很像,但還是有著些許差異。

  他單腳向後移出半步,雙手將刀翻握於身後,在那瞬間,長刀周圍仿若湧生出無數草木繁花托刀而起。

  九原柊想起福州錯雜的榕樹,洛陽的繁花似錦,還有狹霧山上,春天長出的嫩芽新枝。

  就像那些孩子們,就像這世上的所有人。

  求生吧。

  也許痛苦,也許脆弱,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忘記你生而為人的使命。

  就像頂起頑石的嫩芽!

  提息,運氣,然後在氣力渾然一體,上升到極致的一瞬,將刀豎劈而下。

  ——但待刀尖落在那巨石上時,卻隻如輕點。

  無聲無息。

  “木之呼吸-叁之型——草木生石上。”

  木之呼吸?真菰疑惑地看了一眼鱗瀧師傅,卻發現從他嘴角滲出一絲笑意。

  “他明白了。”師傅淡淡地道。

  麵對看似完好無損的巨石,九原柊立於原地收刀入鞘,似乎什麽也沒做過。

  失敗了嗎?就在他升起這個想法的下一瞬——

  “哢……!”

  隻見石頭上突然延伸出幾道裂痕蔓延開來,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內部破殼而出。緊接著數秒後,它終於在無聲中崩裂瓦解,隻剩下碎石殘片灑落一地。

  九原柊半天說不出話。他聽見心砰砰直跳,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甚至有種流淚的衝動。

  成功了……

  這不是他從伏虞劍柄中繼承的前人武功,也不是從哪個門派那裏學來的招式。

  是完完全全,屬於他自己的力量。

  一隻大手撫在他頭上,寬厚溫暖,就如同幾年前的那天。

  “你們都做的很好。”

  鱗瀧左近次語氣裏帶著幾分欣慰與自豪。

  “今年的試煉,你們兩個一起參加。”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阿柊沒有成為柱,一定是因為木柱不好聽。(劃掉)

  水性至善至柔,滋養萬物——故我私設的木之呼吸跟花,蛇,蟲之呼吸一樣源自於水呼。

  (希望沒有跟其他太太撞。萬一撞了,純屬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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