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作者:秦含笑      更新:2020-08-27 02:10      字數:5307
  謝靈喬費力地控製著自己的身體,試圖尋找一個障礙物助他減緩下落速度, 但沒用, 且下落速度太快!

  他跌在一處堅硬的地上, 後背火辣辣的痛, 腳背都疼得微微痙攣起來,好在他似乎早已習慣疼痛, 很快坐起來, 遊目環顧, 發覺此地竟似一截地道。

  很狹窄的一條通道, 兩旁皆是石壁,頭頂應是地麵。他站起身來,向前走時, 有輕微回聲。

  謝靈喬猜到這怕正是方才那間房地下的密道——那所謂的世子與張響應是不知此密道,否則恐怕不會放任他一人留於房中。

  仿佛看到了一點希望, 謝靈喬一步步向前走,一邊走一邊注意著這通道周圍動靜, 且不忘繼續摸索。

  謝靈喬又向前行了一陣子, 始終不見光亮, 終於竟走到盡頭, 一塊巨大的石頭堵住前路,昭示此路不通。

  他咬咬下唇, 反身回去,又退回原點,再向相反的方向行去。他掉下來的地方, 那缺口已然閉上,且即便不閉,那高度他也爬不上去,隻好在這地下尋出路。

  又行了約十丈,竟看到一扇石門。那門後似乎是一間石室。

  他停下來,上下巡視這扇門,忽然福至心靈,從自己腰間取下一枚造型奇特的鑰匙——鑰匙頂部是三根銅鑄的羽毛,這鑰匙,是數日前那名湖邊釣魚的老爺爺送給他的。

  現在,鑰匙就在他手中拿著。他並不確定這把莫名其妙得來的鑰匙能否打開這扇門,雖能打開的可能性極小,但總得試一試。

  謝靈喬將鑰匙對準石門上一把廢舊生鏽的鎖的鎖孔,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一擰,石門竟轟隆隆向兩邊打開!

  謝靈喬訝然地朝內看去,隻見其內不過是最常見的石室景象,空空蕩蕩,光線晦暗,一盞舊油燈,一張草席,隻是這草席上,多了一位正盤腿打坐的老人家。

  老人家緩緩睜開眼來,在看清來人時,瞳孔劇烈地顫了一下,炯然的一雙眼中掙紮又釋然的光一閃而過,下一瞬,他笑出聲來,“是你,小友。”

  似在意料之中而又在意料之外。

  謝靈喬也認出了這名老人——眼前這老人家,赫然便是數日前湖邊那名貌似普通的老爺爺。

  但此人既出現在此處,又如此不慌不忙,便絕計不會隻是名普通老人。謝靈喬怔了一下,遂點點頭,道:“老爺爺,又見麵……”

  “咳咳!”老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竟噗地口吐鮮血,倒似受了內傷。

  謝靈喬忙趕至老人身旁,替他輕輕拍背順氣,遲疑道:“爺爺,你……”他本想問對方是如何受的傷,顧忌到對方此時正在咳血,幹脆不再問下去。

  老人咳了片刻,閉目運功調息,須臾,複睜開眼來,唇邊尚掛血跡,對謝靈喬卻笑得慈祥友善,他顯然身受不輕的傷,聲音卻仍洪亮:“小友,你可願幫老頭子一個忙?”

  謝靈喬頓了下,問道:“什麽忙?”

  老人笑著:“我傳些功力給你,你盡力吸收即可。”

  謝靈喬方才猜到這位老人恐怕不同尋常,這下果然印證了他的猜測,原來是位身負武功的老人家——但平白無故傳他功力……他便要婉拒,老人卻實在堅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竟將身份也袒露了出來。

  ——原來這名老人竟是劍聖前輩本人。

  “前輩。”謝靈喬喃喃道,他居然有種果然如此之感,老人說的話,他已八分相信。

  “二十年前,花夢影為我、為我而死……”老人苦笑了一下,眸中似有淚光閃過,“我消沉了這許多年,到如今,也該是薛曉東與我算一筆總賬的時候了。”

  薛曉東是如今邪教月教的教主。老人雖未明說他、薛曉東、花夢影這三人間糾葛如何,聽者卻能猜到幾成……且老人的神情,分明是心存死誌的。

  謝靈喬觀對方神色,亦有不祥預感。他抿抿唇,猶豫著,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老人不再多言,讓謝靈喬盤腿坐在他身前,傳功給謝靈喬。謝靈喬拗不過老人家,終於答應了,依照對方的話,盤腿,屏息。

  劍聖之所以一開始在湖邊便注意到他,便是因為他神態與二十年前的花夢影很是相似,給他鑰匙,也是想賭一賭上天的緣分,如今謝靈喬竟果真因緣巧合抵達此處,拿鑰匙開了石室的門,劍聖便應了這份緣分,決意將大半生功力傳給謝靈喬。

  謝靈喬盤腿坐在老人身前,老人的兩隻有力的手,掌心貼在他背部,謝靈喬隻感到源源不斷的熱力傳將過來。

  一開始身心舒暢,然而愈到後來,壓迫感便愈重,骨頭都疼痛起來——劍聖乃天下第一,他的大半生功力哪能是多麽好承受的。

  謝靈喬額頭冷汗溢出,身子一會冷一會熱,又疼痛不堪,勉力撐著,直到一刻鍾後,傳功終於結束。

  “回去吧,小友。”劍聖前輩臉色亦白了不少,但麵對謝靈喬時,麵色仍是勉力和緩的,隻是目光宛如傳透謝靈喬,看一個遙遠的、已逝的人。

  “那麽,前輩你不走麽?”謝靈喬手扶著牆,默默平複呼吸,隻覺身子仍然很不舒服,又沉重不堪,是還未完全吸收功力的緣故。

  虧得他近日有勤練內功,否則恐怕全然承受不了如此龐大的功力——又或許是他體質特殊,空陰之體,有助於他如此快的吸收劍聖的功力。

  劍聖緩緩搖搖頭。

  謝靈喬沉默地回望了劍聖一眼,心知自己無法改變前輩意誌,略休息了下,邁開步子,慢慢向外邊走去,踏上回去的路。

  他一邊走,一邊繼續調息,片刻之後便覺身體驀地一輕,四肢百骸無比舒爽曼妙的感覺朝他襲來,直覺身子真如脫胎換骨一般的輕盈。

  這就是……力量麽?

  謝靈喬攥著手心,一種油然而生的愉悅包圍了他——一種非常曼妙的、力量所帶來的愉悅感,他浸泡在其間。

  行至初初掉下來之地,眼看這黑洞般的空隙長且深,至少足有兩丈高,若是原來的謝靈喬是決計上不去的,但如今卻不一樣了。

  謝靈喬縱身一躍,手腳借力附在石壁之上,輕而易舉地幾下便攀了上去,靈活無比,眨眼間便已衝上地麵,從青磚挪開的空隙中落在一旁安全的地上。

  這裏依然是他受困的房間。

  謝靈喬抓緊時間摸索到機關,將地麵恢複原樣,地磚重新合上了。卻在此時,房門恰被推開,原來謝靈喬衝上來的一瞬間,臧珂他們正好在開門——

  “寶貝兒你怎麽下來了?渴了?”

  臧珂一看謝靈喬竟尚有力氣打榻上下來,訝然地一挑眉,不過也沒當回事,邁步,欲過來將謝靈喬抓回榻上,正好做些有趣的事。張響就跟在他身後。

  謝靈喬安靜地盯著此人,沒說話。他剛剛吸收劍聖的功力,正在考慮用這將他抓過來的世子作為第一個試驗對象。

  正當臧珂走到半蹲著的、身形瘦削的謝靈喬麵前,欲將手伸向對方時,謝靈喬驀地一掌擊出,掌風洶洶,正中臧珂胸口,臧珂登時胸口劇痛不已,身子向後飛出老遠,砰地撞在牆上。

  猶如一袋肉泥摔爛了。

  臧珂慘叫一聲,肋骨斷裂,鮮血溢出,眸子又驚又怒地瞪得老大,全然不相信這是本該手無縛雞之力的謝靈喬。他呼吸急促一刹,受不了痛楚,就這般昏了過去。

  張響亦是驀地一震,眸中詫異無比,衝過來欲將謝靈喬控製住,卻在一招都還未使出時被少年衣袖一拂,摔將出去,身子撞在桌上,桌子被轟隆撞碎一角,他一根腿骨亦哢嚓斷折。

  他原本是個習武好手,卻連招式都使不出便被謝靈喬頃刻間輕而易舉地拂倒在地,站都站不起來。

  此二人一個昏倒一個斷腿,轉瞬間便已對謝靈喬無任何威脅。謝靈喬問出銀月下落後,不再管他們,徑自搜出鑰匙,到得門外去,反手從外邊將門鎖上,將兩人關囚犯般關在其中。

  他們方才這般關謝靈喬,如今輪到謝靈喬來關他們。

  謝靈喬到外邊後,發覺此處依然是在鑄劍山莊中,因他這幾日同沈令在莊中玩鬧時有偶然經過此處,此時一眼便認了出來。臧珂肆意妄為慣了,膽大至此。

  謝靈喬不作耽擱,先轉回原地,果然見到倒在圍牆後的銀月,將人弄醒後,匆匆將方才所發生之事,包括張響的反水向她解釋一遍,銀月從眩暈中恢複過來,聽了這些事情,嘴唇動了動,歎息一聲,滿臉複雜地帶著謝靈喬繼續去找風隱橋與沈令打鬥之地。

  隻是不知此時已過了多久,而風隱橋與沈令又如何了。

  兩人快速趕至山門處時,人還未至,已聞廝殺聲震天——這廝殺聲絕非兩個人製造出來的,而是龐大的一群人,兩人麵麵相覷,定睛一看,上百名武林中各大門派的後輩弟子、江湖遊俠與另一夥人正在爭殺不止!

  上鏽龍飛鳳舞的“月教”二字的旗幟在空中飄揚。

  銀月睜大了眼睛,喃喃道:“他們怎麽來了……”像是沒預料到,卻又像是知情的樣子。

  前方山門處數百人混戰廝殺,兵刃交接、慘叫聲連成一片,銀月搖了搖頭,一把抓住謝靈喬的胳膊,抓著人轉身便要回去,她忙道:“小九咱們回去!”

  “先生還在那裏。”謝靈喬腳步未動,沒跟銀月走,他剛才看見了,不止沈令在混戰的人群中,風隱橋也在,隻是人頭攢動,鮮血淋漓,他隻能看見沈令與風隱橋的臉一晃而過,再看時卻看不清了。

  銀月一頓,還要繼續拉謝靈喬,卻聽此時從空中遙遙傳來一個陰鷙、沉鬱的聲音——“叫戚念臣滾出來。”

  發聲之人離他們雖遠,這聲音卻如同響在耳畔,足見出聲之人內力之深。

  戚念臣,是劍聖的名字。

  隻是少有人敢直呼劍聖之名,二十年來劍聖亦行蹤成謎,甚少出現,其本名便更少為人提起。

  謝靈喬方才在密室中聽過劍聖前輩親口同他說自己姓名,此刻一聽戚念臣三字自然立刻反應過來,他猛地轉回頭去,隻見遠遠的一人端坐於步攆之上,八名蒙了麵紗的女子圍於其側,明明周遭眾人已是爭殺打鬥得混亂不堪,這步攆與旁邊的數名女子卻毫發無損,甚至衣衫一塵不染,仿佛與周圍隔了一層無形結界;且風隱橋,忽然穿過眾人,立於步攆上的人身側!

  謝靈喬沉默地拔出銀月手持劍鞘中的劍,不顧身後銀月的焦急喊聲,轉身便衝進混戰的人群中去!

  ——劍聖前輩已然將畢生功力傳給了他,他不可能叫如今的前輩一人麵對這邪教眾人,且沈令與風隱橋都尚身陷這場亂鬥中,他總不能躲起來當縮頭烏龜。

  謝靈喬如今已是脫胎換骨,手持一柄長劍,身形快如殘影流星,轉瞬間腳踩一眾月教中人頭頂來到沈令麵前,凡有朝他攻來者莫不被他劍氣一拂便震退數丈,沈令一回首,見他竟闖入了這廝殺陣中來,又驚又擔憂,迅速擋在他身前,喊道:“你來幹什麽?回去!”

  他還以為謝靈喬仍然手無縛雞之力,自然擔心他身陷危險之中,卻不知謝靈喬是眨眼間便擊退了一眾人來到他麵前。

  謝靈喬搖搖頭,一言不發,瞳孔深處卻在泛著隱隱亮光,他麵無表情地持劍與沈令合力戰鬥。

  沈令雖然年紀輕,武功卻堪與當世一流高手相比;但謝靈喬竟絲毫不輸於他,一開始沈令還為謝靈喬擔心緊張,很快他便愕然發覺謝靈喬已根本不需要他保護——喬喬武功進境竟如此突飛猛進!須知原本的謝靈喬不過是三年前同他學過幾招花拳繡腿。

  沈令內心如何震驚,謝靈喬暫且沒工夫去管,他一招一式渾然天成,不過片刻衣襟上便染了血,不過不是他的,盡是旁人的。

  而那邊,步攆前,風隱橋見謝靈喬竟也來了,驚悸不輸沈令,他方才便欲什麽也不管了上去幫謝靈喬,卻被步攆上的人製止,好容易按捺了這片刻。

  他亦全然沒料到謝靈喬武功進境如此之大,可即便如此,他亦擔心少年會受傷或是出別的什麽意外。風隱橋牢牢盯著謝靈喬那邊。

  “薛曉東,老夫在此——”

  恰在此時,似乎是聽到了外頭的這般動靜,原本該處於地下密室中的劍聖倏然從山門階梯處緩緩走下,老人家身材高大、精神爍爍,步伐極穩,他的喊聲清晰地傳至眾人耳畔。

  謝靈喬卻心知他已失了大半功力,此時不過是外強中幹,勉力作撐,更何況又身受重傷……

  “停。”

  年過四十的月教教主薛曉東狹長的眼一眯,抬起左手,所有月教人士皆整齊劃一得可怕地停止打鬥,向後退去,圍成一個新陣法。

  謝靈喬在劍聖傳功給他之際便有此預感——預感劍聖似乎並無多少求生意誌,此刻這種感覺更是強烈,他忙轉頭朝劍聖看去,卻見老人家在朝他搖頭。

  風聲鶴唳,這山門前遙遙可見眾峰聳立,天空中濃雲如倒潑墨,翻卷起來,似即將要下一場傾盆大雨。

  山門前鮮血遍地。

  月教眾人已停止進攻,這邊正道各大門派及眾遊俠亦不貿然動手,隻警惕地與對麵對峙、防守著。顯是正道死傷的人更多,若是劍聖晚些出來,說不定已死傷過半。

  這殺戮場中陷入一時詭異的、緊繃的寂靜。

  當劍聖一步步朝殺戮中心走來,謝靈喬感到一道陌生的、熱意滿滿的視線落在了他側臉上。

  謝靈喬蹙眉,扭過頭去,見到一名長得極為妖嬈的男子,正收了判官筆,遠遠地將他望著,那目光如鉤子一般的專注且灼熱。謝靈喬一霎恍然——他見過這個人,三年前的冬天,拽走他一縷頭發的紫裘男子!

  男子乃月教的什麽堂主,那麽出現在此處倒也理所當然。

  謝靈喬沒興趣去管這什麽堂主,也不想管,他緊緊關注著當下劍聖的情況。沈令就站在他身側。

  然而,正當月教教主飛身而起,以摧枯拉朽之勢攻向劍聖時,那麵目妖嬈的男子卻趁所有人不注意,自袖中射出一枚暗器來,直朝沈令而來——

  謝靈喬大腦一片空白,在這一瞬什麽也沒想,急忙一抬手腕擋住這暗器。

  暗器卻是淬了奇毒的。

  當他接住它,毒性已迅速侵入他身體,直逼得他五髒六腑一同劇痛起來,他眼前一陣天昏地暗,向後搖搖晃晃地倒下時,聽到幾聲急促的呼喊:

  “喬喬——”

  “小九!”

  ……

  當他倒下時,身子跌進一個熟悉的懷抱裏,青春年少之人的溫度隔著衣衫傳遞過來。

  他已經,不需要沈令保護他了。

  隻是,他並不知曉,一時的耀眼消逝得是這樣快,煙花一般燦爛短暫,在快速地劃過黑暗後,便再次沉入暗夜中去。

  他昏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