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
作者:李寂v5      更新:2022-05-24 10:46      字數:3509
  臨近傍晚, 碩大的一輪紅日掛在樹梢頭,瞧著像是海鴨蛋流油的黃兒。

  雖是夏日,但晚風習習也不覺得悶熱, 吃完晚飯後,裴原被寶寧打發出來帶著三個孩子遛彎。

  他背著手走在最前麵, 中間是他三歲的小兒子, 圓子牽著團子的手走在最後。

  夕陽把影子拉得長長的, 裴原瞟了一眼,覺得他們四個人好像四隻大鴨子,吃飽饜足之後,閑適地出來踱步。

  如果寶寧也在就好了,那就是五隻鴨子, 可她偏不出來,非要鼓搗新菜式,什麽油炸小鴨梨、醋泡荷葉條、醃臭蓮子。裴原想不明白她腦子裏每天都在想什麽,那東西做出來能吃嗎?

  但寶寧也不聽, 非說那是她淘來的秘製菜譜, 前朝皇帝吃的東西,還說的頭頭是道的,好像她是前朝皇帝禦膳房裏的大白菜一樣, 知道的門兒清。

  裴原也懶得管她,愛做什麽做什麽吧, 別折騰得掉湖裏就行,反正折騰夠了就不折騰了, 這幾年他都習慣了。

  說白了, 生活太順遂, 閑的。

  每次出門遛彎都是一樣的路線, 從王府的後門出去,沿著街往東走,過一個路口,拐向南邊。南邊是條賣花的街巷,現在是鳳仙花開的時候,滿街都是鳳仙,看著是挺好看,就是花粉的顏色重,被風吹到身上洗都洗不掉。

  裴原回頭囑咐:“都注意點,別往花盆邊上蹭,蹭髒了衣裳自己洗,洗不幹淨扣零花錢。”

  身後的孩子們齊聲應是,整齊劃一得讓裴原很有成就感,仿佛帶出了一支好軍隊。

  走過花巷,往西拐,路過一處紅頂的小房子,再向北。這樣走出一個圈,大概兩刻鍾能重新回到王府後門,但時間太短了會被寶寧念,裴原一般會再走一圈。

  隻是這次出了點意外,因為在南北的那條街的路口,忽然出現了個賣燒餅的小攤。三個孩子裏有兩個被燒餅的香味迷住了,邁不開腿。

  裴原原本自顧自地往前走,走幾步,發現後麵的“小兵”掉隊了,他皺著眉頭回頭:“看什麽呢,不是剛吃過飯了嗎,不許買。”

  團子眼巴巴地仰頭:“爹爹,我想吃燒餅,這個姐姐說這是黃山燒餅,我還沒去過黃山呢。”

  裴原往攤子處瞄了眼,攤主是個挺年輕利索的姑娘,指了指掛在車把上的牌子:正宗黃山燒餅。

  裴原的第一反應是欣慰,他姑娘會認字了,他姑娘以前可是不愛讀書的,還被她娘因此揍過一頓,現在長大了。

  裴原的語氣放和緩:“別聽那上頭瞎寫,不就是個燒餅,什麽黃不黃山的,天下燒餅一個味兒。快回家,你娘在家裏給你炸了大鴨梨,回去晚了鴨梨都讓狗吃了,走走走。”

  賣燒餅的姑娘不太樂意地開口:“怎麽說話的呢?黃山燒餅天下一絕,我從小在黃山長大的,你不懂不要亂說,丟死個人。”

  這姑娘有口音,官話裏摻雜著方言,裴原聽不太懂,就覺得語氣挺衝。

  他現在已經不會因為誰的幾句話就感到不快,姑娘的話他根本沒往耳朵裏去,提步就想走,邊威脅三個孩子:“你們走不走,不走我自己回家了?”

  沒走兩步,被小兒子抱住了大腿,:“爹,爹,我也想吃……”

  “這世上有你不想吃的東西嗎?看著板凳的腿都想上去啃兩口。”裴原拍拍他的腦袋,無奈地歎氣,他轉頭問圓子,“圓子也想吃?”

  圓子看了眼團子:“團子吃我就吃。”

  裴原點了點頭。不就幾個破燒餅,不至於因此讓孩子們不高興,買就買了,裴原手往兜裏摸了下,還有幾文碎錢,應該夠了,便大手一揮:“挑去吧!”

  幾個孩子歡呼起來。裴原沒參與挑選的過程,他往路邊走,找了塊大石頭坐下,撩起衣擺扇風。

  歲月還是在身上留下了痕跡的,比如對穿衣打扮的偏好上。

  年輕時候裴原不懂什麽是時興衣裳,但也知道挑好看的,布料更愛那種天蠶絲或者月光錦,月光錦在夜裏會發光,看著亮閃閃很好看,還被寶寧嫌棄過說像隻螢火蟲。現在不追求那些了,舒服透氣就行,棉麻的似乎比絲綢的更舒服,也不愛穿靴子了,穿一雙淺口布鞋,閑暇時候就背著手到街上遛彎,夏天的早上出去還會提隻鳥籠子。

  寶寧已經放棄了對他的拯救。

  今天是個好天氣,天邊有晚霞,裴原眯眼看過去,大片大片絢爛的粉色,很好看,是他少年時無暇顧及的好看。

  耳邊是孩子們的吵鬧聲,一個團子,一個裴季安,兩個加起來十歲的小毛頭,吵起來像是幾百隻鴨子在叫。圓子沉穩的聲音聽起來就悅耳多了,像是鴨子叫裏的鳳鳴。

  賣燒餅的姑娘問他們要什麽餡兒的:“有純肉的,純梅菜的,還有一半一半的,肉比菜多的也有,菜比肉多的也有。”

  季安才三歲,他記不住,茫然地看向姐姐。

  團子眼巴巴地去拉圓子的手:“哥,我想吃純肉的,弟弟也想吃肉。”

  圓子說好,問多少錢。

  那姑娘說:“純肉的六文,純菜的兩文,一半一半的四文,菜多的三文,肉多的五文。多買便宜,無論買什麽,湊夠十文減一文,湊夠二十文減兩文,以此類推。”

  這下團子也聽不懂了。

  季安的注意不在這上麵,他注意到了小推車的角落裏有半碗酸梅湯,問:“那個多少錢?”

  “我自己帶來喝的,不賣……”姑娘好像很缺錢,說到一半忽然頓住,改了口,“不便宜賣,這都是上好的梅子,洗得幹幹淨淨,做出來很不容易的,你要是整壇買,三十文。”

  團子驚呼:“你怎麽賣這麽貴!”

  那姑娘信誓旦旦:“我的原料好,就值這個錢!再說了,我的壇子就得五文錢……”

  ……

  裴原腿蹲麻了,站起來跺跺腳,剛想催他們快點,圓子跑過來,伸手問他要銀子:“叔叔選好了,一共四十八文。”

  裴原不敢相信:“買了什麽東西,怎麽這麽貴?”

  圓子答:“五個燒餅,一壇子酸梅湯。”

  “好像他娘的在搶錢。”裴原眉毛擰成個疙瘩,但也不好計較,不情不願地往外掏錢。數一遍,差兩文,他把錢放圓子手心裏,“問她四十六行不行。”

  圓子很快又跑回來,搖頭道:“那姐姐說了,最少四十七。”

  裴原失語。他把身上又摸了遍:“真是一文都沒有了,你們再講講價?要不然咱們現在就回家,讓你娘做燒餅去,不就是個帶餡的餅,一樣吃。”

  “爹……”季安跑過來,仰著腦袋問,“你怎麽不多帶一點錢?好窮酸……”

  裴原倒吸一口氣,手指頭點上他腦門:“裴季安我告訴你,別學會了什麽破詞兒就亂用,再有下次我揍你了!”

  “好窮酸……”季安不滿地重複。

  裴原生氣了,揚起巴掌嚇唬他:“再說一次?”

  季安盯著他的手掌,鼻頭抽動,忽的大哭起來,“濟北王打小孩了!都來看呀,打小孩了!”

  裴原氣得眼冒金星,也不知道他從哪兒學來的歪話,上前一把提住季安的後脖領:“走,回家再說。”

  季安的屁股往下墜,兩手抱著裴原的小腿不肯走,不住地念叨著:“我要吃燒餅,我要吃燒餅!”

  大庭廣眾下,已經有不少人看過來,裴原恨不得當場提著他的後腿給拎走,低聲威脅道:“我數三個數,乖乖和我回家,要不然看我怎麽揍你!”

  “我不和你回家,你連燒餅都買不起。”季安盤腿坐在地上,頹喪地耷拉著腦袋,“我不回家,娘要我吃油炸鴨梨,我不想吃,我要吃燒餅!”

  場麵一時陷入僵滯。賣燒餅的姑娘嚇得不行,漫天要價的時候不知道麵前的人是誰,現在害怕了,推著小車就想跑。

  裴原沒空理她,他兩手拖著季安的腋窩給他提起來,反手扛在肩頭,咬牙切齒道:“裴季安你給我等著,今天我不卸你兩條腿,你是我老子!”

  季安趴在裴原肩上又哭又喊:“濟北王打小孩了!”

  場麵一片混亂,圓子早帶著團子溜走了,裴原連個幫手都沒有。

  季安雖然才三歲,但使出蠻力來好像一隻小牛犢,裴原沒走幾步就被折騰得夠嗆,正思考著要不要當街打他一頓算了,忽聽見身後哐當一聲巨響,然後是魏濛羞澀又急切的聲音:“姑娘,姑娘你沒事吧?”

  回頭看,燒餅姑娘小車翻了,金燦燦的燒餅灑了一地,魏濛局促地站在車前,小聲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隻是走得急,不小心撞了你……”

  “算了算了……”那姑娘瞥了眼裴原,胡亂將燒餅收回車上,本想著訛魏濛些錢的,又怕被裴原逮住,沒多說什麽,飛快地推車走了。

  直到那姑娘的背影都看不見了,魏濛還呆呆地站在那,遠遠地望著。

  “一個兩個的都有點毛病。”

  裴原出門時的好心情被破壞殆盡。季安還在不住地掙紮,裴原狠狠拍他屁股兩下,沒再管魏濛,半拖半拽地將季安扯回了家。

  回去後的那個夜晚是季安五歲前最大的噩夢,他連自己的名字都還不會寫,卻被裴原逼著站在小凳子上,把“窮酸”兩個字抄了三百遍。

  裴原本以為這隻是他和季安之間無數戰爭中平平無奇的優勝的一場,卻沒想到因為幾個燒餅,讓魏濛在三十八歲高齡時找到了能夠相守一生的妻子。

  一個被長大後的季安稱為“燒餅俠”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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