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腹背掣肘將士心
作者:韓十一陳延易      更新:2020-08-24 11:34      字數:3723
  二皇子是掌燈十分才到了王丞相府裏,兩人屏退左右在書房密談。

  王丞相開門見山便說了,這次北魏和羌人聯合夾擊大梁,雖情勢危急,但未嚐也不是個機會。

  然而還沒等王丞相把他之後的計劃說出來,二皇子已經頹然道:“舅舅,這麽多年我真的累了,不想再和老五爭了。論起胸襟和才智,我確實不如他。上次他讓韓十一去提醒我們防疫,便不是為了我,也是為了災區百姓。在百姓利益麵前,他放棄與我相爭,而如今國有戰事,我卻還要利用戰事來對付他?在大義上,我就已經輸了一局!”

  王丞相望著二皇子,氣得半晌沒說出話來,好半天才道:“你不爭?你這個時候不爭了?你覺得陳延易登基後會放過你嗎?會放過咱們嗎?”

  二皇子真的累了,他閉上了眼睛,“若我肯做個閑王,遠遠地就藩,不再起異心,老五他應該不會……”

  王丞相此時已不複初時的激動,他深諳要勸服二皇子就要徹底打消他的退路。於是歎道:“陳延易是什麽樣的人?他自幼心狠手辣出手果決,當初楚後是怎麽死的,他心裏一直存著心結,當今皇後榮寵二十年,難道陳延易會容她平平安安做太後?到時你要如何應對?”

  王皇後是二皇子生母,她與元皇後楚氏可以說是鬥了一輩子,元皇後早逝要說與她沒有一點關係,怕是天下人都不信。五皇子是元皇後嫡子,他登基後會如何處置王皇後?能讓她安尊太後之位?五皇子從來不把王皇後放在眼裏,自幼既如此,現在亦如此,將來難道會有所改變?二皇子如何能不明白,於是他痛苦地閉上眼睛,他沒有退路,他隻能與五皇子相爭到底,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二皇子最終還是默許了王丞相的謀劃,然而他離開時是頹然的,帶著無可戀的蕭索。進無路,退無路,又無立足境,便是他此時的痛楚。

  王丞相並不比二皇子好過。他剛送走了二皇子,侍衛便來急報,說二公子打傷了護衛,搶了匹快馬奔城門去了。

  襄助二十多年的外甥已經有放棄爭奪大寶之心,兒子又一心迷上了韓家的小子。北魏起兵,這是個契機,不僅是能搬回一局,說不定還能徹底扭轉乾坤,偏偏一個兩個的都這麽不成器!王丞相自認半輩子運籌帷幄,不落人後,為什麽外甥和兒子都不像他呢!他懊惱地派人去追王仲鈺,萬不能讓他追上韓十一。

  王丞相的擔心是多餘的,韓十一此時已經快馬奔出了三十多裏。隻是韓府裏亂成了一團。韓十一連夜啟程,根本沒管府裏這一眾“妻妾”。第二日一大早眾人得知世子奔赴了北境,身邊隻帶了那兩個通房丫頭金子銀子,頓時心思各異。

  心思活絡者像白月茹和劉珍兒,是要等北境戰局有個結果再表麵態度的。若是大勝,那便安詳韓家富貴,若是戰敗了,再想退路不遲。至於跟去北境,她們可沒想過去那戰亂之地。

  而芸兒把韓十一當做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她認定的良人,誓要生死相隨的。如今見韓十一隻帶了金子銀子回北境,頓覺自己被拋棄了,先是痛哭了一回,接著便要管家備馬車,她要跟去北境伺候世子。韓府的管家好一番勸解,認定她此去會給世子增添負累,才讓芸兒打消了這念頭。

  再說王仲鈺,他自從曆城回來後,就一直被家裏關了起來。北境的消息還是廖吉昌帶給他的,他當即讓廖吉昌幫忙,兩人設計聯手製住了看守他的護衛,奪了匹快馬直奔韓府。到了韓府方知韓十一天沒亮就出城了,他便連忙策馬去追。

  王仲鈺快馬沿官道追去,想著韓十一初來京城時,正是去年年初,這一年半時間竟過得飛快,他還沒來得及回味,已是分離時節。

  直到午時,酷熱下人和馬都汗流浹背,到了一處驛站換馬,問過驛站的守兵才知道韓十一已經帶人過去了兩個時辰,竟是追不上了。

  烈陽下王仲鈺望著北境的方向,想著似乎從來沒有機會把自己所思所想明白說與韓十一,如今卻眼看人隔天涯。自己若是就此奔赴北境,韓十一會不會收留他?亦或韓大將軍會把他當做王家派去掣肘韓家軍之人吧?

  還沒等王仲鈺想得明白,王家的追兵已經到了,帶隊的是王丞相親信護衛,黑著臉不容質疑地請二公子即刻回府,明白表達王相交代過了,二公子若有異議,便出手擒拿。

  王仲鈺沒有心力與他們計較,他感覺周遭一派荒蕪。剛要打馬回程,卻見官道上五皇子帶著一隊親衛策馬奔來。在王仲鈺麵前勒住韁繩。

  五皇子請旨去支援北境,卻最終被派去了西境抗敵。這也在他意料之中,於國家於朝廷這都是最合理的安排,大義麵前,他無從拒絕,然而卻不是他想要的。

  兩個男人並不言語,在各自馬上佇望北方。有些注定的分別隻是或早或晚,他們比誰都明了,卻比誰都不願意被動地接受命運。

  且說韓十一日夜兼程趕回北境時,已是七天後。得知父親已在大夏關外列陣迎敵,雙方已是數次大戰,便策馬直奔關外。

  韓繼忠正在大帳內與手下將領疏離近日戰況,韓十一帳外稟明請見。眾人得知世子從京城回來了,熟悉他的便心下有幾分歡喜,世子智計過人,此時回來定能襄助戰事。不熟悉的人便隻聽聞世子是出了名的玉麵紈絝,此時回來雖心氣可嘉,但未必不是來添亂的。

  這思量著,就見韓十一奔入帳中,雖身子單薄了些,姿容又過於明麗璀然,但身上颯爽果決的軍人之姿卻不少半分,單膝跪地行了軍禮:“將軍,末將回來了!”

  韓繼忠見韓十一這麽快趕回來,心裏不知是喜是悲,他既希望韓十一遠離戰場,又知道戰場殺敵是韓十一未來的宿命。此時卻不便多說,隻命她起身,接著便談及戰事,韓繼忠久經沙場,大小戰役經過幾百場不止,如今北魏拓跋詢三十萬大軍來犯,兵分兩路。韓十一與父親排兵布陣,破了拓跋詢的銅牆陣和結馬陣,戰事雖激烈,雙方各有傷亡,但大夏關依然固若金湯。

  韓十一離開京城後第二日,五皇子率部趕赴西境。然而羌人雖傾力而出,卻遠沒有北魏人的驍勇,西境戰局已在楚大將軍控製之下。羌人利用熟悉的地形,戰術詭譎,擅長襲擾梁軍,但若論攻城伐地,並非他們所長。故而此次雖號稱與北魏同時進攻大梁,實則他們隻起到了牽製西境大軍,為北魏爭取進攻時間的作用。

  五皇子質問楚大將軍為何戰況並不緊急還要八百裏加急請朝廷派兵來援。若非如此,他便不會被派來西境,而讓韓家軍在真正危急的北境孤立無援。

  楚大將軍卻有自己的計較,見五皇子如此質問自己,心中鬱悶,“老臣自是一心為殿下謀劃,殿下趁此機會獨得剿滅羌人的戰,正可穩固在軍中朝野的威望,不在此時,更待何時?”

  五皇子何嚐不知楚大將軍的心思,然而此時將私心置於國家安危之上,便為不可。然而他已到了西境,為今之計,也隻有盡快平定羌人之亂,待西境局麵穩定,再帶兵馳援北境。但那也要北境能堅守數月方可,他相信韓家軍的驍勇善戰和保家衛國之心。

  以韓十一的智計,她當能應對拓跋詢吧?隻要她能堅持幾個月,便可等到他平定西境援馳韓家軍。然而幾個月的時間變化太多,他又隱約覺得事態絕非如此簡單。

  轉眼到了初秋。韓家軍與北魏大軍已激戰十二次餘,雙方卻損兵不眾,北魏人一擊即走,韓家軍以守為主。韓十一對著眼前的沙盤,緊皺著眉頭。眼前的形勢雖不危急,然而北魏人圍而不強攻,這不合常理。雙方交戰糧草是大計,北魏人不求速戰速決,耗費軍資甚重,他們如此拖著,必是等待時機,而他們等的是什麽,韓十一猜不透,這種無法把握對手思路的感覺很差,韓十一很焦慮。

  便在此時,朝廷派監軍程懷全押送糧草馳援北境。程懷全在京中並非王相黨羽。他祖上位列公侯,隻是漸次衰落,到了他這一代隻襲了一個五品的遊擊將軍,在軍中混個職位。然而他長袖善舞極會做人,在城防軍中也有些威望,出京之前領著城防軍右統領的職位,隻比統領城防軍的齊泰官階低了半級。

  韓十一在京城也見過程懷全一麵,他跟在齊泰身後,不顯山露水,到是八麵玲瓏進退得宜。然而五皇子卻提點過齊泰防備此人,至於原因並未言明。

  韓十一提醒父親提防此人。韓繼忠卻歎道:“他是皇上派來的,我們天高皇帝遠,皇上終究是對我們不放心的,這人是皇上的耳目,就且讓他在這當耳目好了,否則我們忠心也變成不忠。”

  韓十一知道父親的苦衷,遙望城關外密密麻麻的北魏大軍,低聲道:“皇上既要用我們,又要防我們,而我們既要忠心,又要保家衛國,這我都懂,隻是如今家國安危都係與此,斷不可讓奸佞小人壞了大局。當防的,我們還得防。”

  韓繼忠聽出韓十一語氣中的無奈和蕭條,鼓勵她道:“這是自然,軍事上的行動,都聽我的,他若想擅自調動軍隊,我便立時將他斬於馬下!你若發現他有異常,不必報我,直接處置便是,回頭皇上怪罪下來,為父自有辦法!”

  韓十一想到父親豪邁大半生如今鬢發斑白,卻還要金戈鐵馬戰長殺伐,便覺自己這個所謂的子嗣不能幫父親分擔重任,心中酸楚。而韓繼忠想到韓十一本可無憂無慮做個公侯府的小姐,如今卻要披掛上陣殺敵,還要應對這些權謀製衡,更覺得對不住女兒。父子倆心裏都有顧慮,卻不願對方憂慮過重,都想盡量讓事情變得簡單一些。

  最終韓十一勉強笑道:“最多這程大人來了,我們便如以往一般做不知禮數的狂妄樣子出來,將他架空便是。反正我們素來是這樣的,若真懂了皇上的心思,他還更不放心呢。”

  夕陽照在城樓上,將父子倆都染上了一層蘊紅的餘暉。韓繼忠拍了韓十一的肩膀大笑,“便就如此!爹這些年沒白教你!你這聰明勁兒像你娘,無賴卻像你爹!哈哈哈哈!”

  韓十一永遠記得那天的斜陽,和斜陽灑在父親臉上,他笑容裏深深的皺紋和鬢角泛著霞光的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