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他，南煙的腳步不由得一滯，若水感覺到什麽，抬頭看見黎不傷，立刻俯身行了個禮：“黎大人。”

  黎不傷慢慢的走上前來。

  “微臣，拜見貴妃娘娘。”

  原本一對上那雙狼似得眼睛，尤其是在這樣漆黑的夜色下，那已經被拋之腦後許久的記憶裏令人不安的感覺又一次襲上心頭。

  南煙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但，再一看黎不傷，南煙還是露出一點笑容來，說道：“今晚皇上大宴群臣，你沒過去，怎麽反倒在這裏閑逛起來了？”

  黎不傷道：“微臣不合那個地方。”

  “……”

  “微臣也不喜歡跟人喝酒說笑。”

  倒是跟他們剛剛說的一樣。

  甚至，細細說起來，連南煙自己都想不出來，黎不傷跟眾人一起痛快飲酒，大聲說笑的樣子，記憶中，哪怕他很小的時候跟在他們身邊時，也沒有過那樣縱情聲色的模樣。

  南煙在心裏輕歎了口氣。

  說道：“你啊，到底還年輕。”

  “……”

  “也應該多跟年輕人在一起走動來往，別年紀輕輕的就弄得老氣橫秋的，這樣不好。”

  黎不傷抬頭看了她一眼。

  然後低下頭，沉聲說道：“微臣隻是做自己想做的事。”

  南煙微微蹙眉：“你想做什麽呢？”

  黎不傷沒有說話，隻低著頭。

  “……”

  南煙沉默著看了他一會兒，轉頭對若水說道：“你先去廚房吩咐一聲，讓他們準備好醒酒湯。”

  若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黎不傷，應了一聲便走了。

  看著她離開後，南煙才又轉過頭來，看向黎不傷。

  卻見黎不傷也抬起頭，看向她。

  當他開口的聲音，聲音竟似也有些沙啞，低聲說道：“我以為，你不會再跟我單獨相處的。”

  “……”

  南煙的呼吸都沉了一下。

  她想了想，輕聲說道：“不傷，過去的事情就已經過去了。”

  “……”

  “本宮不提，那就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

  “你，你還是本宮看著長大的那個孩子，這一點，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聽到這句話，黎不傷抬頭看向她，眼中仿佛燃燒著什麽，欲言又止，終究隻咬著牙，又低下頭去。

  南煙柔聲道：“本宮知道你雖然年輕，但和普通的孩子不太一樣，事實上，本宮也不知道，在遇到本宮之前，你到底經曆過什麽。”

  “……”

  “是什麽，讓你這些年來不得展顏。”

  黎不傷的肩膀微微的抽動了一下。

  仍然低著頭。

  南煙道：“可是，本宮對你的心，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黎不傷道：“你，貴妃對我的心，是什麽？”

  南煙道：“我希望你能快樂。”

  “……”

  “我希望你能享受這紅塵的快樂。”

  “……”

  “不管你心裏想要做到的事情是什麽，也不管你做到了那個地步，位極人臣也好，甚至——走得更遠，也罷，可人終究是活在這紅塵俗世中的，也應該享受這紅塵的快樂，才不枉此生。”

  黎不傷抬眼看著她，說道：“什麽是紅塵的快樂。”

  南煙微笑著說道：“天地原本寂寞，是因為有了人，才會飛揚起塵土，也因為人有發財開張，有婚喪嫁娶，才會給這世間添上那喜慶的紅色。紅塵的快樂，有最簡單的吃喝玩樂，也有男人和女人相親相愛，共結連理，在寂寞的塵世間溫暖彼此，攜手到老的快樂。”

  黎不傷低著頭，用力的咬緊了牙，那種緊繃的感覺，令他眼睛一瞬間都掙紅了。

  他沉聲道：“你，你快樂嗎？”

  南煙道：“當然。”

  “……”

  “本宮如果沒有享受到紅塵的快樂，又怎麽會這樣來勸你？正因為本宮有了這紅塵的快樂，才希望我關心的人也能如此快樂。”

  “……”

  “不傷，你還年輕。”

  “……”

  “你不應該活得這麽嚴肅，這麽累。”

  說到這裏，南煙的臉上浮起了一絲愧疚的神色。

  她說道：“也是我和皇上不好，帶你回來之後，隻想著讓你成材，這一路走來，你大概都沒有享受過普通人該享受的溫暖和快樂吧。但人生不應該隻有努力和奮鬥，人生也應該有——”

  她的話沒說完，黎不傷突然打斷了她的話。

  “我有過。”

  “什麽？”

  南煙一愣，隻見黎不傷兩眼灼灼的看著她，沉聲說道：“你說的，普通人該享受的溫暖和快樂，我有過。”

  南煙聞言，目光也更溫柔了一些。

  她說道：“那，你難道不應該再為自己尋找屬於自己的紅塵快樂嗎？”

  黎不傷更深的看著她的眼睛，說道：“說到底，你希望我跟那個謝皎皎在一起，是嗎？”

  聽見他總算肯正視這個問題，南煙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笑影，她微笑著說道：“我隻是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快樂。”

  “……”

  “如果謝家小姐是對的那個人，你的人生會因為接受這一個人而不同。”

  “……”

  “哪怕，哪怕不是她，哪怕你最終不跟她在一起，也沒有關係。”

  “……”

  “隻要你肯打開心扉，肯邁出這一步，不傷，我相信你遲早都會遇上一個真正配得上你，能給你紅塵快樂的人。”

  “……”

  黎不傷又沉默了下來。

  但，他的沉默，並非僵持，而是在思考，南煙能看到晦暗的天色下，他那雙狼一樣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冰冷，但是，在不停的閃爍著。

  過了許久，他抬頭看向南煙，沉聲說道：“我這麽做了，你會快樂嗎？”

  “……”

  南煙想了想，然後說道：“本宮會為你高興。”

  “……”

  聽到這句話，黎不傷又沉默了下來。

  這時，遠處傳來了一些人說話談笑的聲音，看樣子，酒宴已經結束，大家都紛紛離開了正堂。

  最好不要讓別人看見，他們兩單獨在這裏說話。

  於是南煙說道：“你，好好想想吧。”

  說完，便轉身走了。

  黎不傷站在原地，一直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那雙狼一樣的眼睛裏閃爍著不知是喜是悲的暗淡的光，過了許久，也慢慢的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