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時間，最主要的事，便是陳紫霄和宋知問的商談。

  祝烽既然說了將這件事交給陳紫霄全權處理，自己便從頭到尾都不出席，不過，每一天商談完了之後，陳紫霄還是會過來將談判的情況和進展一一稟報給他。

  而每一次，南煙都是陪在他身邊，靜靜的聽著。

  一眨眼，就到了談判的第五天。

  聽完陳紫霄的報告之後，祝烽讓他退下，然後自己拿著茶杯，細細的喝了一會兒，南煙坐在一旁，輕聲說道：“皇上怎麽看？”

  祝烽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基本上，他們所開的條件都是我們可以接受的。”

  南煙笑道：“其實這樣也好。”

  “……”

  “白龍城原本就要自己出錢出人搞防護，如今讓他們的人每年服兵役，換取朝廷供給糧食，而且打開通商之路，這對兩邊，都是好事。”

  “……”

  “不過，這樣一來，朝廷調派給罕東衛的錢物，就得翻倍了吧。”

  祝烽道：“原本之前都是川陝兩地負責給罕東衛調撥物資，當然，其實大頭是陝西出的，如今，自然是要讓四川再出出力了。”

  說到這裏，祝烽深吸了一口氣。

  道：“蜀地在過去都是非常富庶的，隻是連年戰亂，影響不小。”

  “……”

  “所以現在，朕的希望就是，國內最好能安定下來，能無戰則不戰。當然，如今的這個局勢也要感激嚴夜，是他穩定了倓國，這樣，才能讓百姓休養生息。”

  “……”

  “照這個狀況下去，蜀地若是能恢複過去的樣子，那朝廷的賦稅至少都能增加兩成以上。”

  “……”

  “這邊的錢糧，也就不是問題了。”

  南煙道：“所以，皇上才把劉越澤派過去？”

  祝烽道：“他是文人，這種情況，就靠文人把蜀地搞好的。”

  南煙感覺到他的口氣仿佛是帶上了一點其他的意味，轉頭看了他一眼，隻見他眉心微蹙，眼神深邃，像是在煩惱著什麽。

  南煙想了想，輕聲說道：“那天晚上，皇上說起魏王那邊好像有一點事，到底是什麽？”

  “……”

  “可以跟妾說說嗎？”

  “……”

  提起這個，祝烽的眉頭又是一蹙。

  南煙立刻就意識到，自己問對了。

  她輕聲道：“皇上？”

  祝烽卻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沉默了一會兒，將手中的茶杯放回到桌上，然後沉沉說道：“他請旨，想要減輕江南一地的土地稅。”

  “……”

  “而且，希望朝廷做出，讓江南的豪紳拿出他們的土地，分給農民耕種。”

  南煙眨了眨眼睛，說道：“這，也算是好事吧。”

  “好事？”

  祝烽冷冷道：“減輕了土地稅，那朝廷的收入從哪裏來？”

  “……”

  “讓豪紳分出土地，他們有那麽好說話？”

  南煙輕聲說道：“不過，皇上之前的設想，包括現在經略西域的計劃若是能成功，那朝廷每一年的收入，尤其是依靠經商的收入應該是可以填補這部分的吧。”

  “……”

  “再說了，之前為了遷都，營建宮殿城池，的確加重了不少的賦稅，這兩年好不容易穩定下來，也該讓江南的百姓休養生息了。”

  祝烽仍然沒有說話。

  南煙不由得有些疑惑。

  要知道，祝烽雖然出身行伍，為人也有些固執，但並非固執得一成不變，很多時候，他還是能聽進別人的勸諫，尤其對於國計民生的策略，他向來是很能采納別人的意見的。

  但這一次，他卻好像不太願意。

  南煙偏著腦袋，看了他好一會兒，輕聲道：“皇上？皇上，到底怎麽了？”

  祝烽的臉色甚至都變得有些陰沉。

  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可知道，減輕土地稅，讓豪紳拿出土地給農民耕種，這兩個政策，是誰提出的？”

  南煙更有些莫名其妙。

  道：“不是魏王嗎？”

  祝烽冷哼了一聲，道：“魏王？在他之前，就有人想要執行了。”

  “……”

  南煙再一想，忽的心裏沉了一下。

  她突然明白，為什麽這兩項明顯有利於國計民生的政策，祝烽不願意施行了。

  因為這兩項政策，是文帝在位時的政策。

  也難怪，祝烽會是這個態度了。

  要知道，當初他發動靖難之役從文帝手中奪取了江山，在祝烽登基之前，也是發布了檄文，例數了文帝的各種過錯，如今，若要恢複他在位時的政策，那就相當於打自己的臉。

  皇帝的尊嚴，那就完全掃地了。

  這還不說，皇帝的尊嚴一掃地，又恢複文帝的政策，這對民心，也是會有很大的影響的。

  甚至，南煙知道，祝烽登基，保留了文帝朝的一些官員。

  這對一些原本就心念舊主，甚至民間的一些反對的力量，更是一種助長。

  她想了想，便不再說話，隻探頭看了看祝烽手邊的茶杯，茶水都快喝幹了，她便親自過去給他續上些熱水，輕聲說道：“如今天氣越來越冷了，皇上再喝點熱茶吧。”

  “……”

  祝烽看了她一眼。

  平時，遇到這種事，南煙都是會想盡辦法規勸他的，可今天，一聽說這件事，她卻沒聲音了。

  反倒讓祝烽有點不習慣。

  不過，他還是拿起茶杯來喝了幾口。溫熱的茶水喝下去，倒是讓人稍微舒服了一點。

  就聽見南煙坐回到椅子裏，微笑著說道：“其實以前，妾一直以為，皇上是喜歡打仗的呢。”

  祝烽看了她一眼，冷哼了一聲，道：“你以為朕是個戰爭狂人嗎？”

  “……”

  “朕隻是能打，但不是愛打。”

  “……”

  “凡是打仗，士兵必然有損，損一個兵丁，就相當於一個家庭損失了一個壯勞力，剩下的老弱婦孺無人供養，是損；隨即而來的土地荒蕪，也是損；老弱婦孺無力支撐，將土地賣給豪強士紳成為佃農，富了豪強士紳卻貧瘠了朝廷國家，更是損。”

  “……”

  “這一連串的賬，不算行嗎？”

  南煙安靜的看著祝烽，目光微微的閃爍著。

  祝烽原本說著這些事，心情也有些沉重，沉默了好一會兒，感覺到身邊的人也在沉默，轉頭看她，卻對上了她晶亮的眼睛。

  笑道：“你這麽看著朕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