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棋局┃我愛他。
作者:大嘰嘰女孩      更新:2020-08-21 00:56      字數:4059
  半夜, 義王府除了門口的兩盞紅燈籠,其他地方漆黑一片,偶爾有守衛提著燈籠巡邏走過,卻也一絲聲響也不曾發出, 讓這偌大的院落平白多了幾分淒冷的寂靜, 像是無人居住一般,一點兒人煙味兒都沒有。

  義王府占地極大, 除了正經的前院後院正堂還有東西跨院, 東西跨院又延伸出去兩路院落, 都是三進庭院, 每一處都修建得精美大氣, 可再大的院子也經不住薄家人丁單薄, 主子也就薄顏與薄厭涼兩個,其他的地方大多都給了下人居住, 也住了不少從南營退下來的老兵, 所以嚴格來說, 義王府更像是南營的養老院, 院長是薄顏, 院長他崽薄厭涼。

  今夜養老院父子兩個心有靈犀的都沒有睡意, 猶如從前千百個日子一樣,在廂房裏擺起了棋盤,一局棋廝殺了一個時辰也不見勝負, 但明眼人一看便知,執白子的薄相贏麵更大, 此刻又吃了黑子三顆,笑容淡淡的,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十六歲的少年郎薄厭涼盤腿坐在榻上, 坐姿霸氣,背脊挺拔,垂著眼睫,仿佛在思索下一顆棋子落在哪兒,卻又聽見父親懶洋洋的說道:“你知道匈奴單於想要與曙國和親之事了?”

  薄厭涼並不掩藏什麽,點了點頭,修長的手指頭夾著黑子,有規律的敲擊棋盤,這是他思考的習慣。

  “那你對此事怎麽看?”

  薄相對薄厭涼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有什麽看法’。

  薄厭涼神色冷淡,一邊將黑子落在險地,一邊聲音平靜地說:“匈奴王耶律烏斯殘暴,對親手足尚且能下得了手,親族自然不會對他有多少忠心,至於耶律斑,上一回聽見他的名字還是多年前,父親隻是稍微介紹了一番,說他是老單於的第八子,便沒有下文,現在看來,那耶律斑想必是八子中的佼佼者。”

  “嗯,你認為陛下會不會同意和親?”薄顏永遠都在提問考校薄厭涼。

  “會。”

  “那你認為誰是和親的最佳人選呢?”

  薄厭涼終於是抬頭看了一眼父親那永遠成竹在握的樣子,那雙同母親一模一樣的藍色眼睛裏是一片了然:“沒有最佳人選,隻有兩個合適人選,一個是當今大皇子之子,皇長孫智茼,一個便是太子。”

  薄顏雲淡風輕的笑了一下,說:“也不一定是太子,近年智茼公子左右逢源,效果出眾,隻要陛下看好他,也是有機會的。”

  “可惜了,可惜陛下早已沒有當年的雄心血氣,時局也不允許,不然柳家那一票人再加上文臣新貴,怕是都要推舉智茼迎娶匈奴公主。”

  薄厭涼就這麽聽著父親說話,沒有要插嘴的意思。

  薄相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八風不動的沉穩兒子,一時是萬分的欣賞自傲,一時又免不了搖了搖頭,想自己這位越大越有注意,根本不再聽他吩咐的兒子還是太年輕了,到現在或許都還以為他與太子之間的私情藏得很好,到現在還在裝。

  可事到如今,根本沒有必要裝了,薄顏直截了當地說:“看來你對太子也不如何在意,他要迎娶公主了,迎娶公主之前,還要再娶一個太子妃,這個太子妃八九不離十就是屈家的那位小姐,你就一點兒也沒有想法?”

  薄厭涼落子的聲音‘啪嗒’一聲,比之前的任何一顆都要響亮,帶著肅殺的冷意:“兒子能有什麽看法?父親既然知道的這樣多,不如教一教兒子?”

  薄相直截了當道:“我已經不在乎你們之間的那些事情了,南營宇文將軍也沒有女兒,即使如此,你和太子如何,為父不管,但你應該明白,如果你想要太子跟你有個結果,唯一的選擇就是主戰!陛下早就忘了當年答應我的事情,我卻不能忘了答應你娘的事,你從前不願意站在為父這邊,不過事一個事不關己,二個時機未到,如今既關你的事,時機也成熟了,那匈奴來勢洶洶,要麽和親,要麽就戰到至死方休,厭涼,你說呢?”

  薄厭涼微笑了一下,說:“當真是巧的很,天氣也於我方有利,要想將匈奴屠殺殆盡,隻需要做到守字便好,守得住,一年便能讓匈奴全部崩潰,餓死的餓死,凍死的凍死……”

  薄相在等薄厭涼的一個點頭,篤定會有一個點頭,就如同他們下的這盤棋,他步步緊逼,招招殺意,隻有一條生路,隻要薄厭涼還想要活,還想要他的太子,那麽就隻有乖乖聽話一條路可走!

  可就在這個時候,棋盤上隨著薄厭涼的又一顆黑子落下,先前所有薄厭涼的所有失敗竟是都是圈套!

  “你輸了,父親。”隻見薄厭涼沒有回答薄顏的話,而是忽地露出個發自內心的笑來,第一次贏了薄顏。

  薄顏不敢置信地看著棋盤,很快就發現了自己從棋局開始沒有半炷香的時候,就進入了薄厭涼布置的圈套裏,每一步薄厭涼都走的讓他無法起疑,也看不出古怪,就是這樣的耐心布局,用了整整一個時辰來布置的天羅地網,終於在最後一刻顯露出吞吐山河的霸氣逼人!

  薄顏沒有回轉的餘地,既震驚又驚喜,擺了擺頭,認輸道:“你什麽時候學會這些的?”

  薄厭涼平靜的說:“很早,從前下棋於兒子而言隻是單純的陪父親下棋,輸贏並不重要。”

  這也就是在說薄厭涼很早就能夠這樣下贏薄顏,卻因為覺得無所謂,沒有必要,一直積累著輸的經驗。

  “那為何現在覺得重要了?”薄相問。

  薄厭涼沉默了片刻,根本不在乎的道:“依舊不重要,但是父親逼我,我總不能永遠退讓,不然父親會認為兒子好欺負,什麽人,都敢動。”

  薄顏覺得有些意思,右手撐著臉頰,一邊看著自己的輸局一邊問:“哦?你知道是我暗中助耶律斑奪位,又提議他來曙國和親?”

  “父親做事麵麵俱到,沒有破綻,隻是想必耶律斑即便不知道是誰給他出的主意,也不會將希望全部寄托在和親之事上,匈奴與曙國之間必有一戰,或早或晚,父親從中推波助瀾,就不怕弄巧成拙,害得曙國一夜回到解放前?”

  薄顏聽不懂這‘一夜回到解放前’是什麽形容,但用腳趾頭想,也應該是兒子從那鬼靈精怪的太子口中學來。

  薄顏眸色冷冽,言語之間憤懣尤深:“是陛下不守信用在先,再者曙國怎會輸?!”

  薄厭涼卻冷眼看著父親激動的樣子,完全沒有感同身受一點點,他說:“父親要做什麽都可以,兒子管不了,也懶得管,這天下也與兒子沒有關係,什麽國仇家恨,天下百姓,也都同兒子無關,隻有一人,薄顏,你不要以為用小七就能拿捏住我,他在你們這些陰謀陽謀裏活得夠累了,又剛從鬼門關回來,不能受到刺激,他但凡再有一點閃失……”

  薄厭涼微微前傾,眼神裏沒有一點顧念親情的意思,一字一頓地道:“你會後悔。”

  薄顏突然哈哈大笑:“可事已至此,厭涼有何解法?”

  薄厭涼沒有說話,就在此時,從院外匆匆行來一人,是從宮裏來的小太監,小太監先是給薄顏行禮,又急忙給薄厭涼說:“薄公子還沒有歇息可真是太好了,宮中出了點事情,殿下正找你呢,請公子即刻同奴才入宮吧。”

  薄顏皺眉,今日除了和親這件事,還能出什麽大事:“宮中有何事?公公可否方便告知?”

  小公公思索了片刻,回答說:“大皇子中毒,差點兒就要挺不過去,現在貴喜公公被抓去了慎刑司,還說是三王爺指使……”

  話到這裏,薄顏幾乎是瞬間就看向了自己這個好兒子,果不其然看見薄厭涼沒有一點兒驚訝的樣子!

  這人剛才還說不能讓太子受刺激,結果自己卻做出這樣的事情,到底想要幹什麽?!

  薄顏隱隱有種不妙的預感,他根本掌控不住薄厭涼了。

  “厭涼,你想做什麽?”薄顏再怨陛下遲遲不履行承諾,卻也對顧世雍有著無法消除的敬重,絕不會幹謀害皇子的事情!可看看他的兒子,竟是還一臉平靜!

  薄顏揣測薄厭涼應當是不知道用什麽法子,讓貴喜那個太監為他辦事,還心甘情願的誣陷三王爺,這一係列操作下來,除了他對薄厭涼有點懷疑,根本沒有一點兒證據指向薄厭涼,他應當誇薄厭涼算無遺漏,還是該大義滅親?

  權衡之下,薄顏發現自己也根本沒有辦法大義滅親,薄厭涼根本沒有動機,也沒有證據指向薄厭涼,最不可能的就是薄厭涼了。

  所以,你到底想幹什麽?

  薄顏無法理解,卻能感覺得到風雨欲來。

  薄厭涼一邊披上披風,跟著小太監離開,頭也不回,這個從小被教育聽話,一步一個腳印按照薄顏希望成長起來的複仇工具仿佛早就在脫離掌控的路上越走越遠。

  工具有了自己的心髒。

  有了自己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捧在手裏的寶貝。

  這寶貝來路不明,卻拚命融入這個世界,這寶貝心軟良善,誰都不肯傷害,於是什麽都懂事的吞進自己腹中,左右為難。

  工具從前覺得這是小七心軟選擇的路,他應該幫襯著,無論如何讓小七少走點兒冤枉路就很好了,現在不,他的小七都要被這群人害死了!該讓小七知道,這些人沒有那麽重要,也沒有必要為他們著想委屈自己!這些顧家人,沒有小七你想的那樣好,他們就是天生殘忍,注定要自相殘殺,不必周旋其中,也不必為他們難過,可以對他們失望。

  沒有什麽能比小七你活著重要。

  小七最好是離開這充滿爾虞我詐的皇城,最好是離開這些口口聲聲為他好,卻根本沒有保護好他的‘親人’,最好是跟他一塊兒走,走去深山老林裏住著,他們重新養一隻大白鵝,在院子裏種一顆歪脖子的大槐樹,在後院種一片竹林,然後日日平安。

  小七從前害怕自己的不同被‘親人’發現,以後大可不必害怕。

  小七喜歡小時候池塘裏簇擁著無數荷花荷葉的樣子,喜歡鄉間的小路,喜歡夏日的蟬鳴與冬日落雪的聲音,以後這些他都送他。

  隻要顧小七這個家夥,不要突然在他不知道的什麽時候,突然又受傷,等他心都要蹦出來去見這人的時候,隻看見一具屍體就好!

  不要再有那樣的一天了……他受不了!再來一次,再讓他看見小七那樣奄奄一息的樣子,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瘋,他甚至想下輩子去哪兒找這個看著別的男生長得帥就羞答答戳他胳膊喊他一起看的小七,去哪兒找這樣一個又膽小又膽大包天溫柔的小七?

  薄厭涼不知道自己對小七究竟是什麽樣的感覺,明明在去花船之前,還好像隻是親密無間的好友,但這份親密後來想想,也的確有些過分。

  他對小七無所不知,也對小七充滿奇妙的保護欲。

  這份保護欲從前他以為來自顧家其他人,他隻是有樣學樣,後來認為他們是兄弟,保護這樣一個弱雞兄弟,自然要多幾分慎重。

  慎重過頭便是控製欲,控製欲的盡頭是一張窗戶紙,捅破它,便是逃無可逃的喜歡,哪怕理智說不可以,也無法停止。

  緊接著理智也在那血腥的黑暗一天,改了口:我愛他。

  “救他。”薄厭涼留下兩個字,消失在暮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