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素描畫本(捉蟲) ... (1)
作者:山梔子      更新:2020-08-19 18:14      字數:11025
  顧奚亭被塗玉女士扯掉被子的時候, 他睡眼惺忪, 有點煩躁,“媽, 您別鬧了。”

  “問你幾天了?你還沒告訴我那天晚上的周小同學是誰呢!”塗玉女士抓著他的被子, 一副他不說她就決不罷休的模樣。

  這都好幾天了,她每天逮著她這狗兒子早也問,晚也問,就沒問出個結果來。

  她這心裏著急得不行,就想看看那小同學長什麽樣兒。

  “你有照片嗎?給我看看!”塗玉湊近顧奚亭, 揪了他的狐狸耳朵一下。

  隻有在家裏, 他才會露出毛茸茸的狐耳。

  這會兒這耳朵就是讓塗玉女士揪的。

  “……沒有。”顧奚亭沉著臉, 咬牙說了一句。

  “狗兒子你追女孩兒是怎麽追的哦?”塗玉女士忽然露出鄙視的神色。

  就這進度,她都替他急。

  “誰說我追她了?”顧奚亭擰眉。

  塗玉女士驚訝地看著他, “你沒追人家你幫人家補習什麽補習?”

  她可一點兒都不信他的。

  “助人為樂。”顧奚亭坐起來, 抓了一把亂糟糟的頭發,扯著嘴角笑了一下。

  塗玉直接把被子扔他臉上,“我信你個鬼!”

  狗兒子壞得很!

  塗玉氣得轉身就往外走。

  顧奚亭把被子拿下來, 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動了一下, 他懶懶地眯著眼,腦海裏卻又想到了昨天晚上電梯裏被他捏著下巴的女孩兒。

  空氣裏仿佛添了點蜜桃的香味,混雜著淺淡的酒香。

  那是她身上的味道。

  他“嘖”了一聲, 心想自己想那個小傻子幹嘛。

  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顧奚亭隨手拿過來。

  是齊舒發過來的消息。

  舒克舒克舒克:亭哥!我找到那條蛇了!

  顧奚亭眉目一凜,當即把手機一扔, 翻身坐起來。

  換好衣服下樓,顧奚亭看見坐在餐桌前的塗玉,眉頭皺了一下。

  “滾過來吃早餐。”塗玉女士優雅地喝粥,看也沒看他。

  “媽,您是不是忘了,我們天生辟穀?”顧奚亭一邊整理衣服,一邊慢悠悠地說。

  “這叫適應凡人生活!”塗玉女士動作一頓,瞪了他一眼。

  “找什麽借口。”

  明明就是貪吃。

  顧奚亭直接往玄關走。

  “你去哪兒?”塗玉警覺地盯著他。

  顧奚亭彎腰換鞋,“放心,不惹事。”

  語氣慢悠悠的。

  欠抽。

  塗玉翻了個白眼。

  周雙雙在家裏待了一天,一直在試新買的數位板。

  任曉靜知道她畫畫好,之前也有建議過周雙雙開一個微博,畫點小短漫什麽的。

  但周雙雙一直沒有那麽做。

  直到今天她在網上買的數位板到了之後,她才忽然起意,開了一個微博。

  就當做她記錄畫畫過程的地方。

  因為林姨的兒子生病了,所以這兩天林姨都沒有過來。

  二叔也給她打了電話,詢問要不要幫她換一個保姆。

  周雙雙拒絕了。

  畫了一整天,周雙雙隻在餓了的時候叫過一次外賣。

  天剛擦黑的時候,荀翊又來看她了。

  家政熊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小圍裙,在廚房跳來竄去,一會兒就有三菜一湯擺上了桌。

  “雙雙老大,你們凡人很脆弱的,不吃飯可不行。”家政熊摘下圍裙,小胡子抖了抖,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

  “嗯嗯!”周雙雙忙著扒飯,隻模糊地應聲。

  一頓飯吃完,家政熊興奮地搓搓爪子,開始洗洗涮涮。

  坐在沙發上看著他忙得不亦樂乎的身影,有點不是很懂小浣熊究竟對洗東西有什麽執念。

  □□點的時候,荀翊搖著尾巴邀請周雙雙去他的小賣部玩兒。

  周雙雙有點心動。

  妖修的夜市太吸引人,上次她去的時候並沒敢怎麽走動,隻在荀翊的馬車小賣部裏待了一會兒。

  穿過結界的煙霧,周雙雙披著鬥篷,跟著荀翊來到了屬於妖修的夜市。

  這一次,荀翊領著她去各處轉了轉。

  周雙雙發現,竟然還有妖修開燒烤攤兒的。——?T?X獨家整理?——

  燒烤攤老板是一隻還未化成人形的猴子。

  周雙雙看了一下,攤位上擺的都是素菜,不見一點兒葷腥。

  “他可不敢在這兒放肉,畢竟大家都是妖修,指不定哪個路過就看見自己的同類被慘兮兮地擺在攤兒上被烤……那可就惹了大麻煩了。”荀翊趴在周雙雙的肩頭,跟她解釋。

  “哦……”周雙雙了然。

  她想想那個畫麵,的確挺嚇人的。

  “哎呀這不是麵麵哥?”正在烤串的猴子抬眼就看見了趴在一個穿著鬥篷的女孩兒肩頭的荀翊。

  “哇……”他的目光停在周雙雙身上看見她從頭到尾都是人的形態,忍不住有點羨慕,“女娃娃你修行多久了啊?都已經可以變成人形了啊……”

  一般會來這個夜市的妖修基本都是一些修為不怎麽高的,即便有些能幻化成人,也隻是上半身罷了。

  山海變遷,星移鬥轉。

  大部分的妖修還是住在遠離世外的妖境裏,但也有少部分的妖修渴望一覽人間風月,流連塵世光景。

  然而在這個人間,人活得艱辛,妖修亦然。

  這個小小的夜市,是修為不高卻仍然不願意回妖境的妖修們,放鬆心情的地方。

  “我新老大,能不厲害嗎?”荀翊抬著下巴,叉腰。

  頓時,猴子看向周雙雙的目光就更加崇拜了。

  “真厲害啊……”

  “……”

  周雙雙有點尷尬地笑了一下。

  最後離開燒烤攤的時候,周雙雙被猴子老板塞了好幾串燒烤。

  周雙雙吃了一串,還挺好吃的。

  荀翊的小賣部今天依然很多妖修光顧,買的東西都是周雙雙沒有聽過的。

  十一點多的時候,荀翊關了小賣部,送周雙雙回家。

  然而剛剛靠近結界的出口,荀翊就好像察覺到了什麽似的,直接拉著周雙雙往後退。

  周雙雙被他忽然大力地一拉,踉蹌了一下,幾乎站不穩。

  下一秒,她就看見了一條巨蛇從煙霧繚繞的結界出口摔了進來。

  暗青色的鱗片散著黑沉沉的氣息,周雙雙還聞到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惡臭。

  “夭壽啦!吃過人的大蛇誒!”荀翊害怕地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對於妖修而言,隻要殺過凡人,就已經背負上了殺孽,身上的氣息也不與其他妖修相同,靠著吸取凡人力量而成長的妖修與魔無異,這條忽然摔進結界裏來的大蛇身上的血腥氣可不是一點點的濃重,荀翊這樣還未化成人形的小妖修根本惹不起他。

  吃,吃過人的大蛇?

  周雙雙那雙杏眼裏顯露出幾分驚懼,腿已經有點軟了。

  她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麽大的蛇。

  好,好可怕……

  但隨即,她就看見那一片朦朧的煙雲之間,漸漸有一抹修長的身影緩步走來。

  她瞳孔微縮,因為害怕而微紅的眼眶又濕潤了幾分。

  少年雪白的襯衫染著殷紅的鮮血,踏著漫漫長煙而來,眉眼間猶如浸著寒霜薄霧,下頜繃緊,戾氣縱生。

  “顧奚亭……”周雙雙愣愣地望著他,喃喃了一聲。

  顧奚亭抬眼,銳利冰冷的目光在停駐在她身上的那一瞬間,戾氣仿佛消減了幾分,似乎有些驚愕。

  她怎麽在這兒?

  但在看見她身旁那隻瑟瑟發抖的小浣熊時,他輕哼了一聲,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荀翊給周雙雙的鬥篷可以騙過夜市裏來來往往的小妖修,卻騙不過眼前這隻走無燼魔道的大蛇。

  他幾乎是在摔進結界裏來的時候就嗅到了生人的氣息。

  對於他這種常年依靠食人而補充修為的魔修來說,凡人就是能讓他盡快恢複力量的靈丹妙藥。

  彼時那條暗青色的大蛇曲起身體,嘶叫了一聲,忽然朝周雙雙張開了血盆大口。

  周雙雙被鋪天蓋地的腥臭氣息和繚繞而來的黑氣熏得睜不開眼睛,她隻聽見旁邊的荀翊忽然大叫了一聲。

  當她睜開眼時,就見那個衣衫染血的少年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把半透明的長劍,劍身寸寸壓下,破開暗色的氣流,金光撲散開時,他的劍鋒已經深深地刺進了大蛇的身體。

  巨大的嘶叫聲傳來,疾風忽起,飛沙走石。

  周雙雙被荀翊拉著,不至於摔倒在地。

  她眼見著他的劍鋒劃破黑氣,金光流轉,血氣彌漫。

  而他眉眼冷冽,狠戾乍現。

  大蛇還在慘烈地嘶叫,周遭樹木摧折,那些小妖修都沒見過這樣可怕的場麵,誰也不敢跑到這兒來,躲得遠遠的。

  顧奚亭懸在半空中,衣袂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指間金光流轉,操控著長劍壓著黑氣彌漫的氣流直衝而下,劍鋒劃下,金光撲散開,旁邊的房屋磚牆盡數摧毀。

  齊舒一瘸一拐地趕來時,看見的正是這樣一幕。

  他想都不想,直接掐訣,淺色的流光化作細密的繩索,一點點纏緊了那隻大蛇。

  適時,顧奚亭手裏的長劍飛出,劍鋒竄出淡金色的流火,又一次狠狠刺入了大蛇的身體。

  流火在大蛇的身體裏寸寸燃燒,蛇頭高高揚起,嘶叫聲不斷。

  下一刻,他的身體就被火焰燒灼出裂縫,鱗片破開,岩漿一般的餘燼顯現出來,一整條大蛇就在轉瞬之間化成了一堆青灰。

  一瞬間,周遭安靜下來,連風聲都漸漸停息。

  齊舒長長地鬆鬆了一口氣,抹了一下額角的汗水。

  “亭哥你沒事吧?”

  他記著剛剛在外頭顧奚亭幫他擋了那麽一下,於是他連忙去看顧奚亭。

  腰腹上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顧奚亭眉頭都沒皺一下,“沒事。”

  “對不起亭哥……”齊舒愧疚地低下頭,心裏有點不太好受。

  剛剛要不是他一時大意,就不會連累亭哥剛剛幫他擋那麽一下。

  “少說屁話。”顧奚亭懶得聽他說這些。

  他抬眼看向站在不遠處,驚魂未定的女孩兒,昏黃的燈影裏,他好像看見她那雙杏眼裏有粼粼的水光。

  這是嚇壞了?

  腰腹上的傷口有點深,疼也是真的疼,但這種疼,根本比不上他舊傷發作時的疼痛。

  “天極山這次是派的什麽玩意兒過來?現在都還沒找到這兒來。”他冷笑了一聲,偏頭看向旁邊的齊舒,“這事兒總要讓他們收拾爛攤子,你去帶他們過來。”

  這本來是顧奚亭的個人恩怨,他唯一的人類朋友當年,就死在這條蛇的貪婪之下。

  那就是一個很普通的“農夫與蛇”的故事,卻是顧奚亭壓在心底多年未解的心結。

  當時還年幼的他,沒有及時趕到,因此就徹底錯過了救他的最好時機。

  這條蛇消失了幾年,顧奚亭一直都找不到他的行蹤,他當初在蛇身上種下的金印也一直沒有動靜。

  直到前幾天,金印才終於有了反應。

  天極山掌管人間秩序,斷妖魔生死,比起凋敝的青丘顧氏一脈,天極山顯然要好得多。

  於是才有了齊舒將印著金印的玉牌寄送到天極山去,拜托他姑媽探查大蛇蹤跡的事情。

  但齊舒的姑媽在查這條蛇時,又牽扯出一些不大簡單的事情,再加上那一樁樁人命案,天極山便理所當然的介入其中了。

  這條蛇不足輕重,他背後的魔修才是這場戲的主角。

  剩下的事情,就看天極山怎麽處理了。

  而顧奚亭,已經為了他年少時的那份友情,報了仇。

  他低垂著眼,盯著麵前的那一堆青灰,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之間,誰也沒有看清他微紅的眼眶。

  一陣風吹來,吹散了那一抔青灰,手中的長劍一瞬隱沒無形,而他多年鬱結於心的心結,終於在此刻,徹底放下。

  “好我馬上去!”齊舒沒有注意到顧奚亭的異樣,轉身一瘸一拐地就往結界外走。

  齊舒一走,頓時就剩下顧奚亭,周雙雙以及那隻小浣熊荀翊了。

  荀翊當然認得顧奚亭,他沒有想到,顧家的少君竟然這麽厲害。

  和他剛剛斬殺大蛇時的狠勁相比,之前和荀翊的前老大猞猁打架時簡直就像玩兒似的。

  要是顧奚亭像今天這樣不留絲毫餘地,那他的前老大那會兒怕是連吐血的功夫都沒有就直接嗝屁了……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荀翊抬眼對上顧奚亭那雙冷淡的眸子時,渾身一顫,忍不住往周雙雙的身後躲一躲。

  周雙雙看著他被殷紅的鮮血浸染的腰腹,她有點著急。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小跑到他的麵前,看著他腰腹上還在滲血,她有點語無倫次,“你,你還好嗎?疼不疼……去醫院吧?我……”

  她急得眼眶有點發紅。

  顧奚亭瞧著她焦急的模樣,嘴角彎了彎,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她烏黑柔軟的發頂。

  “疼的是我又不是你,哭什麽?”他的指腹輕輕地蹭了一下她的眼尾,說話時,嗓音有點啞。

  周雙雙鼻尖酸澀,眼眶裏憋著眼淚。

  “去醫院吧……”她伸手,怯怯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去幹什麽?嚇人?”顧奚亭瞥了一眼自己身後的狐狸尾巴。

  周雙雙愣了一下,沒有注意他的尾巴到底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那,那你收起來啊……”她抿了一下嘴唇。

  “怎麽收?”他低眼盯著她,忽然笑了一聲,嗓音低沉好聽。

  “那……我也不知道啊。”

  周雙雙盯著他毛茸茸的尾巴看了一會兒,幹巴巴地說了一句。

  這會兒她眼尾還掛著淚珠,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你快收起來,然後去醫院呀……”周雙雙看著他腰腹上的傷口還在滲血,有點焦急。

  顧奚亭看她急得不行,他卻扯了一下嘴角,“就不。”

  周雙雙瞪了他一眼。

  這是他第一次見她敢這麽瞪他,平時明明是個連看他一眼都要偷偷摸摸的小傻子,怎麽這會兒膽子就大了?

  但她瞪起人來,卻並沒有絲毫殺傷力。

  或許是因為剛剛掉了眼淚,那雙杏眼裏還染著一層淺淡的水光,看起來波光盈盈的,清澈動人。

  站在不遠處被忽視個徹底的小浣熊荀翊搓了搓爪子,試探著出聲,“要不去我那……”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顧奚亭一記冰涼的眼神掃視,頓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去你家。”

  顧奚亭不管那隻小浣熊,直接抓著周雙雙的手臂,扯著她往結界外走。

  他轉身時,身後的狐狸尾巴轉身之間隱沒不見,不留一絲痕跡。

  “……??”荀翊站在原地,愣了。

  因為已經是淩晨,街上沒有什麽人,但車流仍在。

  顧奚亭故意攬著周雙雙的肩,把身體部分的重量壓在她的身上。

  看著她扶著他艱難地往前走的努力模樣,他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心情莫名好了許多。

  漆黑的夜空裏星子散漫,他忽然仰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是不是很痛?”周雙雙以為他痛得厲害,就停下腳步,仰著小臉去看他,“要休息一下嗎?”

  這會兒的顧奚亭臉色蒼白,就連唇色都已經失了血色,他聽見她的聲音,低眼看她,“休息到我的血都流幹?”

  其實他的傷口已經沒有在流血了。

  這是凡人永遠不會擁有的強大修複力。

  隻是因為那條臭蛇給他那一下的同時也下了蛇毒,所以這個傷口注定不會恢複得太快,但也不至於止不住血。

  “對不起……”周雙雙連忙扶著他,加快速度往前走。

  走到路邊,周雙雙拿出手機在打車軟件上叫了出租車。

  怕司機看到顧奚亭身上的鮮血,周雙雙又脫下自己的薄外套,遮擋住他的腰腹。

  顧奚亭看著她這一連串細心的動作,心頭微動,好像有一支羽毛輕輕撓過,有點麻,又有點癢。

  他烏黑濃密的睫毛顫了一下,遮住了他琥珀色眼瞳裏深邃的光。

  等坐上出租車之後,周雙雙小心地替他拉了拉蓋在他腰腹上的外套。

  “要喝水嗎?”她小心地問他。

  顧奚亭這會兒放鬆下來,就沒什麽精神了,他閉著眼睛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搖頭。

  司機是一個中年大叔,看著後視鏡裏的小姑娘貼心地照顧著“喝醉酒”的少年,他就問了一句,“小姑娘,你們看著年紀挺小,還沒成年吧?你男朋友怎麽喝這麽多酒?”

  周雙雙被司機大叔口中的“男朋友”三個字弄紅了臉。

  她連忙擺手,“不,不是的……”

  “行了,你當我看不出來啊?”司機大叔笑了一聲,帶著幾分揶揄。

  周雙雙臉頰燙紅,有點如坐針氈。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坐在她旁邊原本閉著眼的顧奚亭忽然掀起眼簾,看了她一眼。

  燈影照射在玻璃車窗上,他可以看清她微紅的側臉,微微顫抖的睫毛。

  有點好看。

  顧奚亭閉上眼睛,忽然想。

  下了車之後,周雙雙扶著顧奚亭到了公寓。

  剛打開門,周雙雙來不及換鞋,就直接扶著顧奚亭去沙發邊坐下,然後自己就去電視櫃的抽屜裏找醫藥箱。

  她抱著箱子過來,打開之後,看著裏麵各式各樣的東西,卻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拿什麽。

  於是她抬頭望向顧奚亭。

  “我自己來。”顧奚亭看著她迷茫的樣子,他對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把箱子給他。

  周雙雙連忙遞過去。

  傷口處的血已經凝結,粘著腰腹破損的衣料,顧奚亭伸手去解扣子的時候,抬眼就看見坐在地毯上的小姑娘正直勾勾地望著他。

  “不轉過去?”他解開領口的扣子,挑了一下眉。

  周雙雙如夢初醒,臉頰微紅,連忙轉過身。

  顧奚亭看著她的背影,那雙琥珀色的眼瞳裏壓著點淺淡的笑意,但緊接著,他就低頭一顆顆地解開自己的襯衣扣子。

  要清理傷口,他就無法避免地要將粘連著傷口的衣料揭開,牽連到傷口時,原本凝了血痂的傷口又一次滲出血來,他的額頭已經有了汗珠。

  凡人的藥物對他沒什麽作用,顧奚亭在紗布上撒上天外之境的靈植藥粉,對傷口上的蛇毒有奇效。

  等他纏好紗布時,額頭的冷汗流淌下來,他舒了一口氣。

  “行了。”

  他啞著聲音,提醒了一下背對著他坐在地毯上跟一小木樁似的女孩兒。

  周雙雙立即回頭,卻剛好撞見他衣襟半敞,露出白皙的胸膛,以及纏著紗布的腰腹。

  臉頰一瞬燙紅,周雙雙又回過頭去,不敢再看他。

  “我去給你拿衣服!”她匆匆站起來跑掉。

  她經常生病,有時候二叔過來看她的時候會住一晚,所以這裏的客房裏還留著他的幾件衣服。

  周雙雙拿著一件襯衫跑到客廳裏來,抬眼卻對上顧奚亭審視的眼神。

  他微眯著眼睛,盯著她手裏的襯衫,“誰的?”

  語氣聽著不太好。

  周雙雙愣了一下,然後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二叔的呀。”

  顧奚亭的臉色頓時好了一點,他清了一下嗓子,有點不自在地偏過頭,“給我。”

  周雙雙把衣服遞過去,然後又乖乖地轉過身。

  顧奚亭換好衣服之後,手機適時地震動了起來。

  他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他媽。

  手機不知道已經響了多少次,之前他都沒空管,也隻有他母親塗玉女士才有這種一直打一直打的毅力了。

  “媽……”顧奚亭看了一眼坐在地毯上的女孩兒一眼,接了電話。

  “顧奚亭你滾哪兒去了?!”塗玉女士在電話那端怒吼。

  “狗兒子你知道現在幾點嗎你!還不回來是不是找揍?”

  “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玩意兒!回來挨打!”

  “你出門的時候是怎麽說的你自己心裏沒點數嗎?!”

  “……”顧奚亭就隻來得及喊她一句,然後就根本插不上話。

  塗玉女士還在那邊喊,“狗兒子說話啊!你啞巴了嗎?!”

  “……您給我說話的機會了?”顧奚亭無奈地說了一句。

  “你現在在哪兒?!”塗玉女士怒聲問。

  顧奚亭瞥了一眼乖乖坐在地毯上,正用那雙水盈盈的杏眼望著他的小姑娘,他扯了扯唇角,“我在齊舒家。”

  “那隻小鴨子?”塗玉女士一下記起來。

  “人家是鶴。”顧奚亭閑閑地回了一句。

  “那你讓他接電話!”塗玉女士可不會輕易相信她這個狗兒子。

  “剛打完遊戲,他去洗澡了。”顧奚亭麵不改色地說謊。

  “真的?”塗玉女士哼了一聲。

  “今天有點晚了,明天您可以打電話問。”顧奚亭誠心地建議。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塗玉女士問。

  顧奚亭瞧見坐在那兒的女孩兒動了一下,顯然是對他的回答非常感興趣。

  於是他彎了彎嘴角,說:“這幾天都不回。”

  “你想當一隻野生狐狸崽?”塗玉女士冷笑了一聲。

  “隻要不惹事打架就行。”

  最終,塗玉女士還是鬆了口。

  她是知道齊家的,人家是正正經經的仙鶴家族,也算是半個神仙,塗玉並不反對顧奚亭跟他們家來往。

  “但是你還沒告訴我,那個周……”

  “好了媽,我要睡了。”

  顧奚亭知道她要問什麽,迅速打斷她。

  剛掛了電話,顧奚亭抬眼就對上了周雙雙的那雙眼睛。

  “有客房?”他問她。

  周雙雙立刻站起來,“有的!”

  然後她連忙跑到客房去,幫他換床單被子。

  僅僅隻睡了幾個小時,周雙雙就被鬧鍾吵醒。

  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會兒,她才強撐著起床。

  迷迷糊糊地走到洗手間裏洗漱,周雙雙一邊刷牙一邊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不一會兒眼睛就有點睜不開了。

  直到她在鏡子裏看見另一個人的身影時,她才陡然睜大眼睛,一瞬間清醒過來。

  昨晚所有的記憶回籠,她這才想起來自己家裏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好好刷牙。”顧奚亭沒睡好,加上受傷,他的臉色有點差,微卷的頭發也有點亂,還有一小撮翹起來的呆毛,這會兒看著周雙雙愣在那兒,下巴上還沾了點泡沫,他就伸出手指點了一下她的腦門兒。

  周雙雙連忙轉過頭,乖乖地刷牙。

  瞌睡蟲好像都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全都跑掉了。

  她從櫃子裏拿出來新的牙刷遞給他,然後就退到旁邊,拿著自己的杯子漱口。

  兩個人站在盥洗台邊洗漱,讓周雙雙的心裏產生了一種不太一樣的感覺。

  她偶爾忍不住,偷偷地從鏡子裏看他一眼。

  少年冷白的側臉如玉般無暇,纖長的睫毛半遮著他的眼瞳,神色淡淡,有點懶散。

  她注意到他那一小撮豎起來的呆毛,有點想替他整理,但是她並不敢說。

  “你別去學校了吧?”周雙雙背上書包,有點擔心他的傷口。

  顧奚亭瞥了她一眼,在沙發上坐著,點了點頭沒說話。

  “那,我等下給你叫外送早餐。”周雙雙捏緊書包帶子。

  顧奚亭嗯了一聲,卻見她還站在那兒,他挑眉,“還有事?”

  周雙雙點了點頭,白皙的麵龐微微泛著粉色,她看著他,像是有點不好意思,但又還是鼓起勇氣問,“那個……我可以存一下你的號碼嗎?”

  “等下點餐要填……”她解釋。

  顧奚亭本來就不用吃東西,平時他也不重口腹之欲,但見她小心翼翼的模樣,他還是朝她勾了勾手指,“手機給我。”

  周雙雙乖乖地把手機遞給他。

  她沒有設置密碼,顧奚亭劃開鎖屏,就在屏幕上隨意點了好幾下,然後還給了她。

  周雙雙拿回手機時,低眼就看見手機屏幕停留在微信界麵,她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顧奚亭拿出自己的手機點了兩下,然後她的微信界麵就多出了一個新的聯係人。

  她愣住。

  “有事找我。”顧奚亭把手機扔在沙發上,說了一句。

  “嗯。”周雙雙捧著手機,應了一聲。

  當她走出公寓之後,迎著晨光,心裏壓著的那一陣歡喜的情緒漸漸擴大,她握著手機,彎起唇角,臉頰的梨渦淺淺。

  上課的時候,周雙雙偶爾出神。

  她始終忍不住惦念著,那個在她看來一直都冷冰冰的公寓裏,多了一個她魂牽夢繞那麽久那麽久的少年。

  這種控製不住的牽掛,讓她忍不住的會去想他現在在做什麽,有沒有吃她給他點的早餐。

  這就是牽掛啊。

  一顆心完完整整地留在他的身上。

  中午的時候,周雙雙跟著任曉靜去食堂吃午餐。

  端著餐盤在桌子前坐下來之後,周雙雙感覺到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放下筷子,拿出校服衣兜裏的手機,在桌下解開鎖屏。

  是一條微信消息。

  Gu:你還點了午餐?

  是顧奚亭。

  周雙雙連忙回複:

  小丸子:是的。

  她等了好幾分鍾,才等來他的回複:

  Gu:嗯。

  周雙雙握著手機看著他的回複看了一會兒,才重新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而公寓裏的顧奚亭扔了手機,盯著茶幾上擺著的四菜一湯,有點莫名地煩躁。

  怎麽早餐完了還有午餐?

  凡人為什麽要吃這麽多東西?

  最終,顧奚亭還是拿起了筷子,開始吃午餐。

  顧奚亭一連在周雙雙的家裏待了兩三天,他現在這個狀況是絕對不能回顧家的,要是被塗玉女士聞到一點兒血腥氣,他身上的傷就露餡了。

  到時候又免不了一頓斥責。

  顧奚亭一直覺得,塗玉對他一直都屬於是過度保護。

  或許是因為他之前昏睡了三百年,好不容易醒來,塗玉作為母親,當然會更加愛護他,以彌補那缺失的三百年。

  可他分明早已到了能夠獨當一麵的時候了。

  這次的事情,即便塗玉知道了,斥責他,懲罰他,他也不會後悔。

  之所以瞞著她,是為了避免她重複不斷的嘮叨,免去她那些不必要的後怕擔憂。

  他有能力承擔後果,也不懼任何外力威脅。

  對於顧奚亭來說,這短短的兩三天對他來說或許並不算什麽,可對於周雙雙來說,卻是她這麽多年來,最開心的時候。

  他並不知道,每晚把自己反鎖在自己房間裏的女孩兒,是怎麽趴在燈影昏黃的書桌前,一筆一劃地在紙上勾勒他的模樣。

  直到他回到學校的那一天。

  “你要去學校?”周雙雙背起書包,看著少年已經走到了玄關,她愣了一下。

  “嗯。”顧奚亭低頭換鞋。

  周雙雙抿了一下嘴唇,“你的傷……”

  “沒事。”顧奚亭換好鞋子,站在玄關看著她。

  聽見他這麽說,她就不知道再說什麽好了。

  當兩個人一起出現在教室門口時,教室裏所有的聲音一瞬之間銷聲匿跡。

  大家不由自主地盯著從教室門口一起進來的兩個人,神色各異。

  任曉靜看著,包子都忘記咬了。

  等周雙雙在她後麵的位置上坐下來,任曉靜轉過頭迫不及待地想問點什麽,可是看著坐在周雙雙旁邊冷著一張臉的顧奚亭,她就隻對周雙雙笑了一下,然後悻悻地轉回去,繼續啃包子。

  周雙雙把昨晚沒有做完的作業拿出來,開始低頭做作業。

  但是物理作業對她來講一向是大難題,沒一會兒,她就抬起頭,叫了一聲坐在任曉靜旁邊吳思譽,“學委。”

  吳思譽轉過頭來,看著她俏生生的白皙麵龐,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鏡,“怎麽了?”

  “這道題……”

  周雙雙指著練習冊上的一道題,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顧奚亭扯住了發辮,她一瞬忘記了說話,偏頭去看坐在旁邊的顧奚亭。

  他那張精致雋秀的麵龐上沒有什麽表情,在周雙雙看他的時候,他若無其事地鬆開了手,也沒看她,隻是盯著坐在前排的吳思譽,“沒你事。”

  “……”已經知道周雙雙想請他講題的吳思譽麵對大佬冷冰冰的目光,隻好選擇屈服,轉過身去。

  顧奚亭稍顯滿意,他這才偏頭看向旁邊的周雙雙,“知道我為什麽不用做作業嗎?”

  周雙雙被他忽然這麽一問,腦袋裏都是空白,隻好搖了搖頭。

  然後,她就見他緋薄的唇微彎,左眼尾處的那顆痣頓時生動了幾分,帶著讓人難以忽視的幾分風情。

  她聽見他清冽的嗓音傳來:“因為我聰明。”

  周雙雙一怔。

  她當然知道他聰明啊。

  大家都說,考不考年級第一全憑他高興,高興就拿個年級前五,不高興就拿年級第一。

  除了語文老師要求他必須做作業之外,其他老師對他不交作業的日常見慣不慣,也不去管了。

  他們說,顧奚亭就是不會寫作文,作文字數總是達不到要求的字數……好像多寫一點兒要耗費他多少腦細胞似的。

  “所以你為什麽舍近求遠?”他偏頭睨著她。

  彼時,窗簾微動,陽光從玻璃窗外傾灑進來,淺淡的暖光照在他的身上,更襯得他眉眼清雋,一如水墨風光裏最令人驚豔的那一抹側影。

  而她終於聽懂了他的意思。

  “遠”是吳思譽。

  “近”,是他。

  胸腔裏的那那顆心頓時控製不住地疾跳,周雙雙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嗯?”他靠在課桌上,一手撐著下巴,睨著她時,尾音微翹,有點誘人。

  周雙雙握緊了手裏的筆,她腦子裏亂糟糟的,脫口而出,“你,你明明還要寫語文作業……”

  “……”

  顧奚亭一瞬間黑了臉。

  她沒敢看他,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