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 21
作者:照城      更新:2020-08-18 10:21      字數:4554
  不知是誰眼疾手快,飛似的按滅了燈光。

  黑夜裏,隻有手機屏幕的藍光亮著,大家麵麵相覷,然後又覺得好笑。

  “手機。”岑北亭說了一句。其他人紛紛把手機鎖屏。

  連手機的光都沒有之後,房間裏更暗了,連對麵的人都看不清楚。

  許欣摸著黑往前走,然後兀地一怔,發覺自己的手按在了岑北亭的手背上。她連忙放開,卻被岑北亭翻手捉住。她想掙,岑北亭攢得更緊,她抬頭看他,發現他並沒有看自己,他的目光始終專注地望向門外,另一隻扶在李曉侯的肩膀上。許欣反應過來這個舉動其實並沒有別的什麽意思,他隻是習慣性地在她的手心上安撫地捏了捏。

  岑北亭在被老師抓包這種事上經驗豐富,所以就算死到臨頭,隻跟老徐隔一道門了,他也鎮定自若,頗有大將風範。

  他望著門外,全神貫注地聽著老徐的動靜,然後食指抵在唇上,噓了一聲,示意大家跟著他。

  岑北亭引著他們,躲在了地下室門後。他們一共有六個人,為了藏嚴實擠成一團。

  “噓,都別說話。”岑北亭沉重的呼吸噴在了她的耳後根上。

  腳步聲漸漸近了,老徐果然開了門,門板向後,剛好將他們幾個擋住。

  幾個人大氣不敢出,看著老徐手裏的手電筒在房間裏照了一圈。

  許欣肺都要緊張炸了,生怕老徐一回頭,就發現他們躲在門後。

  周白薇見屋裏沒人,疑惑道:“誒,人呢?剛剛從外麵看,明明亮了燈。”

  “調虎離山!”老徐到底比周白薇有經驗,他大腿一拍,說:“這幫小兔崽子!中計了,中計了!快回去快回去。”

  老徐領著周白薇打著手電筒往回跑。兩人一走遠,岑北亭立刻帶著他們溜了出去。大家撒腳丫子一陣狂奔,一路跑到走廊。

  到了門前,岑北亭噓了一聲,手指指了指腳下,然後輕手輕腳脫下鞋,揣在懷裏走。

  其他人立刻有樣學樣,也脫了鞋,踩著襪子走貓步,一丁點聲音都沒有。

  老徐是個聰明人,他知道這餿主意肯定是岑北亭出的,於是他的目標非常明確,直奔岑北亭房間而去。

  岑北亭也不是吃素的,他預判了老徐的預判,不走尋常路。他回去後特地沒走正門,而是從窗戶翻了進去。

  他從窗台上跳下來的時候,老徐剛好破門而入,明晃晃的手電筒打在了他的臉上。

  岑北亭伸手擋了擋光,眯著眼睛,拖著嗓音懶洋洋地說:“誒,老師您怎麽又來了?剛剛不是查過了麽?又要查寢嗎?”

  “你?”老徐有點驚訝岑北亭怎麽在屋裏,說:“你怎麽不在床上睡覺。”

  岑北亭裝模作樣地揉眼睛,說:“我,我起夜呢。”

  “哼。”老徐一百個不相信。岑北亭光著腳站在地上,老徐打著手電筒圍著他繞了一圈,什麽證據也沒找著。

  “這小兔崽子!”他又和周白薇對視一眼,連忙趕去其他寢室查房。但剩下人早就趁老徐查岑北亭的空擋溜回房間,在老徐的手電筒掃進來前藏進被子裏躲好。

  許欣和崔奧利順利地溜了回去。許欣合衣躺進床裏,用被子蒙住了頭。躺下後心跳還許久不能平靜。

  她忍不住笑了一聲。

  實是太刺激了,玩的就是心跳,難怪那麽多人喜歡玩極限運動。

  老徐的手電筒照了進來,然後又滅了,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房間安靜了下來。

  銀色的月光灑在了床尾,靜悄悄裏,許欣無意識地捏了捏自己的掌心。

  她突然發現自己已經不是僅僅為剛剛的逃跑成功而笑了,她笑的還多了許多別的東西。然後她驀地想到崔奧利的那句警告,如夢初醒——像岑北亭這種人,就是太容易被喜歡上了。

  春遊相當於沸水煮麵時點進的一點涼水,表麵平靜後,水溫比之前更高。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跟著冬天裏的一陣寒風還有期末分班考試的下課鈴。時間過得飛快,高考這件以為很久遠的事情,一眨眼便已經在眼前了。所有人都必須認認真真、深思熟慮地掂量掂量自己在高考這場戰役裏究竟幾斤幾兩。

  他們將各自書桌裏的書和文具收走,在學校門口告別。到家的時候,許欣在單元樓下看見自己家的窗戶裏往外透了光亮,她走上樓,聽見客廳電視機裏傳來了聲音,李月華在家。

  許欣進了門,蹲在玄關解鞋帶。她朝鞋架上瞥了一眼,鞋架上並沒有吳建軍那雙厚重的笨頭皮鞋。

  今天周五,吳建軍沒有來。

  許欣換上拖鞋,進入客廳。李月華正靠在沙發上看電視。從表情上看,李月華今天心情不錯,她的眉毛是舒展著的,肩膀和嘴角也是,手慵懶地擱在扶手上,有一搭沒一搭按動遙控器轉換頻道。

  她沒看許欣,語氣平淡地說:“回來了啊,吃了沒?”

  許欣說:“吃了。”

  李月華又多問了她一句:“吃的什麽?”

  許欣說:“學校食堂。”

  李月華放下了遙控器,她從沙發裏站了起來,腳後跟勾著拖鞋。她朝廚房的方向走了過去,說:“我給你炒飯。”

  許欣並不想吃,她晚上總是吃的很少,但更令她疑惑的是,李月華今天為什麽這麽和顏悅色。吳建軍沒來,她應該大發脾氣,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好像她哪裏都不對。

  就在她分神的時候,李月華走進了廚房。她從冰箱裏拿了雞蛋,敲進碗裏,撒了勺鹽,筷子插進蛋液,騰出了手,將灶台的火苗打燃。

  永遠隻有防蠅罩罩著一碟冷飯的廚房,第一次充滿了久違的煙火氣。許欣看著李月華忙碌著,那個背影逐漸和很多年前的李月華重合,和許周還在的時候的那個人融為了一體。

  許欣對著李月華的影子說:“我不想吃。”

  攪拌雞蛋的聲音停了停,然後又繼續了下去。李月華沒有轉身,她今天的心情真的相當好,她一點脾氣也沒有衝許欣發,容忍著她得寸進尺的無理取鬧,她淡淡地說:“雞蛋都打了,你不吃怎麽辦?”

  鍋碗瓢盆敲出一段交響樂。一份雞蛋炒飯很快就做好了,擺在了許欣麵前。

  在李月華的目光裏,許欣低著頭,在她對麵坐下,拾起筷子。

  李月華托著腮,靜靜地看著她,說:“你是不是瘦了點?”

  許欣用手背擦了擦下巴,說:“沒有。”

  “沒有麽?”李月華沒有深究。

  “你現在高幾來著?”她又問:“高二了吧?”

  許欣咽著米,說:“高一下學期。”

  李月華:“哦,也對。”

  李月華沒再說話,而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許欣如鯁在喉,終於抬頭也看李月華。

  不知是燈光的原因還是一刹那間的錯覺,許欣突然覺得,李月華變得好看了。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微妙的變化,說不出究竟具體是哪兒,好像都沒變,又好像都變了。

  她的皮膚變得很好,細膩白皙而富有年輕健康的光澤,她眼角的細紋是舒展的,規整標致的五官溫順而柔和,沒有了世故的棱角。她的身材也變得豐腴了起來,她穿著一件白色一件式睡裙,腰部沒有束腰,女性的特征飽滿顯著,卻恰恰相反的缺失了“性”的吸引力。

  餐廳暖燈下,她的目光和李月華撞在了一起,李月華也在打量著她,無可回避地,她們兩個人中必須有一個人要先開口說話。

  李月華看著她,開口道:“你長得很快。”

  “感覺你昨天還很小,但今天就這麽大了。”

  “其實你長得像你爸爸,”李月華對她說。

  她用那如芒在背的溫和的目光看著她,說:“尤其是眼睛,很漂亮。”

  許欣瞥開眼,她不知道李月華今天為什麽突然跟她說這些,她默不作聲,拚命地吃,狼吞虎咽、囫圇吞棗,她恨不得將整隻碗都吞下去,這樣她就能早點離開,不用接著忍受李月華的喋喋不休。她甚至希望李月華再次跟她翻臉,指著她的鼻子對她歇斯底裏地咒罵,因為這樣她就有借口摔了手裏的這隻碗,然後結束這段對話。

  可李月華今天的心情很好,她托著腮,陷入她從不珍惜的回憶裏,渾身都充滿著女性和母親的溫和。

  許欣終於吞下了最後一口米飯,蛋炒飯很幹,吃到最後的時候,味道像是一把摻了鹽的沙子,頻繁、快速的吞咽讓她嗓子眼裏幾乎要冒起火,她逃也似的扔下了碗筷,說:“我吃完了。”然後跑回自己房間裏。

  她“碰”地關上門,躲進了自己的房間。

  她側耳細細聽著,聽她摔碗走人後李月華在幹什麽?她會不會突然踹門進來,然後將剛剛壓抑的怒火全倒在她的頭上?

  但是李月華並沒有,許欣非常非常用心地聽,也隻聽見李月華收拾碗筷的聲音。即便是將碗放進水池裏,李月華的動作也是輕柔的,她好像懷揣了什麽珍貴的寶藏,以至於外界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讓她不滿和憤恨。

  李月華的平靜讓許欣突然慌張了,她如臨大敵,甚至說不出這種不安全感究竟來源於哪裏。

  李月華似乎不再去工廠了。整個寒假,李月華都在家。她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微微豐腴的腰身後墊了一隻紅色的枕頭。

  她會給許欣做飯,白米飯搭配一菜一湯。

  她總是托著腮看著她獨自吃,自己卻不肯動筷。許欣問她,為什麽不吃。她總說,沒什麽胃口。

  寒假的第三天,許欣寫完了所有作業,她在附近便利店裏找了一份臨時工,早上六點上班,晚上八點下班。

  周五晚上,許欣從便利店回家,她走到樓下,一眼就看到了那輛與這巷子格格不入的黑色小轎車。

  她心一怔,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家跑,跑到三樓的時候,樓下吳嬸虛掩著門,抱著那個大頭胖娃娃探頭探腦地看她,當許欣目光看過來,她又慌忙扭頭,不屑地“嘁”一聲,說:“不像話。”

  許欣在自家門外聽見隱隱說話和笑的聲音,那是男人和女人調情的聲音。她將手指扣在插銷上,插銷沒關,門忘了鎖,推一下就開了。

  客廳裏吱呀吱呀響的老式唱片機正在播放一首甜軟的歌,她看見李月華穿著一條白色睡裙,慵懶的腳踝上掛著一雙露指拖鞋,塗了紅色指甲油的腳尖跟著曲調輕輕踩著節拍。

  “媽。”許欣敷衍地叫了一聲,她將單肩包擱在地上,蹲下身解鞋帶。

  李月華走了過來,瞥了她一眼,“怎麽現在才回來?”

  “嗯。”許欣懶得解釋。

  李月華說:“洗了手吃飯。”

  許欣換上棉布拖鞋,她拎上書包帶,站了起來,緊接著她的視野裏出現了一雙深棕色圓頭男士皮鞋,那雙皮鞋踩在客廳老舊的木地板上,發出像老鼠一樣咯咯的聲音。

  吳建軍從李月華的房間裏出來了。他正往上提著自己褲腰帶,他穿了一件深棕色皮夾衣,那件衣服不是他的,所以這身衣服穿起來很不合適,滑稽極了,肩膀的位置變了形,凹凸不平,腹部一團團肥肉像流體一樣隨著步伐抖動。

  他沒看見許欣,背對著她,徑直走進廚房,從身後貼上李月華,手伸進李月華的睡衣裙擺裏狠狠地掐了一把李月華的屁股。

  李月華回過頭,她瞟了許欣一眼,臉是僵著的,但又馬上和吳建軍笑成了一團。

  看見這一幕,許欣一股血直衝上了腦門兒。

  她不管不顧,書包重重摔在地上,像一隻凶猛的幼豹,衝向吳建軍,用頭撞吳建軍,抓著吳建軍的袖口大吼大叫道:“你憑什麽,你憑什麽?”

  吳建軍愣了,那張肥碩的臉驀地黑了下去。

  他轉頭看李月華,目光慍怒,“搞什麽?”

  他遲遲不肯定下心,安安分分地和李月華在一起,除了他對男女關係毫不在意的放浪慣性,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不喜歡李月華帶著的這個拖油瓶。

  實話實說,他並不喜歡許欣。這丫頭片子很難討人喜歡,她不愛說話,看誰總是撩著眼皮。這個世上麻煩多一個不如少一個。嬌氣、無用、壞脾氣的大小姐,他那該死的前妻已經給他留了一個,他實在不想又來一個把他那本就不安寧的家攪得雞飛狗跳。

  “許欣,你什麽態度?”李月華臉上的笑還沒散,和浮現出的恐懼一同凝固在臉上,她拽著許欣的手臂,又推又搡往外帶,說:“做什麽?怎麽對吳叔叔這樣?”

  許欣仰著臉,衝李月華吼:“我什麽態度?你問我什麽態度?你有什麽資格問我?這是我爸的衣服!這是我爸的衣服!你憑什麽給他?你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