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1
作者:照城      更新:2020-08-18 10:21      字數:5284
  因為這個跌宕起伏的內部消息,岑北亭性情大變。

  岑北亭大變最明顯的地方是,他覺變少了。即便是他最不喜歡、聽不懂、像聽天書一樣的英語課,他也倔強地不睡覺,實在困倦到不行,便用手肘撐著桌子,手托腮,腦袋在胸口一點一點,繼續跟瞌睡蟲頑強地作鬥爭。

  他甚至不知道從哪個桌子旮旯角落裏搜出了一份英語習題,硬著頭皮做,價值二十分的閱讀理解,四題,一題五分,足足做了半個小時,期間砸筆不下十次,得虧他的筆是德國貨,這樣也沒摔壞。

  許欣看著他咬筆杆,長而好看的眉毛及其糾結的擰出了一團,苦悶、痛苦讓他的臉皺成一團,他費力地讀題,審題幹,看選項,最後歪歪扭扭地在括號裏寫了個A,然後劃掉,改B,再劃掉,改D,再劃掉,改A。

  許欣看著看著,臉也跟著糾結了起來。她真的無語扶額,怎麽就這麽完美地錯過了最佳答案……

  “不會。不會就是不會。”岑北亭摔筆,往後一仰。

  他扭頭看著窗外,俊氣的側臉被窗外光陰勾勒成陡峭的線。

  他一手托腮,另一手無意識地轉著筆,在桌上敲來敲去,幽幽地說:“如果,人生中的所有難題,都能像數學題一樣簡單就好了。”

  許欣:“……”

  正在痛苦地刷數學題的同學冷漠回頭,對岑北亭噴出了一個字——“滾。”

  岑北亭老老實實在教室坐著學了一上午,做了二十來道題,錯了二十來道題,戰績相當漂亮。

  晚上放學的時候,許欣回去,被人堵在樓洞裏。

  大夏天,岑北亭白色短袖,他的肩膀很寬,襯衣被撐得有棱有角,像一根行走的晾衣架。

  他一言不發,邁著大長腿,不斷向許欣圍追堵截。

  “幹嘛?”她被岑北亭擠到牆角。岑北亭實在是太高了,比她足足高出了一個頭,她必須揚起頭才能看見他的臉。她喘不過氣,有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他伸出手臂,手撐在牆壁上,幾乎將她環了個嚴嚴實實。

  “模擬卷三,”岑北亭喘著粗氣,凶神惡煞地問:“最後一題,為什麽選西?”

  許欣被他問懵了,“什麽?什麽東西?”

  “為什麽選西?”

  “什麽西?”

  “是西!”岑北亭糾正道。

  “嗯?”

  “AB西D!”

  許欣:“……”

  她恍然大悟,“你是說為什麽選C?”

  “對。”

  許欣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噴了岑北亭一臉口水。

  岑北亭有點懵,眼睛眨了眨。

  許欣連忙捂住嘴,但還是想笑,她彎著腰,從岑北亭臂彎下鑽出去,說:“我不是故意的,誰叫你離我這麽近。”

  岑北亭戰術性後搖,淡定地抹了抹臉。

  他隻磕絆了這麽一秒,馬上又找回了主動權,說:“你得教教我,你看,你當初是怎麽在周老師麵前保證的?雖然你自己成績是好,但我是你同桌,我要是英語又考了個零蛋,你臉上是不是也沒有光?這叫,對,這叫榮辱與共。”

  她才沒保證呢,她不喜歡撒謊所以當時一個字都我說,全是岑北亭自己拍胸脯跟周白薇打包票。

  許欣問他:“你等下不去打球?”

  “不去了。”岑北亭說。

  “真的?”

  “真的,”岑北亭像癟了的皮球,陰惻惻地說:“我已經很心如刀割了,別再紮我心了,行不行?”

  “好吧。”許欣好好欣賞了一下岑北亭吃癟的模樣,一次討回了本。

  她指著已經上了牛鼻鎖的教室門。此時值日生已經做完清潔了鎖門走人,說:“我去哪兒教你?”

  “我知道個地方。”

  從學校那條狹窄的小巷走出來,是一條寬闊的油柏路,油柏路兩旁是各色小吃店,他們的門麵都很小,像一格格豆腐塊,每一戶門口,一口被燒得黝黑的鐵鍋正翻滾著火焰和蒼翠的菜葉。

  岑北亭帶著許欣在這片煙火氣中穿梭,他帶她去到一家燒烤店。

  店麵不大,屋內剛好放下四麵八仙桌,門外支了幾把紅色大傘,每一把傘下又擺兩隻小桌子。剛剛天黑,大排檔生意還沒做起來,店裏沒什麽人,大部分椅座空著,隻有一群服務生一人腳邊放一隻塑料桶,用竹簽一根根串肉,一根簽上串四塊,兩肥兩素。

  “這家是李曉侯的媽媽開的。”岑北亭介紹,帶著許欣走了進去。

  “小岑來啦!”一個穿紅色圍裙,燙卷發,身材微胖的中年婦女聞聲出來招呼,她真的長得和李曉侯有幾分像,瘦長臉型,嘴唇微翹。

  “嬸兒,來了啊,”岑北亭輕車熟路地領著許欣坐到他和李曉侯常坐的卡座,坐下,朝許欣抬了抬下巴,對李媽媽說:“這也是我們同學,許欣,成績特好,年級第一。”

  “我天,是嗎!”你李媽媽一聽說許欣成績好,眼睛裏更冒光了,無比關切道:“小許同學要吃什麽呀?跟阿姨說,阿姨去給你做。”

  岑北亭問:“你能吃辣的嗎?”

  許欣看著菜單,點了點頭。小店的菜單都很簡單,一張粉紅色A4彩打紙上印著幾道特色菜,多是麻辣烤翅中、牛板筋還有炭烤五花肉之類。許欣吃東西不挑嘴,隻要能吃,什麽都吃,於是於她而言,吃飯最大的難處反在點菜上了。

  岑北亭頭也不抬,張嘴便說:“那我替你點了吧,阿姨,許欣跟我吃一樣的,麻辣烤翅、炭烤五花肉、烤麵筋,唔,都要辣啊,還要一碗狀元麵。”

  “好咧!”她喜滋滋地拿著菜單去後廚,心裏還念叨著,自己兒子李曉侯跟年紀第一吃的是一口鍋裏煮出來的麵,怎麽他就不開竅呢!

  岑北亭從筷筒裏抽出兩雙不鏽鋼筷子,遞了一副給許欣,說:“我跟你說,咱李阿姨的手藝真的沒話說,低湯用的牛骨頭,一點味精都不放,完全是用骨頭吊出來的鮮味兒,再說麵條,地道手杆堿水麵,有韌勁,總之,你吃一口就知道了。”

  麵上得比燒烤更快,一會兒一碗熱騰騰的麵便擺在許欣麵前,“狀元麵”裏麵的料最足,有牛腩、牛仔、牛肉丸和一枚鹵炸雞蛋,火紅的辣椒油上撒了一把翠綠的蔥花,看起來秀色可餐。

  岑北亭食指大動,長筷一挑,攪勻澆頭,吞下滿滿一大口和著牛肉粒的麵條,滿足地說:“快吃啊。”

  許欣挑了一大筷子,也學著岑北亭的樣子大口吃。岑北亭剛剛的鼎力推薦並沒有誇大其詞,牛肉燉得軟爛入味,辣椒油又香又麻,幾口下去便吃得她滿頭大汗。

  岑北亭個頭大,每天上躥下跳,長了一身結實的腱子肉,飯量也驚人,吃得飛快,許欣才吃到一半,岑北亭已經吃完了。

  李阿姨是個實在人,給她的碗裏放了足足三兩麵條,許欣吃到一半的時候,已經覺得很撐了,她吃得越來越慢。

  岑北亭放下筷子後將碗擱回洗碗槽,回來從書包裏搜出卷子,繼續哼哧哼哧地搗鼓,他見許欣吃得勉強,說:“是不好吃嗎?要不要換別的?”

  “不用不用。”許欣連忙擺手,“麵很好吃,是我吃撐著了。”

  “啊?吃撐著了?”岑北亭一臉驚訝,他對自己的飯量沒一點數,說:“你這才吃多大點兒啊,貓子吃的都比你多。”

  許欣沒說話,抓著筷子準備繼續埋頭吃。

  岑北亭說:“你真吃飽了嗎?”

  “真的。”

  岑北亭不屑地掃了一眼許欣麥芽杆子似的纖細手腕,細雖然細,但白嫩嫩的,跟豆腐做的似的。

  “怪不得這麽瘦,”他小聲念叨。

  “你說什麽?”

  “沒什麽,”岑北亭從許欣手裏將碗接了過去,說:“吃不了算了。”說完就著許欣剩下的麵吃了一口。

  “誒你……”許欣臉都變了,“這是我吃剩下的。”

  “你不是吃不下了嗎?”岑北亭無所謂地說:“吃不了的你也別倒了,李阿姨喜歡你,給你的這份比別人都多,你要是倒掉,她看見了心裏會難受的。”

  說完話,兩三口,便將許欣那碗也吃光了。

  吃完後他將許欣的碗筷也放回了洗碗槽,對正在後廚忙碌著的李阿姨喊話:“阿姨,我們吃好了,好吃,謝謝阿姨。”

  “好好好。”李阿姨高興地出來,手裏又端了兩碗山楂玉米糯米丸子甜酒湯,“再喝點甜湯消消食。”

  “謝謝李阿姨。”岑北亭欣喜道。

  “來,小同學,多吃點。”在李阿姨殷切的目光下,許欣硬著頭皮大口大口喝。

  李阿姨走後,岑北亭說:“你還喝得下麽?”

  許欣怕自己如果再不吃,岑北亭又會想剛剛那樣把剩下的端去,連忙說端起碗喝了個幹淨。

  吃了一大碗麵,又喝了湯,許欣已經撐得不想說話,她擱下碗筷,問岑北亭:“你吃飽了嗎?”

  岑北亭摸了摸下巴,伸手越過桌上那一片杯盤狼藉再次拾起菜單,理直氣壯地說:“沒啊。”

  許欣:“……”

  她深吸口氣,然後向岑北亭攤開手,“把題目給我看。”

  岑北亭還不舍得放菜單,硬是又點了兩份鮮肉煎餃,才騰出手把練習冊翻出來。

  他將冊子推了過去,兩手抱在腦後。

  “What is the author"s attitude towards the theory of of symbolibsp;iioni□□”

  A. Uned

  B. Doubtful

  bsp;Cautious

  D. Approving

  許欣又歎氣了,她都不知道為什麽岑北亭這道題會錯,這麽簡單,還不會做,這可怎麽辦?

  她斟酌了一下語言,說:“做題前你要先揣摩作者的意圖。”

  岑北亭伶牙俐齒地反問:“我怎麽知道作者的意圖?”

  許欣耐著性子,說:“所以要揣摩!”

  岑北亭立刻將許欣頂了回去,說:“我又不是作者肚子裏的蛔蟲,嘴長在人家作者自己的臉上,他不會說?非要人猜?鬧啥呢?到底考試還談戀愛呢?”

  許欣差點被岑北亭的話嗆到,說:“你還想不想去釣魚了。”

  “釣釣釣釣釣……”岑北亭討好道,他難得坐直身子,用筆蓋撓頭,嘟嘟囔囔:“不就是個恩富路恩賜嘛……”

  “influence。”許欣字正腔圓的糾正道。

  岑北亭其實很喜歡聽許欣說英語,她不愛說話,但的聲音很好聽,總是會讓他想到夏天把冰可樂倒進玻璃杯裏。

  “再讀一遍,沒聽清。”他故意說。

  “in·flu·ence……”這次她讀得很慢,把每個音節都發得很清晰。

  英語元音要想法的標準,嘴唇一定要大開,麵部肌肉拉開嘴角,形成類似微笑的弧度。

  岑北亭盯著她嘴唇看著,喉結上下動了動。

  “什麽‘絲’?”

  許欣終於反應過來岑北亭壓根沒心思學,就是想誑她,她二話不說,在桌子下麵踹了岑北亭一腳。

  這時李曉侯也回來了,他敞著校服,懷抱籃球,滿頭大汗。“靠,你小子躲這兒呢!”

  岑北亭沒跟他一起,他便自己去打了球,四班打球髒,今晚岑北亭不在,跟他們剛不起來,一場打下來,把他慪得要死。

  李曉侯回家後,李阿姨提著掃帚就出來了。她用掃把柄敲李曉侯的腦袋,說:“還知道回來啊你,你看看別人,還知道學習,就你不知道,天天在外麵玩兒。”

  李曉侯屬於那種學什麽都很快,不用費勁兒,輕輕鬆鬆就能學好的學生。他和岑北亭一樣,雖然天天不務正業,對籃球的感情要比對試卷的感情深得多,但成績依舊還說得過去,在火箭班吊著尾巴,雖然不見得能去北大清華,但一般的一本院校,倒也沒多大問題。

  李曉侯衝起來,拉開冰櫃找飲料,咕咕灌了幾口下去。

  他瞥見岑北亭麵前的英語題,哈哈大笑,說:“我服了你了,岑哥,你還真學起來了啊。”

  岑北亭攤手,說:“不然咋整?小爺數學物理直逼滿分,提高20分啊,要我親命,我上哪兒找分去?”

  李曉侯:“……”

  李曉侯沒好氣:“會不會說話?不會說話就把嘴閉著。”

  岑北亭哈哈大笑,說:“你笑話我,你看看你自己的英語幾分?到時候我們都去釣魚了,就你一個人去拓展基地接受再教育。”

  “靠……”李曉侯仰天長嘯,一聲呻/吟。

  他跟岑北亭難兄難弟,岑北亭入學考了60,他70,都是老大難。

  “好哥哥帶帶我。”李曉侯也湊了過去,和岑北亭兩人吧並排做好,聽許欣解疑。

  李曉侯和岑北亭兩人英語底子是在是太差了,估計除了知道英語字母一共有26個以外,什麽名詞、介詞、副詞……什麽時態、虛擬語氣、倒裝句,更是一概不知。

  許欣講的口幹舌燥,總算給他們講明白了“the theory of”這個句型裏的of是什麽意思。

  離開麵館時,李阿姨還給許欣塞了一大包牛肉餡兒燒餅,讓她帶回家自己吃,或者給家裏人吃。

  許欣心裏過意不去,遲遲不肯收,這時岑北亭說:“你收著,回去多帶幾個同學來。”

  岑北亭一個人去車棚取自行車。

  許欣跟李曉侯一起在原處等。許欣便隨口問李曉侯:“岑北亭經常來這兒嗎?”

  “對啊。”李曉侯點了點頭,笑著說:“岑哥這人你也知道,人緣好,誰都高興跟他當朋友。”

  “因為他對朋友沒的話說,像我家這個小店,剛開始生意也不好,後來他知道了,每次我們打完球,就帶著一大幫子人過來吃飯,慢慢的來的人多了,吃著又覺得我們味道的確不錯,生意這才好起來的。”

  許欣點點頭,手裏的牛肉餡兒餅沉甸甸的,她這才明白為什麽剛剛岑北亭在她耳邊說,回去多帶幾個朋友回來。

  她看著岑北亭擺弄著單車,他單手便將單車提了起來,路燈把他的頭發照成深栗色,閃閃發著光。

  “是的。”她突然說。

  李曉侯問:“什麽是的。”

  許欣說:“誰都喜歡跟他交朋友,因為他看起來每天都很開心。”

  李曉侯卻撇了撇嘴角,淡淡地說:“哪兒有什麽每天都很開心的人,隻有比較想的開的人。”

  許欣一頓,扭頭看李曉侯。

  李曉侯看著岑北亭,說:“我要是他,我真做不到他這地步。”

  許欣扭頭看李曉侯,“什麽意思?”

  “你還不知道嗎?”李曉侯有些驚訝地轉臉反問她,“他爸媽鬧離婚,天天家裏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