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相救
作者:雨師螺      更新:2020-08-18 07:00      字數:3968
  兩人熟門熟路繞進小巷,走在這條不知道走過多少遍的幽涼小巷間,倒也並不無聊。

  六巧是個嘴巴閑不住的活潑姑娘,是蘇家家境剛好些時,蘇母從外麵買回來的逃難娃。

  六巧剛到蘇家時,眼神怯生生的,身材幹瘦,渾身隻剩下一把骨頭。現在,曾經幹瘦的小丫頭不僅長出肉來,性格也是非一般的開朗。

  在六巧心中,第一厲害的是蘇滿娘,第二才是蘇母。

  而且這第一的位置相當牢固,誰也不容反駁。

  “小姐,你那裙子時真的特別好看。你是沒有看到,剛才都有幾位夫人把眼睛都看直了,咱們走了之後,還有人馬上去問那朱紅色的料子。讓我說,那衣服好看,主要是小姐皮膚好、長得漂亮,如果換成那些皮膚粗糙、暗黃的夫人小姐,那估計就隻能在家隨便穿穿。”

  她一副煞有其事的認真模樣,將蘇滿娘逗得不行:“你這丫頭又在胡說,能進陳氏布莊的又有哪個不是大戶人家的女眷。人家自小精心養護的,怎麽可能會粗糙暗黃,以後這話可別在外麵亂說,不知道的人聽見,還不知道會怎樣想我。”

  六巧連忙點頭,她雖說性格跳脫了些,但卻知錯能改,堅決不願拖小姐一點後腿。

  “小姐說得對,我一定記在心裏。”

  蘇滿娘透過眼前的帷帽,看著六巧一副鄭重默念的模樣,有些無奈:“你這傻丫頭,這種事記得認真,我教你認兩個字卻怎麽總也記不住呢。”

  六巧耷拉下臉,小聲嘟囔道:“那個實在不行,太難!實在太難了!還是小姐你給我取的名字好,筆劃少得很,我隻練習了小半個月就記住了。”

  “你還好意思說,說到底就還是偷懶、不願意用心。”

  蘇滿娘的聲音溫溫涼涼的,在這炙熱的初夏,不自覺便能讓人去掉幾分燥意。

  尤其是現在她用帷帽將臉遮住,讓人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這聲音上,這效果就格外明顯。

  六巧便是如此,她享受地又往她身邊靠了靠,出聲央求:“好小姐,您再多說兩句試試,我感覺我的心都開始涼爽了。”

  蘇滿娘被她逗得又沒忍住笑。

  談笑間,兩人穿過一處拐角,踏入另外一條狹窄小巷,不期然地,蘇滿娘鼻尖飄過一股血液所特有的腥味。

  她抬頭張望:“六巧,你有沒有聞到一股血腥味兒。”

  六巧動了動鼻尖:“沒有啊。不過小姐你鼻子這樣靈,應該不可能聞錯,那可能是哪戶人家殺雞、潑出來的血水?”

  蘇滿娘遲疑地點了點頭,又四處打量了一番,未果,也就暫時認可了這個答案。

  隻是隨著兩人的行進,蘇滿娘纖眉越皺越緊,直至最後經過一處柴火垛,她徹底停下腳步。

  “小姐,怎麽了?”

  蘇滿娘擰著眉沒有說話,她細細打量著眼前靠著牆邊堆砌的柴火垛子,拾起一根樹枝,往味道血腥味最濃鬱的地方戳了戳。

  再取出時,樹枝的另一端上已經沾染上了絲絲暗紅的血跡。

  六巧探頭來看,想要驚呼,被蘇滿娘急忙捂住。

  此時時間已是半上午,這處小巷雖說偏僻狹窄,經過的人也少,但仍能隱約聽到人聲,隨時都可能有人經過。

  蘇滿娘想了想,讓六巧幫她擋著些身後,迅速將柴火垛揮散,嘩啦啦一聲,一位暗紅勁衣、雲錦暗紋的豔麗男子便從其中顯露出身形。

  他的麵色蒼白,發絲稍顯淩亂,就連衣袍上都落著一層細碎的草木渣屑,但即便如此狼狽,都無損他那讓人驚豔的昳麗容顏。

  那熟悉的、讓人見之便難以忘記的眉眼,分明就是之前在大佛寺看到的那位黎將軍。

  蘇滿娘的手指微抖,感覺自己好像摻和進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或許是察覺動靜,一直雙眸緊閉的黎銳卿豁然睜眼。

  他的瞳孔暗沉幽深,似有波濤洶湧。甫一對上他視線,蘇滿娘就好似被巨獸盯住,仿佛下一瞬就會被撕扯分裂、吞吃入腹。

  黎銳卿雖然眼前因大量失血而持續發黑,但身體本能的危機意識還在。在還未看清來人前,身體已經反射性的捏起旁邊的匕首,想要上前揮出。

  蘇滿娘低呼一聲,迅速後退,拉著六巧抬腳就跑。

  一直跑到巷口,卻沒聽到身後聲響,兩人抽空回頭,就見剛才還一副要起身殺人的黎銳卿,已經狼狽地暈倒在淩亂的柴火堆中。

  六巧受驚地捂住胸口,詢問:“小、小姐,咱們現在該怎麽辦?!”

  小巷之外不遠,還有嬉鬧談天的人聲,這裏隨時都可能有人過來,不宜久留。

  但是如果他們轉身就走,萬一之後黎將軍被人救了,記她們的仇該怎麽辦?!

  再或者,如果他就此遭遇上什麽不測,她們又該如何?!

  一時,兩人僵立在原地,陷入兩難。

  她們二人經曆的事情還少,少到還不能承受另一個生命因為她們而逝去的重量。畢竟如果沒有她們,黎銳卿人還藏得好好的。

  蘇滿娘心中也煩亂,各種紛雜的念頭充斥腦海中。

  她仿佛思考了很久,但等到真正做出決定時,卻又發現時間才過去了很短的一瞬。

  “那、那就先救吧。”蘇滿娘抿唇說出答案。

  民不與官鬥,萬一人真死在這裏,那隻要隨便找周圍的百姓一查,就會查到她們的頭上。

  導致官員殞命這麽大的罪名,她們承擔不起。

  蘇滿娘拉著六巧一起,重新回到柴火堆旁,將已經昏迷的黎銳卿扶起。解開包袱,取出自己那件剛剛取回來的朱紅長裙,就往黎銳卿身上套。

  六巧不過怔愣了一會兒,也反應過來,上前幫忙。

  索性黎銳卿現在還有些許意識,偶爾會配合著兩人抬抬胳膊,動動手,等到換衣完畢,蘇滿娘將自己頭頂上的帷帽往他頭上一扣,又示意六巧將那處柴火垛重新整理好。

  黎銳卿今天穿的是一件暗紅長衫,因為身高的緣故,穿上蘇滿娘新取回來的流蝶裙,下擺還有一圈兒暗紅色尾擺,但因與紗裙均屬紅色係,看起來也並不顯十分違和。

  至於他沾染在紗裙上的血跡,則因均是紅色,更是看不分明。

  六巧麻利地收拾完,就趕回蘇滿娘身邊,與她一起扶著黎銳卿向百草堂的後門走。

  還沒走沒幾步,小巷中便走進了人。

  見到三人並行,那人也沒有懷疑。這裏距離百草堂近,常會有病患出沒。隻是在與三人擦肩而過時,那人動作相當迅速,仿佛是生怕被傳染到什麽奇怪的瘟疫一般。

  等那人走遠,六巧低聲道:“小姐,咱們是直接送他去百草堂嗎?”

  蘇滿娘點頭:“我看他身上荷包是鼓的,到時不用咱們付錢。”

  六巧舒出一口氣,忙不迭點頭。

  小姐私房有限,她還想勸她多購置些胭脂水粉釵環首飾打扮她自己呢,可不能將銀錢都浪費在這種地方。

  此時,黎銳卿的精神已經逐漸回籠,他聽著身邊兩人的對話,隔著晃動著的帷帽輕紗看著自己身上的朱紅流沙裙,花費了點時間,才理清自己目前的現狀。

  黎銳卿回憶著自己在昏迷前見到的那張驚慌失措的芙蓉麵龐,又感受了下他正半趴著的豐潤女子的沁涼肩頭,以及旁邊另一個丫頭那一手粘膩的汗水,眉梢緊皺,將身體的重量往蘇滿娘身上挪了挪,把蘇滿娘壓得腳步一頓。

  察覺到周身的沁涼舒適感加重,黎銳卿閑適地眯起眼睛,嘶啞道:“去百草堂東邊那家。”

  蘇滿娘怔了一下:“黎將軍,你醒了。好的,馬上就快到了。”

  她們之前發現黎銳卿那處小巷距離百草堂已經不遠,前後又走過三條巷子,就見到了百草堂的後門。

  背上一個分量十足的男子,按理不應該太輕鬆。

  但蘇滿娘天生力氣大,此刻隻是感覺還好。她自小就在家人叮囑下學會了偽裝,此刻見旁邊不是主力的六巧已經累得氣喘籲籲,她眸光微動,也跟著一起喘出幾口粗氣。

  抵達地點,她就要鬆手上前敲門,但這位黎將軍的手勁卻太大,他就好像是一個人形秤砣般,死死扣壓在她的身上,根本挪動不開。

  她試了試手上的力道,在將這個煞神的胳膊掰折,和繼續佯裝間思忖了一會兒,最終氣弱地擺手,讓六巧上前。

  很快,百草堂東家的門戶就被敲開,一位仿佛剛剛睡醒的瘦弱男人疑惑地打開後門探出頭:“誒?你們是?”

  蘇滿娘有些尷尬,她還沒想好應怎樣回答,就聽到被她扶著的黎銳卿低聲道:“是我。”

  那男人一愣,而後睜大眼睛,迅速跑下石階,掀開黎銳卿的帷帽瞧了一眼,吃驚道:“怎麽弄成這樣?!快快快,快進來。”

  說罷就將人從蘇滿娘身上拉開,仿佛搬弄一塊輕飄飄的石頭般,三兩下半扛進屋。

  蘇滿娘這才舒出一口氣。

  挪去了身後那坨肉,她一下子感覺天氣藍了,牆也新了,就連空氣都涼爽了不少。

  六巧回頭看向她,蘇滿娘也嚴肅回視,半晌兩人齊齊點頭,跟著一起走了進去。

  那位來開門的瘦弱男子,應該是位大夫。

  他在將黎銳卿放到榻上後,就去翻找藥酒。

  蘇滿娘拿起桌上已經被摘下來的帷帽,看著已經完全清醒過來的黎銳卿。

  方才在忙亂中沒有注意,此時黎銳卿摘下帷帽,身著一身豔色女裝無力地軟躺在床榻上,她才注意到,他麵白似敷粉,唇朱若點胭,是極具衝擊力的驚豔。

  蘇滿娘眨眨眼,鼓起勇氣小聲開口:“大人,這身衣服是我今天剛從布莊取回來的,沒穿過的。”

  黎銳卿眉梢似笑非笑上挑,他看著眼前的豐潤少女,有些不明白她說這話的用意,想了想,開口回道:“多謝。”

  縱麵色蒼白,還身著了一襲朱紅女衣,但他揚眉淺笑間,仍獨有一抹撩人風情,尤其此時他漆黑眼底,正流淌著某種莫名的愉悅,更是讓人的目光忍不住片刻不離地黏在他身上。

  麵對如斯美景,蘇滿娘的眼底卻連絲波動也無,畢竟方才這人摸著匕首想要殺她的凶狠眼神,還在腦海中不停晃蕩。

  她攪了攪手指,深吸一口氣,顫巍巍繼續開口:“那個,你能給我將這身衣服的銀錢補給我嗎?我得回去再訂一身,否則回去和家人無法交代。”

  蘇母這次去陳氏布莊給她定製夏裝,可是花費了大價錢,專門為她出孝後相看人家準備的。結果現在這衣衫她還沒上身,就被個男人穿了,還汙上了血,壓上了褶兒,卻是不能要了。

  這救人是一回事,但衣服卻是另外一回事。

  前者,對方領不領情她無所謂,但後者,他若是敢不賠,那……她卻是絕對不允許的!

  想到這裏,蘇滿娘又往前走了兩步,以圖用氣勢表達自己的堅決,開口卻虛弱到不行:“這衣服還挺貴的。”她自己墊補不上。

  黎銳卿:……

  你一臉的破釜沉舟,就是為和他說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