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慈航普度
作者:一隻小火腿      更新:2020-08-18 05:35      字數:2669
  禦馬監院內。

  趙常知道自己這回辦事不利,追悔萬分,不敢直視李準。可是等了半天,主子責罰的話都沒有落下來。

  他抬起頭偷眼瞧,李準麵無表情,一手撚著補子上的搭扣,一邊不知在想些什麽。

  半晌,李準才開了口,問的話出乎趙常意料:“夫人是自己走的,還是被劫去的?”

  趙常心想這重點是不是不對,但沒敢說出來,隻能硬著頭皮說:“自己走的。”

  李準眉頭皺了起來。

  趙常生怕顯得自家夫人水性楊花,連忙補上一句:“夫人是知道自己母親病重,才跟著張炳忠走的,真真是個有孝心的。”

  這句馬屁本來是隨便拍拍,但李準緊蹙的眉頭略微舒展開些,應是把話聽進去了。

  他理順了思路,才道:“事已至此,別無他法。先去查清楚,看夫人被帶去了何處,別讓她受委屈。還有前些日子讓你打點的葉府的丫頭,是時候用起來了。再辦不好,連著這頓板子,一起罰你。”

  趙常忙不迭地道恩。

  按李準現在的心情,拿劍把情敵捅個透明窟窿都是輕的。但如今葉妙安被張炳忠帶走,跟羊入虎口沒什麽區別。想把羊毫發無損地撈出來,還不能把老虎逼急了同歸於盡,是得好好合計合集,急不來,也急不得。隻是不知消息是從何處走漏的,除了張炳忠,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

  草率的失誤他承受了一次,不能再來第二次。

  除了葉妙安,北京城裏還有不少讓他煩心的事情,比如從刑部堂而皇之走掉的劉寶成。

  ***

  劉寶成得了皇後娘娘的令,連忙從常惠遠處出來,腳下抹油一般往坤寧宮趕,生怕晚一會兒,刑部那群四六不懂的,就對他嚴刑逼供了。

  坤寧宮常年香火繚繞,連直欞吊搭窗上都沁著一股子煙灰味,比鹹若館佛堂上的味兒都還衝些。

  入得宮中,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劉寶成尖利的聲音都甜了起來:“皇後娘娘千歲。”

  盡管保養得當,歲月還是在這個身著紵絲黃衣的貴婦臉上留下了痕跡,翠珠麵花隨著光影閃動,遮不住她層疊的皺紋。

  皇後娘娘點點頭,抬手招呼他起身——這兩年她潛心為死去的兒子修閉口禪,話說的少了。

  宮人們已經修煉出看手勢就動的本領,魚貫似的出去,隻留下劉寶成和皇後。

  “小的罪該萬死,萬萬沒想到竟然著了李準的道。”

  皇後張口時,聲音略微艱澀:“苦樂隨緣,得失隨緣。”

  劉寶成是個白字先生,哪懂得佛法自然。他一臉賠笑:“娘娘說的是。隻是太子這邊出了變故,想來聖上那邊定會細查,龐貴妃……”

  說到這,意味深長的停住。

  一絲藏不住的恨意從皇後不喜不悲的福相裏滑過,很快又水波無痕。

  她長籲了口氣,方才慢慢道:“眾生皆苦,各有造化。太子命裏該有這麽一劫,龐貴妃……自然也是。”

  劉寶成點頭稱是,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怕的是,聖上派玄機先生去給貴妃問診。”

  皇後續道:“你竟一語成讖了,聖上已有此旨。我叫你來,便是為著此事。那烏斯藏藥,可有解法?”

  劉寶成回道:“據讕度僧說,無藥可解。”

  皇後點點頭:“如此甚好。當初我兒病時,你鞍前馬後,我感恩於你。但聖上那邊是責是罰,你得自己擔著,我最多保你不死。”

  劉寶成心道放屁。皇後娘娘燒香燒的,真當自己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了。來這麽一出慈航普度,廣結善緣。

  保他是因為以後還用得著他,她要修佛,自己不能沾手,自然得有人替她把醃臢事辦了。不然把他和左懷恩一起扔進天牢等死,多幹淨。

  心裏罵著,嘴上說的卻是謝主隆恩。

  ***

  李準早早告退,從宮裏回了府上。趙常得令去辦事,紅玉護主不力,心中愧疚,也跟著一起去了。

  夜色沉了下來,原先還有點人氣的院子一夜之間空空蕩蕩。

  李準推開寢室的門,帳子裏的被子是亂的,台麵上還攤著看到一半的書。硯台上的墨堪堪幹掉,龜裂成細細的碎塊。甚至窗戶上貼的喜字還沒褪色,屋子的主人卻已經不在了。

  一切都顯示著屋主人剛剛倉促離開,似乎很快就會回來。

  他停在床邊,摸了摸柔軟的被褥,然後躺了下來。

  葉妙安身上的馨香一瞬間包裹住了他,萬千滋味湧上心頭。

  自打刺客夜闖東宮,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休息。眼睛合上,卻怎麽也睡不著,千頭萬緒的想法,兜兜轉轉的人心,無法預知的焦慮。

  所有的所有,最後都化成兩個字,在心裏對著葉妙安默念:“等我。”

  ***

  葉妙安做夢了。

  夢裏她走在蒼茫茫地上,分不清方向。恍惚間,她辨認出了身在何處,是應天寺外,那處芳草坡。隻是此時正值隆冬,漫天飄雪。她覺得腳下有如針刺,低頭望去,竟然裸著雙足。

  “冷嗎?”身邊有個稚嫩的聲音問。

  葉妙安試圖扭頭,看清是誰在說話,但身邊圍繞的團團白霧讓她睜不開眼。

  她隻能點點頭,是真的冷。

  那孩子悉悉索索的,半晌葉妙安覺得身上一暖。原來他解開自己的衣裳,披在葉妙安的肩上。

  “把衣服給我,你該凍著了。”葉妙安不安地說。

  “男子漢大丈夫,我可不怕冷。”稚嫩聲音裏的瑟瑟顫抖暴露了他的謊言。那孩子生怕葉妙安再囉嗦,抓住了她:“走,我帶你找你爹去。”

  “不,我不去!”葉妙安大聲叫起來。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抗拒,那孩子顯然也被嚇了一跳。

  不過他很快就想通了,邊笑邊說:“不去正好,你逮過兔子沒有?雪天裏逮兔子最容易,有些灰突突的還沒換毛,一抓一個準。”

  說話間,雪堆裏好像真蹦出個毛茸茸的球,伸出頭四處張望。

  “看見了嗎?那就有一隻。”

  葉妙安點點頭,那男孩更興奮:“可不光你會抓知了,我也給你露一手,見識見識我抓兔子的厲害。”

  知了——知了——

  明明在雪天,四周卻突然響起沒完沒了的蟬鳴。越來越響,越來越聒噪。好像千軍萬馬湧了過來,聲聲直敲葉妙安的鼓膜,讓她頭痛欲裂。

  她捂著頭蹲了下去,一聲尖叫,然後猛然驚醒。

  春蘭聽見動靜,從外間的榻上過來,看見葉妙安正在打擺子,急忙伸手一探:“哎呀,姑娘恁的這麽燙手!”

  葉妙安隻覺得有千萬個榔頭同時在敲擊自己的頭骨,嗡嗡作響。身上一陣熱,一陣冷,酸痛難耐。應該是趕巧不巧,染上了風寒。

  春蘭急的團團轉:“這可如何是好!姑娘這樣子,本應該告訴張大人,但他明日就要大婚……”

  “明日大婚?”

  春蘭說漏了嘴,一臉驚慌:“張大人讓我瞞著您的……”

  葉妙安打斷了她:“無妨。我現在看起來怎樣?”

  她臉煞白,因為發燒,兩頰和唇卻是殷紅的,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病態美。

  春蘭囁嚅:“美極了。”

  葉妙安接下來的話,聽起來卻有點匪夷所思:“明天一大早,你去幫我托個信。”

  看著春蘭猶豫的表情,她粲然一笑:“不是給張大人的,是給咱們的新婦,葉妙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