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獨自莫憑欄
作者:驍騎校      更新:2020-03-11 11:59      字數:3359
  豆腐店大橋是這條高速公路上的重要標段,全長八百米,造價五個億,是貔貅集團承建的,高速項目牽扯到數以百億的資金,油水之大令外人垂涎,令內部人膽寒,劉風運接任交通廳之後,如履薄冰,戰戰兢兢,他什麽都明白,卻什麽都做不了。

  他自認為是一個能幹的官員,能力魄力實力全部具備,但在這個位子上,還是無能為力,履新之前的豪言壯語,一腔抱負,轉眼就被現實擊垮,他能做的隻有蕭規曹隨,和光同塵。

  現在譚家兄弟完了,所謂的上麵的上麵也快不行了,劉風運心情很沉著,他明白自己就是下一個,今天是自己當廳長的最後一天,也是最後一次坐這輛車,最後一次視察高速公路。

  豆腐店大橋的名字來自於附近一個叫做豆腐店的小村莊,但私下裏流傳,這個大橋是個標準的豆腐渣工程,貔貅集團層層轉包,工程質量非常堪憂,甚至有傳聞說為了掩蓋內幕,譚斌指使人將兩個監理滅口,至於那個工人,完全是意外。劉風運為了給譚家兄弟擦屁股,不得不追加投資,將豆腐店大橋重新加固,其中的酸楚,隻有他自己明白。

  這條公路開通沒多久,路上沒什麽車輛,傍晚時分,抵達豆腐店大橋,劉廳長讓司機把車停在路肩上,這是違反交規的行為,但是廳長發話,誰敢不從,然後劉風運下車,問司機要了煙和打火機,讓秘書別跟著,一個人下了車,翻越護欄,走到橋邊維修通道上,憑欄遠眺。

  劉風運在想自己的未來,明天就要雙規了,他必須想好對策,首先是守口如瓶,不能咬任何人,嗯,除了譚家兄弟之外,火力盡管對準他們,估計要雙規一段時間,然後移送司法,最終也許是十年,或者十五年徒刑,雙開黨籍和職務,沒收個人財產,這都無所謂了,反正境外洗幹淨的資產也有幾個億,後下輩子花得了,他最放心不下的是父親,不過父親是過來人,也許能明白自己的苦衷吧。

  活著總比死了強吧,劉風運想,自己才五十歲,最多坐十年牢,出來不過花甲之年,去美國頤養天年,也不錯,想到這裏,他寬慰了許多,點起一支煙,扶著欄杆,對著下麵的山穀大喊一聲,直抒胸臆。

  欄杆是鋼鐵的,看起來很牢靠,所以劉風運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了上去,沒想到這些欄杆的焊點很不牢固,瞬間折斷,劉風運一頭栽下去,連呼救都來不及。

  秘書正在抽煙,忽然聽到劉廳大喊了一聲,扭頭看去,不見人,覺得有些不對勁,下車過去一看,到處都不見人影,他這才慌了,四下尋找,不經意間往橋下一看,一個人四仰八叉躺在穀底,看穿著正像是劉廳。

  這時一輛高速巡警的警車開到,要對他們的違規行為進行處罰和勸離,秘書亮明身份,交警和他一起下到穀底,確認屍體正是劉風運,摸一摸還是熱的哩。

  秘書打電話叫了救護車,一屁股坐在老領導身旁無聲地哭了起來,領導完了,他的仕途也宣告終結了。

  三個小時後,救護車才到,劉風運早就涼了,沒有搶救的必要了,直接拉殯儀館,交通廳的黨委班子都通知到了,省委省政府也接到報告,紀委那邊自然也知道了。

  最後知道的是老劉家人,第二天下午,交通廳派專人登門,向劉文襄報喪,老爺子到底是久經考驗的老革命,聽說長子的死訊後沒有精神崩潰,而是仔細詢問是怎麽死的,算不算烈士,得知還需要省裏定性之後,他黯然了。

  王永芳參加了離退休紅歌隊,每天都要去省委禮堂排練,她還是主唱,排練一結束她就往家趕,準備燉野生老鱉湯給孫子補補,正巧在樓下遇到了放學回家的劉康乾,祖孫倆開開心心一起回家。

  進了家門就感覺不對勁,爺爺坐在沙發上,表情肅穆。

  到底是幾十年夫妻,王永芳知道肯定發生了什麽大事,她笑道:“老劉,是不是組織上要啟用你這個老家夥了?”

  劉文襄說:“永芳,你先坐下,做好思想準備。”

  王永芳這才注意到劉文襄的肅穆中帶著哀傷,大概是有什麽噩耗吧,又是哪個老同事去世了吧,她坐下拉著劉文襄的手,以示安慰。

  “大兒沒了。”劉文襄說。

  王永芳沒反應過來,大兒就是劉風運的小名,已經許久不用了,她用了幾秒鍾的時間回過味來,臉色刷白,喃喃道:“怎麽說沒就沒了,不可能啊。”

  劉康乾心中劇震,大伯竟然沒了,他第一反應就是車禍,大伯喜歡坐著車到處視察,現場辦公,出車禍的概率極大,大伯的離世對老劉家是一記沉重打擊,上次見麵大伯的諄諄教誨還在耳邊,沒想到那就是最後一麵,他心裏又慌又亂又悲傷。

  王永芳自言自語一陣,捂著心口開始難受,劉文襄忙道:“康康,速效救心丸!”

  奶奶心髒不好,家裏到處都放著速效救心丸,劉康乾急忙拿了一瓶,給奶奶服下,王永芳緩過勁來,大放悲聲,劉康乾走到一旁,默默打了120。

  報喪電話一個個打出去,很快老劉家就聚集了大批親朋,連日理萬機的劉風正也趕來了,家裏的氣氛凝重而沉痛,大伯是意外身亡,此前被人網絡舉報受賄,公布了很多細節,所以他的死很容易聯想為畏罪自殺,再加上組織上還沒定性,是烈士,還是抑鬱症,還是腐敗分子,都懸而未決,又給老劉家蒙上一層陰影。

  大伯母熊茹和堂姐劉婕妤已經收到消息,正準備從美國趕回,劉風正卻背著人出去打了個越洋電話,隱晦的提醒嫂子,此時回國不太合適,也許回來就再也出不去了。

  熊茹會意,當即就把剛訂的票退了。

  客廳在還在繼續討論,小姑父義憤填膺道:“人都沒了,還想怎麽樣,就該讓爸聯絡一幫老幹部給上麵施壓。”

  “王建你少說兩句。”劉風正道,大哥沒了,他就是家裏的頂梁柱,老劉家的話語權是根據品級來的,老一輩已經退休另說,老大在的時候是正廳級,一言九鼎,弟弟妹妹都聽他的,現在級別最高的是劉風正,他義不容辭的頂上了大哥的位置。

  “現在我們應當冷靜,靜觀其變。”劉風正說,“都別亂打電話,亂托人,這不是誰一句話能解決的問題,越是這種時候,越要顯出我們家的黨性,我們家的素質,一切以組織決定為準。”

  大姑父是近江中院的正處級法官,大姑是高檢的副處級,小姑是交警總隊車管所的,雖然三個人都屬於政法係統,但不認識紀委的人,就算認識,也沒法打探消息,大家愁雲慘淡,默默無語。

  “都別愣著啊,把靈堂布置起來。”劉風正又道,“別管怎麽樣,喪事要辦。”

  革命幹部家庭的喪事一切從簡,沒有披麻戴孝,沒有紙人紙馬,隻有花圈和小白花,吊唁的人陸續來到,但僅限於劉風運的老部下,那些官場上的同僚朋友,別說人到場,就連電話都不打一個。

  劉風運的秘書小李來到老劉家,兩眼通紅,悲傷萬分,他私下裏告訴劉風正一件事,紀委的工作人員把劉廳的兩部手機、筆記本電腦和隨身物品全都拿走了。

  劉康乾站在一旁,聽到了他們的竊竊私語,這意味著什麽,他很清楚,大伯死了,老劉家完了,從今以後,江河日下,就像賈府那樣慢慢破敗衰落,他似乎已經看到,高朋滿座的家,過不了多久就會變成陋室空堂,遺像高懸……

  ……

  韓光受到了上級的嚴肅批評,案子辦的不夠漂亮,居然把譚輝給當場擊斃了,譚家兄弟一個出逃,一個死亡,很多秘密就無從知曉了,僅憑著銀行賬目、下麵馬仔的供述,是沒法形成完整的證據鏈的。

  但韓光並不在意,上麵的官僚哪知道一線的艱苦,譚輝手裏有槍,子彈上膛,慢一秒鍾就有可能是自己的遺像罩上黑紗,妻兒成為烈士遺孀後代,享受升學加分,值得麽?他覺得不值。

  貔貅集團被查封,涉黑,涉槍,還涉毒,一句話形容,涼透了,李小傑和王濤兩個金牌打手被銬在審訊室裏,竹筒倒豆子全招了,其中就包括在酒店拘禁劉亞男,誘捕傅平安又被反殺的事實真相。

  因為高岩掌握了一部分貔貅集團的犯罪證據,被韓光據理力爭調到專案組來工作,他還給這個年輕的刑警取了個外號叫公牛,意思是和公牛一般莽撞而威猛。

  公牛是真牛,他拿著卷宗直接找到辦傅平安案子的警察,據理力爭,這案子本來是譚輝打過招呼的,現在譚輝都被這個愣頭青給斃了,案子自然也就煙消雲散了。

  看守所,傅平安正端坐學習,忽然門開了,看守將他提出來,穿過AB門,發還衣物和隨身物品,塞給他一張紙要他簽名。

  “這麽快?”傅平安樂了,換上衣服出了看守所的鐵門,外麵已近黃昏,曠野無垠,隻有一輛摩托車停在路邊,旁邊蹲著一個人正在抽煙。

  傅平安記得那個炮筒性格的緝毒警,也記得他給自己的承諾,沒想到他真的做到了。

  高岩站起來,將一頂摩托頭盔扔過來:“戴上,我帶你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