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樓天台上，白佳慧歇斯底裏掙紮了一陣，忽然昏厥過去，軟綿綿倒下來，傅平安把她放在自己腿上，掐人中，扇麵孔，絲毫不起作用，正想呼叫同事把人抬下去送醫院，忽然女人的手機震動起來，是一條短信，點開來看：為什麽不接電話，你出了什麽事？

  傅平安再看未接電話，果然有十幾個，都是同一個號碼打來的，標注為“豬豬洋”，看起來是個這個女人關係親密之人，於是他回撥過去，對方秒接，聲音急切：“寶貝兒，到底怎麽了？！”

  “你的寶貝在我這裏。”傅平安說。

  “你是誰？”對方的聲音變得冷峻而警惕。

  “我是錦江豪庭的物業工作人員，這個手機的主人是你朋友吧，麻煩你趕快過來把她領走，她現在昏過去了。”傅平安說著，就聽昏倒的女人肚子裏傳出咕咕的聲音，大約昏厥的原因是沒吃飯導致的低血糖加精神崩潰。

  “謝謝，謝謝！我馬上到！”男的聲音帶著激動和狂喜，也沒問地址就掛了電話。

  傅平安又給同事打了電話，叫來兩個保安和一輛行李車，把女人放在行李車上推下去，安置到小會議室的沙發上，還給蓋上了毛毯，經理聞訊而來，聽說牽扯到業主的情感糾紛，差點有人跳樓，驚出一身冷汗，說小傅好樣的，這事兒你全權處理，花點錢沒關係，千萬別上新聞，咱們經不起二茬負麵新聞了。

  物業公司有自己的醫護專員，可以在緊急情況下為業主做心髒複蘇之類，打個吊瓶不在話下，傅平安安排人給女人掛上了葡萄糖。

  過了半小時，“豬豬洋”又打來電話，傅平安出去將他領到會議室，看著躺在沙發上熟睡的女人，這個斯斯文文的大男孩終於鬆了一口氣，傅平安觀察了一下，男孩穿格子襯衫衝鋒衣，牛仔褲運動鞋，鞋子磨損嚴重，渾身上下沒有名牌，和滿身奢侈品牌的女人看起來並不像一路人，他不由得想起劉亞男和自己。

  “這得送醫院。”男孩拿出手機要打120，被傅平安攔住：“別折騰她了，你看她呼吸平穩，沒什麽大事，就是累著了。”

  男孩沉默了一陣，忽然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傅平安說：“這位女士來到一號樓天台想跳樓，被我們攔下，當時掙紮了一陣，發泄了情緒和力氣，精疲力竭加上低血糖導致昏迷，讓她休息一下就好了。”

  “謝謝了。”男孩想了想還是問出心中疑惑，“她來找誰？”

  “業主隱私，不便透露。”傅平安很有職業素養的回答。

  男孩沒有追問，坐在女人身旁，拿起她一隻手，就這樣靜靜坐著，似乎很滿足，很幸福，傅平安默默退出，去飲水機處接了一杯水送來，在門口就聽到男孩在說話。

  “佳佳，我帶了你最愛吃的話梅糖，你吃一塊吧。”

  “佳佳，老家下雪了，記得我們第一次打雪仗麽，那年我們上高二，我是轉學生，同學們都不愛搭理我，隻有你和我說話……”

  “佳佳，等過了年，我們租一個大點的房子，我還在努力攢錢，再等等，我們就夠首付了，就可以住上自己的房子了，雖然小，但是屬於自己啊……”

  傅平安敲敲門，自言自語戛然而止。

  “出來聊聊吧。”傅平安說。

  男孩看了看女人，把毛毯往上拉一拉，跟著傅平安出來了，在陽台上望著陰沉沉的天，近江也快下雪了。

  “抽煙麽？”傅平安遞過來一支煙。

  “謝謝，我戒了。”男孩擺擺手。

  但傅平安還是點了兩支煙，隨手摸出一頂物業保安的綠色貝雷帽，天知道當初為什麽要選這個顏色，據說是楊明珠親自指定的，正好現在派上用場，他將貝雷帽遞給男孩，示意他戴上。

  男孩很聰明，秒懂，苦笑著說：“我還是來一支煙吧。”

  一陣吞雲吐霧，男孩敞開了心扉：“其實我早就發現了，隻是不想挑明，我想給她一個機會，也想給自己一個機會，畢竟談了很多年，從高中到大學，再到工作，畢業六年了，我們努力想在這個城市紮下根，我們住過地下室，被房東驅逐過，被中介騙過，我們加班，熬夜，為了攢首付，我知道這很累，可是有奔頭啊，可是如果連愛情都沒了，我真不知道還有什麽奔頭。”

  男孩仰麵朝天，不讓眼淚落下來，一片雪花落在他臉上，這是2012年的第一場雪。

  “怎麽稱呼？”傅平安問他。

  “我叫江小洋，做工程監理的。”男孩自我介紹道，想了想似乎應該把女朋友的情況也說一下，又道：“她叫白佳慧，是我的同學，我們都是近江工程學院畢業的，不一個係，我學的是路橋設計，她學的是平麵設計，我們進了不同的公司，我在工地上打拚，她在格子間裏奮鬥，我們經常一起吃著泡麵暢想未來，她說自己懷才不遇，一身才華得不到機會展現，直到半年前，她突然告訴我說，她的設計方案被甲方老大認可，拿了一個大單，也升級成了公司的設計總監，我替她高興，但那卻是我們之間裂痕的開始。”

  “你知道她的……出軌對象是誰麽？”傅平安問。

  江小洋搖搖頭：“不知道，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肯定是比我經濟條件好的人，佳佳太累了，她不想吃苦了，我理解她……”

  傅平安抬腳就踹，江小洋猝不及防被踹了個大馬趴。

  “你還是男人麽！瞧你這點出息，還覺得自己挺偉大是吧，你頭上都綠油油的可以跑馬了！還理解，你應該找到這個人，讓他付出代價，慘重的代價！”傅平安指著江小洋痛心疾首的罵道。

  江小洋坐在地上，欲哭無淚：“我能怎麽樣，我是外地人，在這個城市連朋友都沒有，隻要她幸福，我無所謂，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祝福她。”

  傅平安指著他繼續痛罵：“你覺得她幸福了麽，幸福了會跑來跳樓自殺？幸福了會幾天不吃飯，為伊消得人憔悴？當然不是為你了，是為了某個中年大叔，你覺得中年大叔會離婚娶她？給她幸福給她溫暖給她一個家，別沉浸在自己的言情小說裏了大哥，人家隻是玩玩她，你視若珍寶的女人，人家就當她是個玩具罷了，玩膩了一腳踹。”

  江小洋啞口無言。

  “是男人是支棱起來，有仇報仇，有怨抱怨，六零後搶你們八零後的女人，不能忍！”傅平安還在火上澆油。

  “可是我又能怎麽樣？我除了設計，沒別的能力。”

  “就說你想不想吧？”

  江小洋冷靜下來，看著傅平安，這個穿著物業製服的年輕人，為什麽如此熱心的綁住自己，他提出疑問，傅平安給出回答：“因為我和你一樣。”

  “啥也不說了，兄弟。”江小洋握住傅平安的手，兩人回到會議室，白佳慧還在酣睡，睡夢中不自覺地喊著誰的名字，兩人湊過去傾聽，分明喊的是“大叔”二字。

  這兩個字，深深刺激了江小洋和傅平安，情場如戰場，挖牆腳這種事在所難免，如果是被同齡的，優秀的，以結婚為目的的競爭對手挖了牆角，那也隻能承認現實，默默祝福，但是對手是個父輩年紀的大叔，而且隻是玩玩而已，這口氣就咽不下了。

  “需要證據。”傅平安提醒江小洋。

  江小洋會意，拿起白佳慧的手機，這是一部最新款的蘋果4S手機，年輕人夢寐以求的新潮產品，據說能語音操控，手機帶密碼，江小洋用白佳慧的生日當密碼試了一下，沒成功，怕被鎖機，沒敢再試。

  傅平安拿出自己的小本子，看了看劉風正的生日，用這個當密碼試了試，也不行，他想了想問江小洋：“你還記得你女朋友第一次夜不歸宿是什麽時候麽？”

  這是個慘痛的話題，江小洋想了想，說出半年前的一個日子，傅平安用這個日期當密碼，果然通過了驗證。

  他倆都能猜到，這是白佳慧第一次和“大叔”發生親密關係的日子。

  打開通話記錄，幾乎全是和一個備注大叔的號碼在通話，通話時間是隨機的，大多是正常上班時間，但也有淩晨、深夜的通話記錄，其中一次深夜通話長達兩個小時！

  最上麵的是二十多個沒打通的電話，大叔關機了，白佳慧絕望了，所以才會跳樓。

  再看短信，同樣浩如煙海，但是內容以工作和興趣愛好居多，並無曖昧話題，也許是大叔刻意回避，也許是已經刪掉了。

  “看看相冊。”傅平安提醒道。

  忽然背後傳來聲音：“你們在幹什麽？”

  兩人回頭，原來白佳慧已經醒了，正冷冷看著他倆，發現自己的手機在男朋友手中，立刻從沙發上跳起來，手背上的針都甩掉了，她一把搶回手機，緊緊攥著，破口大罵：“誰給你們的權力侵犯我的隱私！我要報警！”

  江小洋勸道：“佳佳，我們是為你好。”說著上前想安慰擁抱她。

  白佳慧用力將他推開：“我不需要你關心，你走吧，咱們完了，你去找個更好的吧。”

  江小洋苦口婆心：“佳佳，你要理智些啊，我是真心愛你的，他隻是玩弄你的感情罷了。”

  白佳慧冷笑道：“一事無成的男人的真愛是最廉價的，你除了會讓我喝熱水還會什麽？對了，你還會下雨天給我送傘，還會周末帶我去吃麻辣燙。”

  江小洋說：“難道你不喜歡麻辣燙麽？”

  白佳慧說：“我是喜歡麻辣燙，可我更喜歡日料，三文魚刺身和帝王蟹，澳龍、和牛、黑鬆露，這些你帶我吃過麽？我是喜歡雨天打著傘漫步的感覺，可我更喜歡坐在散發著真皮味道的路虎攬勝裏，停在江邊草地上，靜靜聽雨點敲擊在車頂的聲音，你有帶我去體驗過麽？”

  江小洋張口結舌。

  白佳慧繼續說：“他成熟，睿智，沉穩，他大氣、幽默、博學，他刷卡買單的樣子帥極了，他有品位，有學識，讀的是卡夫卡和米蘭.昆德拉，而不像是你那樣整天看網絡小說，他懂得關心人，體貼人，不像你隻會讓我喝熱水，他比你高大，比你魁梧，比你有錢，連頭發都比你茂盛！”

  江小洋摸著自己日益退後的發際線，無言以對。

  傅平安忍不住了，上前說道：“可是你的大叔不止有你一個，他還有妻子，還有很多像你一樣，不，比你還年輕漂亮的女朋友，快過年了，他帶著妻兒去外地度假，為什麽不是帶你一起呢？如果你真的和他在一起很開心，又為什麽要站在天台上呢？”

  白佳慧再度崩潰，捂著臉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