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章 春夢了無痕
作者:驍騎校      更新:2020-03-11 11:58      字數:3334
  傅平安還禮,走進守備區大院,沿著林蔭道走向警通連宿舍,那是兩年前他來到這裏的第一站,但是那棟六十年代的蘇聯式建築竟然不在了,原址變成搭著腳手架的建築工地。

  一個兵路過,傅平安叫住他,打聽警通連的新地址,那兵看到傅平安的中士肩章,先敬禮再說話,說警通連搬家了,先在體育館裏湊合著。

  “守備區到處都在搞建設呢。”這個兵說。

  傅平安哦了一聲,提起行李去體育館,這裏亂糟糟一片,偌大的室內體育館變成了兵營,到處是鐵架子床,分不清哪是哪,問了幾個人才找到公務班的龔晨。

  龔晨見是傅平安回來,有點驚訝:“你怎麽回來了,對了,你的東西都在。”打開櫃子,裏麵放著虎骨酒和高麗參。

  “聽說你看病去了,我正愁呢,我馬上退伍了,誰幫你看這些東西,說話你就來了。”龔晨有些唏噓,“程國才調走了,他主動申請去三團下連隊,聽說上島了。”

  傅平安沒說話。

  “咱們連換了新的連長和指導員,被你打掉牙的林鶴也調走了,不過人家是高升,到軍區政治部當官去了。”龔晨接著說,“同時調走的還有胡大鵬,去軍區司令部作戰處當參謀,前途無量啊,孫連副也不在,接新兵去了,接完了還要當新兵連的連長……對了,你晚上住哪?”

  傅平安忽然醒悟,警通連已經沒自己的鋪位了,九連也撤編了,自己在部隊的根沒了。

  “沒事,去招待所開個房間。”龔晨給他支招,“最近亂的很,這不快退伍了麽,幹部也懶得管,你不去西小樓找劉小娜敘敘舊,人家可一直惦記著你呢。”

  聽到劉小娜的名字,傅平安心裏咯噔一下,西小樓,他曾經魂縈夢繞的地方,讓他受盡羞辱的地方,在曆經滄桑後,這一切都淡了。

  傅平安決定先去探望熊司令,再去尋訪故人,他來到幹休所一號院,卻發現大門緊閉,隻聽到狼狗的叫聲,問了鄰居才知道,熊司令病了,田阿姨陪著他去省城軍區總院住院去了。

  於是傅平安又回到大院,四下逛了逛,他預感到這是自己最後一次在此處徜徉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守備區還是兩年前的守備區,一草一木都沒變過,但和傅平安同年入伍的兵,大部分都要離開這裏,退伍前夕這些“老”兵難免心理波動,部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連管他們的糾察都提前退伍走人了,就是擔心老兵報複。

  眼前就是西小樓,梧桐樹的葉子落了,天色已晚,這個時間段通訊連應該是在晚學習,若在從前,傅平安根本不敢登門,現在卻無比的釋然,就像去同學家那樣,光明正大的走進了西小樓的大門。

  西小樓裏無男兵,就算是通訊連偶爾有些男性幹部,也隻局限在某些特定空間,比如一號台,女兵寢室是絕不會踏足的,但傅平安就這麽進來的,第一個看到他的女兵驚訝到反應不過來,愣了一下才問:“你找誰?”

  “我……”傅平安腦海中閃過兩個名字,最終還是說出劉小娜這三個字。

  捧著臉盆的女兵衝樓上喊道:“劉小娜,有人找,男的。”

  然後就看樓上欄杆處冒出一排齊耳短發的腦袋,女兵們像看西洋景一樣看著貿然到訪的男兵。

  “哪個連的?”

  “不認識……”

  “還是個中士哩,嘻嘻。”

  “這不是一級英模麽!”

  “是咱們的兵王來了!”

  終於有人認出了這位男兵就是守備區頭一號兵王,海島蛟龍榮譽稱號和一級英模獎章獲得者,兩年兵就扛上中士肩章的傳奇人物傅平安。

  傅平安當然不知道,在他走後守備區搞了若幹次“學習傅平安”的活動,把他整成了全守備區士兵的偶像。

  可是劉小娜卻沒出現,有女兵在樓上喊:“蛟龍,你稍等一下,我們班長馬上就好。”然後一陣哄笑聲。

  劉小娜終於出來了,她剛才第一時間得知傅平安來訪後,一顆心怦怦亂跳,強忍住奔出去的心,回到鋪位前拿出化妝包匆匆化了個淡妝,梳梳頭發,還穿了雙中跟鞋。

  傅平安還記得自己被逐出守備區的那天,下著大雨,劉小娜披頭散發在雨中追吉普車,那次雨中相擁,給了自己堅持下去的勇氣,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功成名就,衣錦還鄉,風風光光的,堂堂正正的來西小樓,這一夢想他實現了,而且是超額完成,但他卻沒得到想象中的快樂。

  “我們出去走走吧。”劉小娜在哄笑聲中說道,絲毫也不避嫌的挽著傅平安的胳膊出了西小樓,但是在大院範圍內還是老老實實的把手放開了。

  “我一直在等你。”劉小娜說,“聽說你回來過,那天我值班,等我下機已經吹熄燈號了,我隻聽說你把林鶴揍了一頓,打的他滿地找牙,真解氣。”

  傅平安說:“我一直沒有人身自由,我住院了,精神病院。”

  劉小娜停步,摸摸傅平安的額頭:“你沒事吧,難道他們說的是真的,你真有精神病?”

  傅平安笑了:“有沒有精神病,你摸我的額頭也摸不出來啊,是PTSD,應激反應比平常人大,但我不是瘋子。”

  劉小娜拍拍胸口:“那就好,嚇死我了,萬一你突然發作我可招架不住。”

  “我不會衝你發作的,在守備區當兵的日子裏,你是唯一對我好的戰友。”傅平安笑道。

  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麽打動了劉小娜,她雙目噙著淚水,嘴角卻高高翹起來,無限溫柔的看著這個比自己年紀小,卻比自己軍銜高的男兵。

  兩年軍旅生涯,是每個從軍者一生中最難忘懷的時光,對傅平安如此,對劉小娜更是如此,不同的是,傅平安曆經戰火磨煉,最親愛的戰友都已犧牲,他也涅槃重生了,而劉小娜的兩年都在守備區度過,細碎重複的日子,如同把青春和感情切成碎屑灑在每一天,灑在每一條必經之路,灑在一號台上,現在要離開了,怎麽不讓她心疼。

  “走吧,我請你吃飯,我都聽見你肚子咕咕叫了。”劉小娜興衝衝拉著傅平安走通往幹休所的側門,守門的士兵看見一個肩章洗的發白的上等兵和一個中士出門,連問都不問。

  外麵的世界很精彩,七點鍾正是華燈初上,燈紅酒綠的時刻,劉小娜熟門熟路找了一家小飯店,很嫻熟的點了幾個菜兩瓶啤酒,和傅平安對飲起來,一邊喝一邊聊。

  “羅瑾也調走了,都是沾你的光。”劉小娜說,“保密條例在這,我們就不明說了,那件事之後,守備區很多人立功受獎,胡大鵬是本來就該調軍區的,林鶴這個人渣就是胡扯八道了,他那樣的貨色連軍裝都不該穿,扯遠了,羅瑾拿了一個二等功,提前授上尉軍銜,調XX軍去了,那可是野戰軍,一線部隊,晉升最快的地方。”

  想到軍區一招前的分別,傅平安黯然神傷。

  “我也借你的光,拿了一個三等功。”劉小娜笑笑,“還當了班長,兩年兵沒白當,愛過最渣的人渣,受過最重的情商,也參與過戰爭,立過功受過獎,最後掛著大紅花光榮退伍,原本我以為會除名退兵呢,嗬嗬,這都是命啊。”

  兩人喝完了啤酒,正尋思是回去還是再要兩瓶,忽然飯店的門被推開,一群便裝青年湧進來,他們都是守備區快退伍的兵,不光有大院的兵,還有下麵部隊的兵,大部分傅平安都沒不認識。

  老兵們可認識傅平安,這下想走也走不了,都是同年兵,共同話題三天三夜說不完,於是添酒回燈重開宴,白酒啤酒成箱的上,劉小娜還拿出手機叫了兩個女兵出來助陣,大夥兒喝了個昏天黑地,誰也不服輸,喝大了就偷偷出去摳喉嚨吐了回來繼續喝。

  傅平安喝的最多,誰讓他是兵王呢,大夥兒輪番敬酒,車輪大戰,哪怕是鋼筋鐵骨也架不住這種喝法,但他一直保持著神誌沒出溜到桌子底下去。

  小飯店已經打烊,勉強還清醒著的人把戰友們挨個往回送,傅平安沒地方可去,隻能去招待所開房間,他喝大了,走路都發飄,隻記得劉小娜不停和自己說話,轉眼就到了招待所,還見到了另一個老戰友顧磊,是顧磊給他們開了個套間大床房,帶浴缸的那種。

  後麵的記憶,傅平安就模糊了,他隻記得自己做了個春夢,夢裏那個白的發亮的酮體既像是劉小娜,又像是羅瑾,他仿佛在大海上航行,一會兒在波浪的峰頂,一會兒落到穀底,蕩漾刺激,一瀉千裏。

  當傅平安醒來的時候,頭疼欲裂,他喝了太多種酒,而且都不是什麽好酒,這會兒反胃惡心,去洗手間趴在馬桶上又吐了一回才神清氣爽,看看床頭上的小鬧鍾,已經上午十點鍾,趕忙洗漱一把,穿上軍裝下樓。

  前台站著的是另一個陌生的服務員,傅平安問他顧磊在哪兒,服務員說顧磊今天退伍。

  傅平安猜到了什麽,急忙來到守備區大院,發現歡送儀式已經結束,大巴車也在十分鍾前開走了。

  大操場空蕩蕩的,如同他一去不複返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