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般敷衍的回答，舒靜宇竟然當真了，大有伯牙遇子期之感，頓時熱淚盈眶感慨道：“知音難求啊，來來來，咱們演算一下。”說著將一枚粉筆塞在傅平安手裏，把他拉到黑板前，用期待而熱忱的目光看著他。

  傅平安仿佛回到了中學時代，那時候他數學成績不好，老師總喜歡把他提到黑板前示眾，殺雞儆猴，讓不認真聽講的同學們感受什麽叫做無地自容，沒想到當了兵，拿了英模稱號，進了醫院，還要受這種羞辱。

  但是今天的傅平安早不是當年羞澀的中學生了，他已經能坦然麵對任何生活的考驗。

  “老師，是很有趣，但我不會。”傅平安說。

  “那太可惜了。”舒靜宇一臉惋惜，“你錯過了人類最大的樂趣。”

  傅平安說：“人生最大的樂趣就是做題麽？”

  舒靜宇說：“數學是人類智慧最瑰麗的寶庫，如果沒有數學，人類還在茹毛飲血，如果沒有數學，人類就不可能登月，不可能探測火星，走向浩瀚的宇宙。”

  傅平安說：“如果沒有數學，人類也不會發明原子彈，中子彈，一炮下去炸死幾十萬人。”

  舒靜宇說：“你這個同學很有辯證思維，平時喜歡看誰的書？黑格爾還是馬克思？”

  傅平安想了想，黑格爾是誰他不知道，但馬克思他老人家的哲學理念還是學過的，便答是馬克思。

  “馬克思的辯證唯物主義和實踐哲學，確實影響到曆史進程。”舒靜宇終於找到一個能聊天的人，拉著傅平安開始神侃，他說的每一個字傅平安都知道是什麽意思，但是組合到一起就完全懵圈，一直說到午飯時間，舒靜宇依然拉著拉一個桌上用餐，吃完了又邀請傅平安到自己房間坐一坐。

  傅平安心想閑著也是閑著，欣然前往，舒靜宇的房間和其他病房不同，是一個很大的套間，包括會客室和臥房，洗手間都有兩個，到處都堆積著書籍，床上有，沙發上有，茶幾上有，地毯上也堆滿了，這還不算完，舒靜宇打開臥室裏的另一扇門，眼前豁然開朗。

  臥室通向隔壁的房間，這是一個足有一百平米的大通間，左側全是窗子，右側全是書架，前方是一麵牆的黑板，屋子中央的桌子上擺著兩台電腦，一台筆記本，但是當傅平安走過去仔細觀察，發現這並不是尋常電腦，而是服務器，還是水冷的。

  國家是不可能給一個精神病人的治療配備如此之高的硬件的，這種超規格待遇隻說明一個問題，舒靜宇依然在為國家工作。

  舒靜宇熱情洋溢道：“你做我的助手吧，我看也隻有你合適，小夥子，你博士在哪兒讀的，導師是誰？”

  傅平安說：“我淮門二中2008屆高中畢業，班主任姓倪。”

  舒靜宇說：“這樣啊，你們學校在國際上的排名還可以的，倪教授我認識，脾氣有些暴躁，但是學術上還是很紮實的。”

  傅平安忽然回過味來，這是在精神病院，眼前這位天才，另一個身份是瘋子。

  舒靜宇似乎是忽然靈感來了，走到黑板前還是繼續演算，傅平安悄悄撤離，回到自己房間正要午休，忽然內線電話打過來了，是王醫生。

  “傅平安，你剛才去舒靜宇房間了？”

  “是啊。”

  “他說了什麽？”

  “他想讓我給他當助手。”

  “你馬上到我辦公室來。”

  傅平安馬不停蹄來到王醫生辦公室，但是和他談話的並不是王醫生，而是一位上校軍官，隻是上校並不在麵前，而是在電腦裏。

  這是一場電話視頻會議，足見高層對於舒靜宇的情況極為重視，聽傅平安介紹了情況之後，負責人當機立斷，說小傅同誌，我們知道你的豐功偉績，希望你在新的戰線上再立新功。

  傅平安更懵了，說我怎麽立功，我數學成績可是渣渣。

  上校說：“不用怕，我們會給你組織一套班子，你有整個團隊做後盾，隻要你把舒靜宇照顧好，就是大功一件。”

  傅平安問：“我能知道來龍去脈麽？”

  上校說：“對不起，這是絕密，不過有些事情你可以知道，舒靜宇同誌是我們單位的功臣，我們所承擔了某國家重點工程，在一次實驗中，因為數據錯誤，導致重大損失，有人員犧牲，其實不是他的責任，但他心理上受到強大衝擊，從此就不太正常了，但是當他作為一個科學家的時候，他是正常的，相信你也能看出來，他依然在工作，隻是缺少助手因而效率不高……犧牲的那個，就是他的助手……”

  傅平安說：“他把我當成犧牲的助手了？”

  上校說：“對，這是一個契機，可能煥發出他的大量靈感。”

  傅平安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反感情緒，他說：“這事兒不地道，我不幹。”轉身就走。

  視頻會議被迫中斷，誰也拿傅平安沒轍，他現在不是普通士兵身份，而是功臣加病人，拿軍銜和任務壓是不可以的，隻能哄著來。

  ……

  隔了一天，傅平安被叫到會客室，屋裏有三個人，王醫生和兩位軍人，一個掛文職肩章的正團級幹部，一個掛陸軍學員肩章的年輕人，王醫生說這位就是傅平安，你們慢慢聊。

  正團級和傅平安握手，然後開始雲山霧罩的侃起來，不得不說他的知識很豐富，講故事的水平也很高，他從人類的能源開始講起，人類能源曆經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太陽能，莊稼靠光合作用成長，被人類作為主要食物，能量的來源，而畜力的能量來源同樣是光合作用下的牧草等，人類軍隊互相廝殺，靠的是吃糧食長出的肌肉，吃草長大的戰馬。

  第二階段是化石能源，也就是煤炭和石油，這一階段從英國人的工業革命開始，一直延續到今天，人類的主流能源依然是來自於化石，我國的煤炭資源豐富，石油儲量不高，隨著經濟的進一步發展，對於石油這種工業血液的需求越來越高，中東主要產油國是被美國控製的，油輪途徑的印度洋、馬六甲海峽也是被別人控製的，戰端一起，石油運輸就會立刻被切斷。

  “第三個階段，不是來自大自然的饋贈了，而是人類科學探索的結晶。”正團級感慨了一句，然後繼續迂回，依然講國際政治與經濟。

  當今世界，依然有無數人掙紮在溫飽線上，這是因為人類的基礎科學已經到了極致，就像是打紅警遊戲，能源就那麽點，A國占了，B國就沒得吃，這是你死我活的遊戲，來不得半點慈悲，美國人的寫字樓半夜從來不關燈，家裏的空調溫度打到冬天熱的穿短袖，夏天冷的穿羽絨，寧可肆意浪費能源也不會拿出來救濟窮國，這就是現實。

  “人造太陽聽說過麽？”正團級問傅平安。

  “你是說……核聚變？”傅平安是看過一些科幻讀物的，這個問題難不倒他。

  “對，可控核聚變，也被人稱為上帝模式，是人類已知的，唯一的，能一次性徹底解決能源危機的方式，也是我們地球人類走向星辰大海的理想動力。”

  說到這個話題， 那個一直沉默不語的學員坐直了身體，似乎很激動。

  正團級開始科普：“愛因斯坦的狹義相對論提出了質能方程，E=MC²，質量很小的物體也可以釋放巨大的能量，那麽我們怎麽操作才能釋放能量麽？微觀世界，原子核裂變和聚變可以釋放巨大的能量，核裂變需要的放射性元素在地球上的含量很少，釋放的核能不夠大，還容易造成放射性汙染，而核聚變就清潔和廉價多了，我給你算一筆賬，核聚變的材料元素可以用電離水製備，電離一克重水的成本是七元錢，而一克重水核聚變產生的能量是八百萬度，就算五毛錢一度電吧，這就是四百萬電費，這筆賬你算算。”

  傅平安說：“有了無窮無盡的能源，沙漠就能變成綠洲，戈壁就能變成良田，人類不再有饑荒和戰爭，共產主義就實現了，人類開始向外太空探索。”

  正團級說：“對，你向往這樣的一天麽？”

  傅平安點點頭，他已經猜到正團級的意圖了。

  “實現這一切，需要每一個人的努力。”正團級說，“舒靜宇是我們的科研主力，雖然他住進了康複中心，依然是我們的主力，我們查過醫院的監控視頻，發現你和他的接觸，觸發了他內心的一部分回憶，簡單來說，就是他把你當成犧牲的助手了……”

  傅平安說：“我數學隻有高中水平，你們還是找一個數學成績好點的吧，這個活我實在是無法勝任，要不，你們再重複一次場景，讓這個小兄弟上。”說著看了看那位學員。

  王醫生說話了：“精神病人，尤其天才的內心世界是我們無法想象的，你說的辦法我們不是沒有試過，但是全都失敗了，正所謂無心插柳柳成蔭，你就是最合適的。”

  正團級拍著學員的肩膀上：“他是你的替補，我們所最年輕的博士，數學方麵的問題，他會替你搞定。”

  學員起身，向傅平安敬禮：“班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