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安簡直要炸了，他苦苦熬了三個月可不是為了當某個人的勤務兵，還公務員呢，說的好聽，不就是伺候人的角色麽，端茶遞水洗衣服，隨便找個兵不就行了，幹嘛要用自己這樣新兵連的翹楚，他不解，他憤怒，他非常抵觸。

  幹事哪能看不出來小戰士的情緒，他笑了笑說：“你放心，你不是隸屬幹休所的兵，你的編製還是警通連，就是司令部警通連，挑新兵，警通連最優秀，調你到幹休所，是軍務科的安排，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對吧。”

  “是！”傅平安帶著情緒吼了一聲。

  “跟著我。”幹事在前麵引路，一邊走一邊說，“給熊司令當勤務兵可不委屈你，那可是經久沙場的老將軍，咱們守備區還叫要塞區的時候就是將軍了，幹一段時間，你的工作還會另作安排的。”

  傅平安一句都沒聽進去，他腦子裏嗡嗡的，新兵之王當了勤務兵，豈不讓人家笑死，可是幹事說的沒錯，軍人就得服從命令，別說當勤務兵，就是派去打掃廁所也得服從。

  轉眼間，幹事來到一棟小樓前，牆壁爬滿枯藤的三層小樓，有獨立的院落，麵積還不小，可見這位將軍級別真的不低。

  幹事輕輕叩門，門開了，裏麵站著一個樸素的大媽，應該是家裏的保姆，她讓客人稍等，上樓去叫人，片刻後，小樓裏出來一個女人，四五十歲年紀，保養的很好，眉宇間帶著毫不掩飾的驕傲，幹事喊她田阿姨，說新的公務員給您帶來了。

  田阿姨看了看傅平安，那種眼光讓傅平安感覺自己像是菜市場的商品，他穿著筆挺的冬常服，皮鞋鋥亮，背著背包，腰杆筆直，瘦削挺拔，相貌沒有明星那樣英俊，但在兵裏麵算是很端正了。

  “嗯，老司令不在家，你帶他安置一下再過來吧。”田阿姨說完，轉身上樓，腰肢一扭一扭的。

  幹事似乎如釋重負，帶著傅平安原路返回，來到警通連駐地，把他交給連裏，囑咐整理好個人物品就趕緊過去報道。

  “記住，一號院。”幹事說完，匆匆走了。

  一扇門打開，傅平安居然看到新兵連的連長孫鵬， 他趕緊立正敬禮，孫鵬漫不經心回了一個禮，態度和藹可親：“歡迎到咱們警通連來。”

  傅平安納悶：“連長，您的原部隊就是這兒？”

  新兵連是臨時編製，軍官士官都是各部隊抽調來的，孫鵬原先的部隊就是警通連，他是中尉副連長。

  孫鵬主動給傅平安解釋了一下為啥最優秀的兵會派去當公務員。

  “你太出色了，引起大家關注了，塞翁失馬啊。”孫鵬說，“老首長那邊缺公務員，誰也不願意去，誰也伺候不好，你的名字連首長家屬都知道了，點指名道姓要你，軍務科也扛不住啊，你先委屈一下吧，就是個過度，很快就能回來。”

  “多久啊？”傅平安哭喪著臉，他一百個不願意去伺候人。

  “快了的話，半天就把你攆滾蛋了。”孫鵬擠了擠眼，傅平安若有所思。

  既然遇到老連長，傅平安就打聽了一下戰友們的去向，何昌盛自不用說，回他的老部隊海防一團去了，人高馬大的孫小木被二團岸炮部隊要走，估計是當130加農炮的炮手了，至於顧磊，這個單薄瘦弱不思進取的兵，去了招待所當服務員，不用出操，輕鬆無比，算是得償所願。

  孫鵬說：“你有一個誤區，覺得勤務兵就該讓沒出息的兵來當，這是錯的，你想想，首長身邊的兵能差麽，咱們守備區司令員政委參謀長身邊的公務員，個頂個都是好兵，形象好，軍事素質過硬，隨便拉到哪個連隊都是尖子，再說了，首長也不會忍心把一個好兵在公務員的位置上放太久，一般最多一年，然後放回去準備考軍校提幹，如果文化基礎不太行，就去學駕駛，轉士官，部隊成千上萬的兵，得多優秀才能讓首長記住你的名字，跟著首長身邊，首長天天看見你，隻要比不差，前途還用擔心麽。”

  這麽一說，傅平安的心結打開了，他連農民工都幹過，還差勤務兵麽。

  “副連長，我懂了，我一定幹好。”傅平安說。

  孫鵬拍拍他的肩膀：“走，跟我吃飯去。”

  兩人正在食堂吃飯，忽然一個士官飛也似的奔來，說副連長不好了，田阿姨打電話來要人了。

  孫鵬處變不驚，說傅平安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你們公務班的班長，程國才。

  傅平安站起來敬禮，程國才長著一張國字臉，中等身材，普通話帶點口音，非常親切的回禮，還和傅平安握手：“你就是新來的小傅吧，聽說過你，趕緊過去吧，田阿姨叫你呢。”

  “我飯還沒吃呢。”傅平安抱怨了一句，還是一溜小跑去了。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孫鵬苦笑：“落到田阿姨手裏，夠他喝一壺的。”

  程國才也報以同情的目光。

  ……

  傅平安跑到幹休所一號院，敲門進去，就看到田阿姨站在二樓，抱著膀子居高臨下訓斥道：“讓你放下東西就過來，這都幾點了，你去幹什麽了？有沒有時間概念，有沒有基本素質，耽誤了老司令吃飯，你擔當的起麽？”

  也許是在新兵連被訓習慣了，傅平安下意識的立正聽著，並不反駁，等田阿姨訓完才回答：“田阿姨，我去食堂吃飯了……”

  “你吃飯，那什麽時候來輪得到老司令吃飯？”田阿姨打斷他，“趕緊去食堂打飯，跑步前進。”

  保姆已經準備好了飯盒子，是兩個帶蓋的鋁製軍用飯盒，腰子形狀，磕磕碰碰很多歲月的痕跡，傅平安拿了飯盒，想問田阿姨打什麽飯，田阿姨卻走了。

  保姆說：“食堂大鍋菜加饅頭就行，老司令就好這一口。”

  傅平安感激的點點頭，拎著飯盒向食堂飛奔，雖然幹休所和守備區大院一牆之隔，但總有些距離，一來一回耗費不少時間，等打回飯菜已經是十五分鍾以後了，保姆帶著他上樓，來到一間向南的大房間門口，指了指，沒說話下樓了。

  “報告！”傅平安喊了一聲。

  “進來！”中氣十足的回答。

  傅平安進門，這是一間麵積很大的書房，說是指揮室也不為過，居中是沙盤模型，牆上掛著小比例軍用地圖，靠窗是一張老式實木寫字台，鋪著綠色氈子和玻璃台板，桌上有兩部電話機，一部普通的黑色話機，一部紅色機要話機。

  寫字台後麵坐著一個精神矍鑠的老者，兩鬢蒼蒼，身著87式冬常服，風紀扣一絲不苟，但沒掛領花肩章，鐵馬金戈之氣撲麵而來，這是真正經過戰場殺伐的老兵的氣息，傅平安的腰杆不自覺的挺得更直了。

  這位老者，想必就是大家口中的老司令了。

  “首長，您的飯。”傅平安說，但是沒敢走上前去，戎馬倥傯一生的老將不發話，尋常人等不敢靠近。

  “拿過來。”老司令說，他正在宣紙上寫寫畫畫，非常投入。

  傅平安走上前去，看寫字台上沒空間了，就在茶幾上放下飯盒，打開，看到茶幾下麵擺著杯子和筷子，也拿出來擺上。

  “今天食堂吃什麽？”老司令隨口問道。

  “豬肉燉粉條，饅頭。”傅平安說。

  老司令站了起來：“好菜！”走過來看看菜，又讚了一聲，“這麽好的菜，不喝一盅太浪費了。”

  傅平安很自然的接茬說：“我爸看到好菜，也忍不住想喝一盅。”

  老司令說：“你會喝酒麽？”

  傅平安說：“參軍之前，我和我爸把接兵的幹部都喝趴下了。”

  老司令很感興趣：“哪個人？”

  “胡大鵬。”

  老司令哈哈大笑：“戰鬥力很強嘛，你現在去服務部，拿兩瓶白酒來。”

  “是！”傅平安二話不說，又是一溜小跑，跑到大院服務部買酒，他身上還有些津貼，但買不起太貴的，隻能買兩瓶二鍋頭，看了看，又買了兩袋花生米，一包真空鴨脖子。

  回到一號院，老司令還沒動筷子，把飯盒放在暖氣片上加熱著，看到二鍋頭他眼睛就是一亮，發現還有花生米，嘴角都勾起了弧線，不過對於鴨脖子有些不滿意。

  “小鬼，你知道這鴨脖子像什麽嗎？”老司令問道。

  傅平安真猜不出，搖搖頭。

  “像美國人。”老司令說，“當年我們在朝鮮，一心想包一頓美國餃子，這美國人的裝備太好了，十輪卡，榴彈炮，鴨絨睡袋卡賓槍，夥食也好，罐頭裏啥都有，巧克力果仁餅幹口香糖，連他娘的擦屁股紙都有，要是能吃掉他們一個營，一個團，那就大發了。”

  傅平安靜靜聽著，此刻他當一個聽眾就行。

  “可是咬不動啊。”老司令歎了口氣，“就像這鴨脖子，聞著香，看著也有肉，但是吃起來全他娘的是骨頭，還他娘的辣死個人！”說著擰開二鍋頭蓋子，吩咐傅平安拿兩個杯子過來。

  兩個杯子，難不成這個自來熟的老司令要和自己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