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風落笛聲寒(二十七)
作者:喬清越      更新:2020-08-15 07:16      字數:4529
  冷風盈發現,自從聶如咎與娉婷仙子說了兩句話之後,他整個人都魂不守舍起來。

  不僅如此,在他們離開之後,他更是一句話也沒說便離開了冷府,那架勢,活像要趕著去投胎一樣。

  冷風盈心裏浮現出一絲不詳的預感,似乎有什麽東西脫離了他的掌控,開始往他不願意看到的方向發展了。

  聶如咎回到府中的時候,聶懷觴正在家裏,站在窗台前逗鳥。

  “父親。”聶如咎氣都沒喘勻,便急不可耐地開了口,“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

  聶懷觴轉過身來,看著他,道:“什麽怎麽回事?”

  “風袖和您,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聶如咎問。

  聶懷觴聽見風袖這個名字,臉色便難看了起來,他擰著眉,道:“你為何還與此人有牽扯?”

  “您告訴我。”聶如咎急道。

  聶懷觴放下手中給鳥喂食的棍子,拿過布巾擦了擦手,問他:“你想知道什麽?”

  “那天他什麽時候來的,來做了什麽?又說了什麽?父親,你告訴我,一個字都不要落。”聶如咎要命似地絞著手,像一個孤旅愁苦的人,又像一個待死的囚徒。

  聶懷觴見他這般嚴肅,也開始思索起來。

  半晌,他對聶如咎道:“你那時溺了水,冷家將你送回來的時候,你肚腹之中的水已經吐了出去,隻是人還昏著。那叫風袖的小子便在那時候過來找你,他言語瘋癲,一進來便問你在哪裏。我知道是他推了你下水,自然沒什麽好臉色,可他卻又說你該感謝他,實在輕狂得很。”

  “後來呢?他又是怎麽與您……”聶如咎顫聲道。

  聽他提起此事,聶懷觴的臉徹底黑了。

  “兒子無意冒犯,隻想向父親求個明白。”

  聶懷觴聽他這麽說,臉色這才緩和一點。

  “他說他要去找你,去便去吧,可我回屋的時候,才發現他竟然待在我的房間裏,我一推門,他便撲了上來,後來發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他那時是何情態?”聶如咎急切道。

  “這重要麽?”聶懷觴問。

  “重要的。”

  聶懷觴皺了皺眉,說:“滿麵潮紅,淫賤非常。你今日一問,我倒是想起來了,那日我進屋時,聞到了一陣熏香,後來我便有些意識不清楚。想來應是那妓子做了什麽手腳,才導致我鑄成大錯。”

  “我與你母親本琴瑟和鳴,就因為這件事生了罅隙,現在她一提起這事來,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的,實在膈應得很。”

  他本以為聽了這些話,聶如咎應當清醒了,卻沒想到他像是中了魔障一樣,沒像平日裏一樣同自己一起嘲諷那妓子,隻是一拱手,便退了出去。

  聶如咎腳步虛浮,太陽當頭曬著,他卻像是陷在泥淖裏,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胸前背後盡是層層而來的壓力,逼得他進不得退不得。

  他意識到自己一直都犯了個錯誤,若當初風袖與他父親的事,本就隻是娉婷有意設計的,那他這麽多年來的恨,又像什麽?

  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回到了冷府門前。

  意識到自己方才一聲招呼也不打便離了冷風盈身邊,實在失禮得很。可他現在心裏很亂,怕是沒有精力應付他了。

  聶如咎正準備離開,突然看見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從裏頭走出來。

  他定睛一看,發現那人正是冷風盈的三哥,冷風候。

  冷風候顯然喝多了酒,手裏還提著個酒壺。他一看見聶如咎,便朝他走了過來,一副哥倆好的樣子。

  “這不是……小,小王爺嗎?”冷風候打著舌頭跟他搭話,手也搭上了他的肩。

  聶如咎微微皺了下眉,卻又礙於麵子沒有推開。

  冷風盈的幾個哥哥裏頭,就數這冷風候最是跋扈,吃喝嫖賭是常事,欺男霸女也沒少幹。若他隻做這些也就罷了,偏偏他還幾次三番地找聶如咎攀親,想讓聶如咎幫他安排著在朝廷裏找個不用幹活又能拿錢的好差事。

  就算有這樣的差事,聶如咎也是不敢開這個口的,鬼知道冷風候這個紈絝子弟會幹出什麽事,到時候若是惹了禍,還得他來收場。

  “三少爺,你這是喝多了吧,還是去醒醒酒吧。”聶如咎將他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拿下來,道。

  “沒事沒事,就喝了兩盅,不多……不多……”他醉醺醺地,看了聶如咎一下,又笑了,“還是小王爺你好,小舅子我啊,就喜歡你這樣的。你何時跟咱們家風盈在一起,擺……擺個酒……我定然給你們辦得風風光光的。”

  他仰頭喝了口酒,又道:“比那個什麽荊……荊什麽好多了,他仗著自己武功高……還打我,我去他媽的……”

  冷風候嘟囔道:“還是為了風袖那個小賤人打我,真是氣煞我也。”

  聶如咎平日裏也沒少罵風袖是賤人,可此時聽著冷風候這麽說,他又有些聽不下去。

  許真是心境不同了的緣故,他思考來思考去,還是說了一句:“風袖都走了,你說這些做什麽。”

  “走了?去哪了?又被我爹送到南風館去了?”冷風候說著說著便笑了起來,“可真是個好去處。你是不知道啊……嗝……那個小賤人,很是不識抬舉。明明是個下仆……非說自己是什麽七少爺……哈哈,他也配叫少爺,所以啊……那年雪天,我讓他在我院子裏跪了一整天……可真解氣……”

  聶如咎雖然也知道風袖小時候定然沒受過什麽好待遇,卻也並沒有拿他被欺負的事取樂的興致。他扶著冷風候,將他往裏頭送:“三少爺,你醉了,趕緊回去躺著睡吧。”

  “我才不……嗝……我跟你說,那個小賤人可有趣了,他還說什麽……說什麽你和風盈落水了,要我找人去救你們……哈哈……”

  他方才笑了兩聲,那笑意便被聶如咎一把掐斷在喉嚨裏。

  聶如咎一手扼住他脖子,將他抵在牆壁上,怒發衝冠地對他道:“你說什麽,再說一次。”

  冷風候脖子被掐,這窒息感令他稍稍清醒了一些。他看著聶如咎那凶神惡煞的模樣,一時間竟想不起來他問的是什麽。

  聶如咎又加重了一下手中力道,逼問他:“把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次。”

  冷風候的醉意被嚇去了大半,他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連忙閉了嘴,不敢再說了。

  聶如咎卻不肯放過他,一邊製住他,一邊拔出腰間藏著的用來防身的短刀來,抵在冷風候喉嚨處,喝道:“冷風候,當年的事,你知道多少,原原本本地告訴我。”

  冷風候做賊心虛地挪開眼,道:“小王爺你說什麽呢,我怎麽聽不明白啊。我醉了,我醉了,我口不擇言,我胡說八道,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我計較。”

  聶如咎將短刀往前送了一分,那刀刃鋒利無比,輕輕一碰,便讓冷風候脖子上出現了一道血痕。

  冷風候察覺到厲害,登時動都不敢動了。

  “冷風候,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要麽說,要麽我把你送到天牢裏,你對著獄卒慢慢說。”聶如咎斥道。

  冷風候哪裏敢得罪這位爺,得罪了他,就等於得罪了他背後的舞陽公主,還有皇帝。

  他意識到自己喝酒誤事,可現如今他逼得這麽緊,就算他不肯說,也不得不說了。

  “就那天……我本來跟盛京裏的幾個少爺越好了一起遛鳥,但因為下雪的緣故,沒去成。”

  冷風候垂著眼,不敢看聶如咎的臉色,繼續道:“我正在爐子吃柚子呢,風袖那小賤……他就跑過來敲我的門,說你把風盈推到了湖裏,讓我趕緊去救你們。”

  “你說什麽,你說是誰推了誰?”聶如咎驀然瞪大了雙眼,怔怔地看著冷風候。

  冷風候歎了口氣,道:“你推的。我趕過去的時候,你和風盈都掉到了湖裏頭。我把你們救上來,發現你們都昏了過去,嚇壞了,便趕緊壓你們的胸口讓你們把水吐出來。”

  “既然是我推的他,為什麽你不說?”聶如咎目眥盡裂,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恨的。

  冷風候道:“我去的時候你們已經掉下去了,我也不知道啊,再說了,從頭到尾就你們三個人在那裏,就憑風袖的一麵之詞,我也判別不了啊,是不是。”

  “你還在說謊!”聶如咎勃然大怒,手一動,刀一劃,頓時便在冷風候手上割出了一道血口。

  冷風候向來嬌生慣養,又哪裏受過這樣的罪。可麵前這個人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就算他想發火,此時也是發不出來的。

  看聶如咎真有不問出真相不罷休的意思,冷風候也隻好硬著頭皮繼續說了。

  “是是是,我是說了謊。的確是你把風盈推下去的,我到岸邊的時候,看到你留在湖邊的腳印,很明顯是你推了他,然後自己腳滑一並摔了下去。可我不能對別人說啊,你父親與我父親素來要好,若是因為這件事導致兩家人生了罅隙,那就不是一兩句話能解決的事情了。”

  “所以,你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風袖身上,說是他推了我們,是不是?”聶如咎感覺到怒火在灼燒著他的理智,他本該氣得恨不得殺人的,可他的手卻在抖,抖得差點連刀都握不穩。

  “事實就是這樣,我已經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了,小王爺你現在可以把刀拿開了吧。”

  聶如咎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把刀刃挪開。

  冷風候一被他放開,便頭也不回地朝著府裏跑去,一副生怕會被他抓住再來幾刀的模樣。

  聶如咎並未追擊,他愣愣地將那刀子收回腰後,突然想到了什麽,渾身一凜,接著便拔足朝冷府後山的方向奔去。

  冷風盈在家中輾轉等了許久,卻一直沒有等到聶如咎回來。

  第二日他處理完一些雜事之後,便換了一身衣裳,準備去王府中問問情況。可他還沒來得及出門,便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喧嘩。

  冷風盈走出門,看見門外用板車拖著具棺木。

  他正想發火,想說是誰將這般不吉利的東西放在他們家大門口,接著他便看見棺木後頭竄出個人來。

  他定睛一看,發現這人正是那日在冷府裝瘋賣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揭開了娉婷仙子真麵目的陳梓煙。

  陳梓煙見來了人,便笑了。

  “六公子是吧,我把你爹給你送回來了,你收好了。租車和棺木錢一共十兩銀子,你給個現錢,就不賒賬了啊。”

  冷風盈霎時間僵立當場。

  山崖之下,聶如咎像發了瘋一樣在山崖底下找尋。

  那日荊憶闌發狂尋找,他還有勸他的餘力。可現在他自己來找,卻找得比荊憶闌還要瘋狂。

  他怕人摔到了崖邊的樹上,便循著那斷崖,一寸一寸地找尋。

  樹上找不到,他便到了崖底。

  他並不知道那人會落到哪邊,是已經死了,還是葬身在野獸的肚腹之中。

  可他將附近的野獸窩都翻了個遍,也隻能找到一些野獸骨,偶爾能尋到一兩塊人骨,也是許多年前的,都快成灰了。

  他尋遍了整個崖底,一無所獲。

  那個人就這麽憑空消失了。

  他找了整整兩天一夜,找到最後,雙手都磨出了血痕,整個人胡子拉碴,頭發散亂,狼狽不堪。

  他陡然無力起來,像是一個球一下子泄了氣,整個人都萎靡了下來。

  他縮在山腳下,想起他落水之後蘇醒時發生的事。

  大夫告訴他,他的腦袋受了傷,又問他記不記得那時發生的事情。他搖頭,說不知道。

  原來……他一直恨錯了人,是麽?

  “我願意嫖你已經是你天大的福分了,按道理你還得倒給我錢。”

  “你為什麽總是這樣,總是這麽自私,總是這樣心懷嫉妒。風袖,我看錯了你。”

  “妓館裏的那些人,不比你騷浪……”

  他究竟是以何麵目說出的那些話……

  五年來,他一直恨他,恨他勾引了自己的父親,恨他心思歹毒,將自己和冷風盈推入湖中。

  可現在,他們卻告訴他,他一直都恨錯了?

  那他做的那些事,又算什麽?

  他看著他在妓館裏被人淩辱,明明可以輕易將他帶出去,卻隻是就這樣看著。

  明明沒有必要,卻又要強裝成客人,讓手下折磨他。

  五年來,他無數次恨不得他去死。

  可現在他終於死了,終於找不見了。

  可為什麽他的心這麽痛,痛得像要死的是他一樣。

  【係統提示:支線人物聶如咎喜愛值+10,後悔度+10,當前喜愛值90,後悔度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