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風落笛聲寒(十七)
作者:喬清越      更新:2020-08-15 07:16      字數:4482
  風袖聽了他的話,一時之間竟僵硬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冷風盈說完之後,見風袖那副要哭不哭的模樣,霎時間心情大好。

  他拋下風袖,任由螭吻在前麵帶路,自己揚長而去。

  仇寄寒知道這出鬧劇也該到了收場的時候,便招呼著下屬讓他們將風袖帶走。

  “找個沒人的地方處理掉吧,須知身首分離,方必死無疑。”仇寄寒道。

  風袖自然不肯依從,盡管他氣力甚微,卻還是竭力地掙紮起來。

  “放開我……放開……”他雖是一等一的命賤,卻也是一等一地怕死,此時聽到這些人起了殺心,他怎麽可能甘心赴死。

  仇寄寒本就不是什麽有耐心的人,被風袖這麽一鬧,他僅有的一點脾氣也被磨沒了。

  “還愣著做什麽,吵死了,拉出去。”仇寄寒道。

  旁邊便伸出一隻手來,捂住了風袖的嘴,拽著他的手將他往外頭拉扯。

  仇寄寒靜靜看著這一出,正準備挪開眼,卻又在看清風袖側臉的時候,突然渾身一震。

  那兩名手下還沒來得及反應,仇寄寒已經飛身過去,一把將風袖從兩人手裏扯了出來。

  風袖本以為必死無疑,卻沒想到又被人捉了過去。

  仇寄寒伸出手捉住他的下巴,仔仔細細地看他的臉,像要將他臉上的每一根毫毛都端詳清楚。

  方才仇寄寒不過掃了他一眼,半點都不願意多看,可現下他再看,卻怎麽看怎麽覺得這張臉像極了一個人。

  風袖被他捏得發痛,卻又不敢發聲,他們兩人的實力過於懸殊,這個人隨隨便便就能將他捏死。

  仇寄寒看了他一陣,才開了口。他語氣和緩,像是生怕嚇著他一樣,問他:“你認不認識葉文瀾?”

  這般陌生的名字,風袖自然是沒有聽過的。他搖了搖頭。

  仇寄寒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他猶自不死心地問道:“你母親是誰?”

  風袖想了想,斟酌著回答道:“阮惜玉。”

  “阮惜玉?她還有沒有別的名字?”仇寄寒又問。

  風袖想了又想,最後隻好回答道:“玉蘭,這是她的花名。”

  “花名?你母親是個娼妓?”仇寄寒回過神來,臉色登時變得有些難看。

  雖然並不是第一次聽到別人用娼妓二字來形容自己的母親,但風袖每次聽到這樣的話,都會心生不喜。

  見他點頭,仇寄寒心裏的那絲期盼也就斷了。他道:“原來是個娼妓,那定然不會是她了。文瀾那麽心高氣傲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會跟娼妓扯上關聯。”

  他反複看了看風袖,嘖嘖道:“你一個娼妓之子,居然能長出一張和她這麽相似的臉。也罷,看在你這張臉的份上,我今日不殺你。”

  兩名下屬聞言,便齊齊將風袖放開來。

  風袖還沒來得及高興,便又聽見仇寄寒來了一句:“將他送入我房中。”

  風袖霎時間隻覺得一股涼意從天靈蓋蔓延到了腳後跟,讓他哆嗦得連牙關都戰栗起來。

  風袖看不見外麵是何光景,可他卻能猜到,應當是晚上了。

  他被綁了放在床上,身上隻有一件寢衣蔽體。

  這陣子,荊憶闌若是覺得夜風寒涼,便一定會用披風把他裹起來,小心地抱在懷裏。

  風袖以為自己並不會在意他的這些示好,可到了難過的時候,這些稍顯得美好的畫麵,卻又會不受控製地浮上心頭。

  他並不想坐以待斃,他想離開這裏。

  並不是他想守身如玉,他這樣的身份,又有什麽可守的。

  可他知道那個人是荊憶闌的父親,他不可以。

  即使他並不知道荊憶闌對他的好,究竟是一時興起,還是真有與他長久的打算。但當他被冷風候欺負的時候,是他站住來將他護在了身後。

  他聽見腳步聲走近。自從眼盲之後,他漸漸習慣了從腳步聲來分辨誰是誰。這個人,應當是仇寄寒。

  風袖繃緊了身體,整個人像是被釘在砧板上的一塊肉。

  仇寄寒走到床邊,低頭看他,道:“怎麽露出這樣一副比哭還難看的表情?”他語調和緩,讓人聽不出到底是喜是怒。

  風袖雙手緊握,極力壓抑自己心中的害怕。他問:“你可不可以放過我?”

  仇寄寒在他身邊坐下來,道:“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風袖無意識地動了動眼瞼,像是在努力思考緣由,可最後他卻連一個能有點說服力的緣由都說不出來。

  仇寄寒似乎並不在意他會有什麽反應,他向來隻做自己想做的事,從不問別人意見。

  風袖的身體微微戰栗,他顫聲道:“求求你……”

  仇寄寒不語,卻看著他那求饒的模樣挪不開眼睛。

  “可惜了。”他說,“可惜這張臉長在你身上。”

  他捏開風袖的嘴,將一粒藥丸塞入他嘴裏。

  若是冷風盈在此,定然可以看得出這藥丸與自己所吃的一模一樣。

  風袖並不知道這藥丸的厲害,他隻是覺得它很苦澀,像生病時最不喜歡喝的藥湯一樣。

  “此藥服下之後,若你運氣好,能尋到解藥,就能保你一命。如若不能,那你必死無疑。”仇寄寒道,“感謝你的這張臉吧,不然我早該殺了你。誰讓你跟我兒子牽扯不清呢……”

  他說著便站起身來,不多時,風袖便聽到有其他人走進門來,接著自己被人從床上抱起來,送了出去。

  仇寄寒看著那空無一人的床榻,一時間覺得有些無趣。

  但他思緒放空時,又不自覺地想起那個人來。

  “文瀾……”他呼喊著這個名字,語音繾綣,又似藏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

  冷風盈被蒙著眼送出仇寄寒的地盤之後,便一路奔出去,像是生怕會被追擊一樣。

  他停下腳步,扶著一旁的樹木休息,大有逃出生天的暢快感。

  一想到風袖那個小雜種會死在仇寄寒手裏,再也不用出現在自己麵前,他便覺得暢快。

  風袖五歲時來到冷府,冷羌戎雖然對他不假辭色,卻從未虧過他的吃穿用度。

  一個青樓女的兒子,過得跟他這個小少爺一般無二。

  他母親每次說起風袖來,都會說起他那個備受寵愛的娼妓娘。那個娼妓奪去了他父親的寵愛,風袖這個小雜種又奪去了本該屬於他的光彩。

  他本以為他被送走之後,便會死在那妓館之中。卻沒想到他又回來了,甚至賊心不死地想要奪去屬於他的東西。

  荊憶闌,聶如咎,隻有他不要的道理,沒有被別人搶走的道理。

  冷風盈眸中閃過一絲狠意,他正準備繼續趕路,突然覺得胸口傳來一陣憋窒。他捂住胸口的同時,一口鮮血也從他口中噴了出來。

  紅中帶黑,顯然是中了毒。

  “仇寄寒……你個老狐狸……”冷風盈罵道。

  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有什麽不清楚的。顯然那仇寄寒根本就沒準備讓他活著回去,不管荊憶闌到底喜歡誰,這兩個人,在他眼裏都是死人了。

  冷風盈迅速點住自己的xue道,想要阻止那毒素的蔓延。可讓他驚恐的是,即使他封住了自己的各方大xue,可那毒卻半點都沒有減緩的趨勢。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冷風盈皺眉道,“不行,我得趕緊回去。”

  當冷風盈趕至冷府的同時,風袖也被人悄無聲息地送回了客棧。

  兩人中的是一樣的毒,放眼天下,對毒最有研究的,就隻有荊憶闌的姨母娉婷仙子。

  “他們中的,是十日碎心散。”現下風袖和冷風盈二人已經陷入了昏迷之中,什麽反應也做不出來。

  為了方便診治,荊憶闌在找到風袖之後,也將他送到冷府之中,給娉婷仙子查看。

  “十日碎心散,便是在十日之內,將中毒之人的氣血耗盡,令人五髒衰竭,碎心而亡。”娉婷仙子擰著眉,看著床上二人道。

  “姨母,此毒你可會解?”荊憶闌憂心地問道。

  “會解,隻是這毒難解,需要一味藥。”娉婷道。

  “什麽藥?”聶如咎道,“我可去皇宮內尋。”

  娉婷聽他這樣說,緊皺的眉也沒有舒展開來。

  她說:“這味藥,名為六瓣金蓮。”

  此言一出,荊憶闌和聶如咎的臉色都變了。

  六瓣金蓮,這是一種極其稀缺的藥材,是天山雪蓮的一種變種。

  此花極難生長,且極為霸道。

  它隻生在極寒之地,高峰之上,它所生長的地方,方圓一裏之內任何生物都無法生存。

  緣由便是它的根極毒。可它的花卻是療傷聖品,堪稱神藥,食之可解百毒。

  這樣的聖品,一甲子方能生出一朵,又豈是能輕易尋到的。

  聶如咎這時突然道:“宮中珍寶眾多,我去問問我舅舅是否還有這味藥材。一朵可否救兩人?”

  娉婷仙子看了他一眼,眸中光華流轉,就在聶如咎以為有希望的時候,她說:“一朵隻能救一人。”

  語氣篤定,顯然並無轉圜的餘地。

  荊憶闌聞言,臉上的表情又凝重了幾分。他對娉婷仙子道:“姨母,若我此去雪域之巔尋花,你可否用銀針施法,延緩毒發?”

  娉婷仙子皺眉道:“雪域之巔離這裏甚是遙遠,你此行前去,怕是來不及……”

  荊憶闌道:“無事,我帶雪月去,你就說,能拖延多久?”

  娉婷仙子想了想,道:“最多再拖延五日。”

  “那便是十五日,姨母你好生照顧他們,我到時候定會趕回來。”荊憶闌說完,又轉向聶如咎道,“你去皇宮之中好好找找,如果有藥,一定不能落下。”

  聶如咎點頭,道:“好。”

  荊憶闌說著便走了出去,尋了馬來,策馬離去。

  聶如咎也即刻動身,朝皇宮的方向行去。

  娉婷仙子垂眸看著床上的兩人,也不知她想到了什麽,麵紗下的臉龐上,竟浮現出一絲笑意來。

  但她的笑容一縱即逝,很快便又從藥囊裏拿出針包來,為他們施針。

  盛京本就是國都,聶如咎一去一回,不多時就回來了。

  但令人失望的是,他並未得到那六瓣金蓮。那宮中本來有一朵,被封在那寒冰匣中,可前不久他那舅舅為了研製什麽養生之藥,將那聖藥牛嚼牡丹似地吞了。

  聶如咎饒是氣得不行,卻也沒有辦法。畢竟那東西本就不屬於他,現在空跑一場,便隻能將希望寄托於荊憶闌身上。

  “娉婷仙子,那六瓣金蓮當真隻能一甲子開一朵,除了雪域之巔以外,可還有其他地方生長此物?”聶如咎問。

  娉婷仙子一邊收拾藥箱,一邊對他道:“這花被稱為聖花,定然稀缺至極。莫說世上沒有第二朵,就算有,那兩位又等得及麽?”

  聶如咎一時啞然,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娉婷仙子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拿起藥箱走了出去。

  聶如咎佇立在原地,還沒站多久,便聽見裏頭傳來輕微的一聲響。他眼皮一動,迅速邁開步子走了進去。

  冷風盈已經醒了,聶如咎進去的時候他正坐在床上,頗為不喜地看著躺在一旁的風袖。

  等到聶如咎走到近前來,他的麵色又變了,臉上綻放出一絲笑來。

  “如咎,這就是風袖吧?”冷風盈故作不知,對他問道。

  “是了,多虧了他,你的眼睛才能複明。”聶如咎繞開風袖,將冷風盈擁入懷裏,“他在你複明之前便搬出了冷府,我擔心你見了他,想起這雙眼睛的由來,心生不忍,便也一直沒有帶你去看過他。”

  風袖適時已經醒了,可他並沒有冷風盈那樣的功夫,沒能像他一樣醒得那麽快。可聶如咎和冷風盈的對話,卻一字一句都落到了他耳中。

  聶如咎說到這裏,突然疑惑起來,問他:“你不是與他一同被抓走了麽?你沒見過他?”

  “見過是見過,隻是……那時候太過匆匆,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便被分開了。所以我這疑問便隻能問你了。”冷風盈笑容和煦,仿佛不染纖塵,看得聶如咎一陣心疼。

  “如咎,我這中的,是什麽毒?”他問。

  聶如咎斟酌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如實告知。

  “是十日碎心散。”聶如咎說。

  冷風盈微微蹙眉,道:“這毒藥名字當真奇特……我從未聽過。”

  “你未聽過也實屬正常,還是娉婷仙子見多識廣,才認出了這味毒。”聶如咎道,“你不用怕,憶闌已經去給你找解藥了,不日便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