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風落笛聲寒(十四)
作者:喬清越      更新:2020-08-15 07:16      字數:4506
  聶如咎也歡喜得很,他雖然知道耍詐不光彩,但這到底還是靠他的聰明才智贏了的。而且在他聶小王爺麵前,向來隻有他不想要的,沒有他得不到的。

  是以他在舞陽公主宣布完之後,便對著荊憶闌一伸手,道:“憶闌兄,承讓了。”

  若非荊憶闌的功法讓他情感淡泊,恐怕現在他的臉色就該百彩紛呈了。

  賭約已下,即使再不願意,他也隻能取下笛子來,放到他手裏。

  聶如咎抓著笛子,結果那端荊憶闌卻不願意放手。

  荊憶闌攥著那笛子,不肯放下的樣子。

  “若是我有一日想要回這笛子,應當付出什麽?”他問。

  聶如咎笑笑,道:“都說錢債好欠,人情債難還,不如你就欠我一個人情吧,等哪日你將我這人情還了,我再把它還你。”

  荊憶闌點點頭,道:“好。”

  為了這個人情,也為了要回那支笛子,荊憶闌跟聶如咎成為了朋友。

  到了盛京,他自然是要去冷府尋人的。

  可娉婷那事有事要去處理,需要帶上他。荊憶闌沒有辦法,於是隻好與她一同離開。

  到了盛京卻未能入冷府見風袖,這便是他與那人的又一次錯過。

  那一年,聶如咎十五,荊憶闌十八。

  聶如咎討要了笛子,便一刻也不停地掛在身上,喜歡得很。

  聶懷觴與冷羌戎交好,那次便帶著聶如咎一起去冷府拜訪。

  聶如咎對此行也充滿了興趣,他興衝衝地走進去,卻又趁大人不注意一個人跑開。他在路過假山時,那花園裏突然跑出個粉雕玉琢的人兒。

  那人雖長得好看,一身衣服卻不名貴,盡是些粗麻料子。

  這便是風袖了。

  風袖三步並作兩步朝他撲來,之前離得遠,風袖見了這玉笛便趕緊跑來,臨到近前才終於確認。

  風袖笑著道:“你終於來了。”

  聶如咎見他跑得額角生汗,一雙眸子倒是漂亮得緊。他心想,這冷府可真是藏龍臥虎,居然還有認識我聶小王爺的人。

  風袖看見那熟悉的笛子,伸手便要來拿。

  聶如咎對那笛子喜歡地緊,立馬劈手奪去,對他道:“你做什麽,這是我的。”

  風袖說:“行吧,反正是送你的,那就是你的吧。”

  聶如咎想,那可不是,這可是我從荊憶闌手裏好不容易贏回來的呢。

  風袖又道:“不過這笛子是我娘留給我的,你總得折個現錢給我吧。”

  聶如咎聞言眉頭一皺,對他道:“你認錯了吧,這笛子什麽時候是你的了。”

  風袖聽他這麽說,以為他不願意給錢,登時便漲紅了臉道:“你這人怎麽這樣不講道理啊,也太流氓了。”

  聶如咎看他模樣標致,便也不跟他生氣,隻是將那笛子抓在手裏,轉了兩圈,已有幾分風流韻味。

  風袖將他上上下下仔細看了一回,對他道:“你這收拾起來,居然還挺好看的。”

  聶如咎最喜歡被人誇耀,登時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風袖雖想說他來得太遲了點,讓他足足等了三年才到,但人來了便好,他就也不計較了。

  “既然你回來了,那你便是我的跟班了。”風袖笑道。

  聶如咎登時眉毛一豎,道:“放肆,我小王爺何時竟成了你的跟班。”

  風袖不以為意道:“你現在後悔也晚了。”

  說著便牽起他的手來,拉著他往裏麵去。

  聶如咎覺得他掌心細滑柔軟,便也隻是哼了一聲,便跟了上去。

  兩年之後,荊憶闌終於再次踏足了盛京這片土地。

  他此時已經聲名大噪,旁人見著他都要稱呼一聲荊大俠。

  他意識到自己失約太久,唯恐那人因此而惱怒,即使到了冷府門前,也不敢輕易踏足。

  是以他便先去了聶如咎府中。

  幾日之後,聶如咎邀請他一起去見朋友。

  “那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他長得極好看,心地又善良。可這樣標致無雙的人兒,也不知道是上天嫉恨還是怎樣,竟然盲了。”聶如咎談起這位朋友的時候,臉上帶著三分喜色,顯然很是看重那人,“憶闌兄也是我的朋友,既然如此,不如我邀你同去?”

  荊憶闌應允。

  可等到聶如咎帶他走到冷府大門口的時候,他才發現他的朋友竟然就在這冷府裏。

  荊憶闌頂著初春的風,邁步進了其中。

  於是他便見到了冷風盈。

  那時冷風盈正站在院中賞花,那花開得早,春天剛到便忍不住綻放了。

  冷風盈一襲白衣,站在回廊的邊緣,手裏挾著朵花,正在輕輕地嗅聞。

  荊憶闌看得失了神,甚至忘了上前見禮。

  聶如咎卻大咧咧地走上前去,十分熟稔地與他打招呼:“風盈,我今日給你帶了個新朋友過來,他武功也很厲害呢。”

  冷風盈聞言便放開那朵花,有些矜持地在衣擺上擦去手上花粉。

  “既然是你的朋友,那我定然要見見了。”

  當冷風盈轉過頭來的那一瞬間,荊憶闌幾乎忘記了呼吸。

  就是他。

  那雙眼睛實在太像了,可惜他已經盲了。但即使如此,他的麵容依然如小時候一般好看。

  荊憶闌腳下像生了根,片刻都挪不開地方。

  可他的心裏卻像是藏了川,洶湧奔騰,轟隆作響。

  聶如咎牽著冷風盈過來,又喚上荊憶闌,三人一同在亭子裏坐下。

  荊憶闌看著冷風盈,看得眼睛都不眨。

  他問:“你叫什麽名字?”

  聶如咎因他這唐突的問法微微皺眉,冷風盈卻勾起一絲讓人如沐春風般的笑意,他說:“風盈,冷風盈。”

  荊憶闌一整顆心都在止不住地顫抖,連帶著他指尖都開始顫抖。這宛如冰霜一樣的少年俠客,在這久別重逢的恩人麵前,竟差點失控。

  他似怕弄錯,便又問:“你今年年歲幾何?”

  冷風盈不知他為何有此一問,卻還是正經回答道:“十五了。”

  聶如咎適時插嘴道:“風盈十五,我十七,憶闌兄二十,咱們這都排出大小了。”

  荊憶闌卻沒有接他的話,隻是又問冷風盈:“你家中可有與你年歲相仿的兄弟?”

  冷風盈笑了兩下,道:“自然是沒有的,我是家中幼子,上麵那個哥哥與我差了五歲。”

  荊憶闌心想,那便是了。

  即使他麵上一向表情甚少,此時也忍不住染上幾分喜色。

  他問:“你還記不記得,約莫十年前,你曾救過一個孩子?”

  冷風盈麵上顯出些許疑惑。

  荊憶闌道:“冷府地窖之中,你可還記得?”

  冷風盈細細思索,終一無所獲,隻好搖了搖頭。

  荊憶闌正覺得失落,冷風盈便又說了一句:“我娘教過我,施人恩惠,不求回報,況且事情已經過去那麽久了,就算我真做過,怕也是忘了。”

  荊憶闌心想,他心儀之人果真如小時候一樣良善,竟有這般超凡脫俗的想法。

  聶如咎見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頗有些吃醋的意思在。

  於是他尋著機會對冷風盈道:“風盈,今日你我二人琴笛合聚,不如便合奏一曲,以表歡迎之意?”

  冷風盈點點頭,道:“如此甚好。”

  於是冷風盈扭過頭換來紫雲擺琴,聶如咎也拿起那笛子來,兩人在荊憶闌麵前吹彈起來。

  荊憶闌見著自己的笛子,有些在意,可他們二人已經開始,他也不好打斷。

  等一曲終了之時,聶如咎笑吟吟地坐回凳子上。

  冷風盈笑了兩聲,對聶如咎道:“這笛子與你當真配得很,也唯有你這樣舉世無雙的人物,才配擁有這樣完美的玉笛。”

  荊憶闌聽他話中之意,竟已經默認聶如咎拿了這笛子,簌然便是一驚。

  聶如咎笑道:“這琴也與你相配得很,不枉我找遍天下,尋了這一柄‘知音’。”

  荊憶闌看他二人琴瑟和鳴的模樣,隻覺得心裏泛上一層淡淡的酸楚之感。他終究還是來得太晚了一些,那笛子成了他人之物,他的心上人也有了心上人。

  後來荊憶闌到底還是舍不得離開冷風盈身側,便成了他的跟班。

  聶如咎漸漸也察覺出荊憶闌的心思,好友變情人,這關係倒是疏遠多了,演變到最後,竟有些針鋒相對的意思。

  那便是他們的過去了。

  可時至今日他才明白,他竟一直認錯了人。

  從冷府老仆那裏問完回來時,他整個人都像是丟了魂一樣。

  那老仆說:“地窖裏?小怪物?是了,那時府裏頭關了個黑發紅瞳的怪物,我經常見到七少爺在那地窖外頭玩呢。”

  荊憶闌問他:“冷府不是隻有六個少爺麽,何時來的七少爺?”

  老仆回答:“哦,是我年老糊塗了,那小家夥是老爺帶回來的,沒有冠冷姓,後來好像犯了什麽事,被老爺送走了。”

  荊憶闌連聲音都在顫抖,他問:“那七少爺叫什麽名字?”

  老仆想了許久,才吐出一句:“他好像叫……風袖,對,就是風袖。”

  荊憶闌霎時隻覺得五雷轟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竟然是他,他竟從頭到尾,都找錯了人。

  他以為他是富貴無雙的公子,結果他成了男館裏萬人踐踏的妓子。

  他竟差點一劍殺了他。

  他還那麽侮辱他,將他棄如敝履。

  他明明已經走了,自己卻又將他抓回去,讓人取走了他的眼睛。

  殘燼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倉皇去撿,卻手抖得幾次都未能如願。

  相公,不要拿走我的眼睛好不好?

  他想起那時他的話,想起他的眼淚,想起他的難過。

  他跌跌撞撞地一路往回走,一個聲音在他心中反複回響,他要去找他,找到他。

  他已經遲到了十幾年,再也不能錯過了。

  【係統提示:支線人物荊憶闌喜愛值+25,後悔度+30,當前喜愛值70,後悔度60。】

  “不錯不錯,終於想明白了。”溫斐在係統裏笑著說。

  毛球抬頭看他,問:“宿主大人你早就猜到了?”

  溫斐笑了一聲,道:“當然,風袖記憶裏的過去,再結合聶如咎、荊憶闌的行為和言語,要猜出真相來並不是什麽難事。”

  他將無處安置的長腿往茶幾上一放,用一種早已看穿一切的口吻對毛球道:“我想是時候更名了吧,荊憶闌就是此次的攻略目標。”

  【叮,猜測正確,“支線人物荊憶闌”正式更名為“攻略目標荊憶闌”。】

  毛球眼睛都快成了星星眼,滿眼崇拜地看著溫斐。

  溫斐透過係統看到荊憶闌在往回跑,連忙道:“好了,不浪了,我得去繼續走劇情了。”

  說罷一閃身就走了出去。

  風袖吃完東西之後,便思索著要離開。

  他沒有任何要帶的東西,他來時一無所有,離開時也是孑然一身。

  他扶著欄杆,走下樓梯,尋著路離開。

  歡聲笑語迎麵而來,他聽見許多或熟悉或陌生的聲音,下意識想要躲避,卻已經躲避不及。

  有人發現了他,朝他走了過來。

  “我聽說這小賤人回來了,還不信,原來竟是真的。”

  風袖認出這聲音的主人,他名叫冷風候,是這府裏的三少爺。

  冷風候見他眼上纏著紗布,神情萎靡,反倒張狂地笑起來,他對身後的幾位小姐和仆人們道:“你們看哪,這不是那個娼妓的兒子嗎,他竟然還敢回來,真是不要臉。”

  有仆人在一旁解釋道:“三少爺,是聶小王爺找他回來給六少爺治病的。”

  冷風候笑著道:“我說呢,原來竟是這樣。那看來我還得多謝你了,多謝你那雙眼睛,給了咱們家風盈複明的機會。”

  風袖心中酸楚,卻沒辦法與他相抗。他往後退了幾步,給他們讓開道。

  冷風候卻不願放過他,又道:“怎麽現在變成縮頭烏龜了,難不成沒了眼睛,連膽子也一起跟著沒了?”

  “三少爺說笑了。”風袖挪開眼,不想再看他。

  冷風候笑了笑,卻突然出手,一把將他推倒在地。

  風袖連閃避的機會都沒有,就跌在了地上。

  冷風候傾過身去,一腳踩在他的手上。

  風袖那隻手卡在他的鞋底和青石路麵上,痛得很。他努力掙紮,冷風候反倒越踩越用力,還碾了起來。

  冷風候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道:“小賤人,這冷府不歡迎你,你從哪裏來,就給我滾回哪裏去。不然……五年前我可以讓你在雪地裏跪一天,現在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