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戲台春(九)
作者:喬清越      更新:2020-08-15 07:16      字數:4447
  曾木陽說了那石破天驚的一句話之後,便沉默下來,沒有再說其他。

  兩人無言地看完那一場戲,等到散場時,才由章淩域帶著他到了章府。

  章府裏的陳設並不奢華,但細細看來,也樣樣都是好物件。

  曾木陽跟他對坐,兩人這才開始繼續之前的談話。

  “章將軍不願意借?”曾木陽問。

  章淩域沉默片刻,才對他道:“不知道曾將軍想借我這些兵做什麽?”

  曾木陽笑著說:“安內。”

  章淩域打量著曾木陽的臉色,狀若無意地來了一句:“我倒是聽說,曾將軍最近跟日本人走得近……”

  曾木陽並未掩飾,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正是。”

  章淩域微微皺起眉頭,對他道:“那我這兵要是借出去,是借給了你,還是借給了日本人?”

  曾木陽道:“當然是借給我。”他侃侃而談道:“如今國內軍閥割據,幾乎是一盤散沙,自從大清覆滅以後,我國便成了列強手中待宰的羔羊。要想真正立足,就得先將天下一統。先治理內亂,才有能力抵禦外敵。”

  章淩域似乎並不讚同他的話,他頓了頓,接口道:“可日本對我國邊境也多有侵犯,趁火打劫的事更不知道做了多少。跟他們合作,豈不是與虎謀皮。再說了,曾將軍這樣一來,到底是想舉天下之力,護這一方天下,還是想借境外勢力先行打壓各路軍閥,達成你稱王稱帝的夢想?”

  曾木陽看了他一眼,對他的洞悉力也有些讚賞。但這絲讚賞僅僅浮於表麵,很快就消失了。

  “不管是稱王稱霸,還是合縱連橫,就算是一盤散沙,也得有個領導者。而且你說我是與虎謀皮,我倒不這麽覺得。日本這一個小小的彈丸之地,我泱泱華夏,難道還打不贏它?”

  章淩域搖了搖頭,對他說:“英、法、德,這些又哪個是大國。但這些小國武器遠遠比我們先進,當年的大清就是被它未曾看入眼裏的小國蠶食,割地賠款。那麽多國土被列強占據,你現在卻要跟敵人合作?”

  曾木陽臉上的笑意有些維持不下去,他咳了兩聲,正色道:“依章將軍的意思,這兵,你是不願意借咯?”

  章淩域道:“曾將軍,不是我要掃您的麵子,實在是國難當頭,任何決定都可能帶來難以預計的後果。在我看來,攘外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若是曾將軍執意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來,那章某隻能拒絕您的要求了。”

  曾木陽顯然沒想到章淩域會拒絕得這麽幹脆,臉色登時便有些不太好看了。

  “既然章將軍都這麽說了,那曾某就先告辭了。”他壓抑著怒氣,對章淩域道。

  章淩域並未挽留他,看著他出去。

  曾木陽黑著臉出來,他的副官立刻便迎了上來,問他:“將軍,怎麽樣了。”

  曾木陽低聲道:“這個章淩域,委實不識抬舉。”

  副官聽他這意思,也知道這事吹了,便又接著問道:“那咱們應該怎麽辦?”

  曾木陽低笑一聲,道:“還能怎麽辦,這南邊又不止他一個人有兵。”

  副官也跟著會過意來,連聲道:“將軍說的是。”

  曾木陽一走,章淩域也跟著泄了氣。

  他能感覺到大戰一觸即發,隻是不知道這戰火會從哪裏開始燃起。

  彥子瞻身體本就沒好全,這下上台唱了一遭,身體也有些受不住。

  他脫掉戲服卸了妝容之後,便回了自己房間。

  他坐在床上,挽起褲腳來,給自己膝蓋換藥。

  今日那姓曾的大官指名道姓要他來唱,他推脫不過,便隻能上了。

  對於戲子來說,身姿、嗓音這些都是外在條件,可他身上傷還未好,已有多日未曾開工,戲班子也受了他的連累,生意大不如前。

  他雖然急於康複,但這身體也不會因為他的急躁便好得更快。

  今日又見了那章淩域,這位將軍倒是一如往常般意氣風發,半點不見那一日的愧疚之態。

  自己這一條賤命,想來章將軍也沒怎麽當回事。

  他收拾好自己,正準備出去倒點熱水喝,卻迎麵撞上了個人。

  彥子瞻匆忙停下腳步,定睛一看,這人竟然是上次帶他去赴宴的許冠傑。

  這位許老爺天生好色,姨太太納了一房又一房,彥子瞻本來是刻意與他拉開距離的,那次實在是沒辦法,才與他同去。

  可他沒想到許冠傑竟然又跑了過來。

  “喲,我的名角兒,你咋一個人在這呢,身邊都沒個人陪著。”許冠傑挺著他的啤酒肚跑過來,衝著彥子瞻便道。

  彥子瞻心中升起一絲不耐煩,但他也不好退避,隻能問他道:“許老爺來做什麽?”

  “喲,你看你,見外了。我這不是聽說你傷著了,想來看看你嘛。”許冠傑嬉笑著道。

  彥子瞻見他空手而來,知道他這話沒什麽可信度,便隻能陪著笑。

  許冠傑見他行走不便,便索性上手來摸他手。

  彥子瞻覺得有些惡習,忙縮了回去。

  許冠傑笑著道:“我聽說,老賀他們幾個為了你都進牢房了,你可真有本事。”他見手沒摸到,便去摸他腰,狠狠揩了一把油才放開。

  彥子瞻險些沒吐出來。

  “許老爺說笑了。”彥子瞻退到牆邊,有些警惕地看著他。

  許冠傑道:“你當我不清楚,事情始末我都打聽過了。怎麽,之前我想碰你你不讓,怎麽老賀他們來你就願意了,還是說,你喜歡很多人一起來?”

  彥子瞻聽他語氣輕浮,實在有些忍不下去,於是他低聲喝道:“許老爺,你誤會了,我先回去了。”

  “別啊。”許冠傑一把拉住他,“我還不知道你們這些人,哪裏有高枝便往哪裏攀,還在我這裏裝什麽貞潔烈女。我有的是錢,不會虧待了你的。”

  彥子瞻再聽不下去,一把推開他,進了屋。

  許冠傑看著他那轟然關上的門,色眯眯地看著,道:“還跟我拿喬,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他倒也沒有馬上發難,待了一會便離開了。

  自從上次在梨園裏鬧了不愉快以後,章淩域便也覺得見麵尷尬,沒再去過。可昨天陪著曾木陽在那裏看了場戲,章淩域便又留意起這彥子瞻來。

  他以前隻當他是台上人,自己是台下客,可現在彥子瞻沒法登台,說到底還是他自己的過錯。

  所以這日他尋了個空閑,準備去那梨園裏好好道個歉。

  他還特地備好了銀元,準備就此讓那件事得到了結。

  他到的時候正是下午人少的時候,戲台班子裏樂曲聲不停,前麵在唱戲,他便走了後門。

  估計是前頭在忙活的緣故,他進門的時候沒有遇到人。

  可當他走到彥子瞻房門外的時候,卻發現那裏有人候著。

  那人是個生麵孔,看上去也不像是梨園裏的人。他正準備上前問幾句,便見那人氣勢洶洶朝自己走過來,顯然一副要開打的架勢。

  章淩域正疑惑著,從那房裏傳來一道屬於彥子瞻的喊聲:“你放開我!”

  他麵色一變,朝他走來的那人也衝他揮出了拳頭。

  章淩域左手截住他的拳,右手成拳狠狠揍在他臉上。

  他這種實打實的軍人體質,跟這種街頭流氓的一身橫肉顯然有本質上的差別。

  搞定完這一個,章淩域便快步衝到門口,一腳踹開了緊鎖的門。

  門洞開的同時,他也見到了屋子裏的情景。

  左右各有兩人按著彥子瞻的手腳,而那許冠傑就壓在他身上,正在撕扯他的衣服。

  章淩域腦子裏騰地一下燃起了一團火,他大步過去,抓起那許冠傑來,將他打倒。

  左右的打手不認得他,過來給許冠傑幫忙,也被他一拳一個給解決了。

  許冠傑人影子還沒瞧見便挨了一下,他捂著臉哎喲哎喲地站起來,正準備喊人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抓起來,一看見章淩域那張臉,立刻就慫了。

  “將軍,將軍怎麽是您啊……”許冠傑哭喪著臉,怎麽也想不到會在這裏撞見這位爺。

  章淩域見他這樣,便又連踢帶踹地打了好幾下。

  許冠傑被他打得抱頭鼠竄,連聲道:“將軍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旁邊的兩個打手聽見他喊將軍,再一看章淩域的裝束,霎時間嚇得魂都沒了,都縮在牆角不敢出聲,生怕這位的怒火波及到自己身上。

  許冠傑等他打完了,才抬起臉來對他道:“將軍您別打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許冠傑,你可以啊,欺男霸女的事沒少幹吧。”章淩域黑沉著臉道,“下次別讓我再看見你,不然你別想在這潭州城裏混下去。”

  許冠傑連忙道:“不敢了不敢了。”

  他慌忙帶了人出去,跑得比兔子還快。

  幾個打手跟在他後麵,灰溜溜地也跟著跑了。

  “許老爺,就這麽走了?”其中一個跟隨的還有些不太甘心,問道。

  許冠傑捂著臉,給了他一個爆栗,罵道:“不然呢,媽的,這小戲子居然有章將軍給他撐腰,老子這回倒大黴了。”

  “啊?章將軍不是放過咱們了麽?”

  許冠傑怒氣未消地道:“你懂什麽,開罪了他,老子哪裏可能有好果子吃。今天點兒背,走走走。白養了你們這些東西,看老子被打幫都不知道幫。”

  幾個打手麵麵相覷,也不敢說話惹惱了他,便隻能跟著跑。

  等人一走,章淩域便轉過頭來,看著已經坐起來的彥子瞻。

  彥子瞻知道他沒走,卻也隻是低著頭整理衣服,沒有看他。

  章淩域看他衣衫不整的樣子,想起彥子瞻說的,兩人第一次見麵就是他被人欺負,自己救了他。

  沒想到過了這麽幾年,這英雄救美的事便又演了一回。

  想到英雄救美這個詞,章淩域不由得又打量了彥子瞻一下。彥子瞻的骨相是很好的,臉骨瘦削,比較適合扮旦角。

  這屋子裏采光不錯,陽光從半掩的窗戶滲透進來,落在彥子瞻肩上,越發襯得他皮膚雪白。

  彥子瞻整理好,才抬起眼來,見了他,也沒有如那日一樣恐懼疏離。

  他細若蚊呐地說了句:“謝謝。”

  那聲道謝實在太輕微,弄得章淩域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見了彥子瞻這副怯弱模樣,忍不住多嘴一句:“你一個男人,怎麽總遇到這種事?”

  他說這話的同時,下意識多看了彥子瞻一眼。這一看之下,彥子瞻臉色緋紅,耳根也是這顏色,看起來嬌俏得很,竟然比尋常姑娘家還要有韻味得多。

  章淩域一直以來都不近女色,也從沒發現自己喜歡男人。可他見了彥子瞻這幅模樣,卻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心裏那根弦被撥動了一下,胸膛裏的聲音一下子便亂了。

  “他以後不敢來了,你盡管放心。”章淩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便隻好來了這樣一句。

  彥子瞻點點頭,說知道了。

  於是又沉默下來。

  章淩域覺得自己可真是著了魔,他甚至忘了自己來這裏是要幹什麽,便隻能跟著不說話。

  彥子瞻等了半天還沒等到他離開,覺得疑惑,他抬起頭來,率先打破了沉默:“將軍還有什麽事麽?”

  章淩域這才結束盯著他的動作,略有些不自在地說:“沒,沒什麽事……嗯……你那腿還沒好麽?”

  他記得昨日彥子瞻唱戲的時候動作不太自然,這才有此一問。

  “快好了。”彥子瞻說,“謝謝將軍關心。”

  章淩域尷尬地笑了一下,他承了這聲謝,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彥子瞻這傷,怎麽說也是因他而起的。

  他覺得自己應該走了,可現在他卻有些挪不開步子。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一日酒醉時見到的彥子瞻衣服底下的模樣,喉嚨裏便越發幹燥起來。

  這種感覺與他見到宋曦月的情況不一樣,他和宋曦月之間是發乎於情止乎於禮,即使訂婚,也最多牽個手而已。

  可他與彥子瞻第一次親密接觸,便直接做到了最後一步。這要是他是個女人,自己恐怕都得為了他名節著想把他娶回家了。

  但他是個男人,這個情況便比較尷尬。

  “不知道章將軍今天來這裏,有什麽事?”彥子瞻雖然沒有忘記那一日章淩域給自己的屈辱,但一碼歸一碼,章淩域剛剛救了他,他也不好趕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