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朕與將軍解戰袍(十五)
作者:喬清越      更新:2020-08-15 07:15      字數:4648
  “無妨,是朕打擾你們了。”南宮熾揮揮手表示不在意,隨後看著沈長歌道:“沈將軍有勇有謀,實乃我周國良將。”

  其他人也趕緊隨著一起誇沈長歌,弄得沈長歌一陣麵紅耳熱。

  待人都走光了,南宮熾便又尋著機會與沈長歌獨處。

  “陛下還是早些回京吧,漠北風沙大,怕驚擾了聖上。”

  見他這麽坦然地下著逐客令,一直被他有意無意無視著的南宮熾的心中,還是油然而生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

  從那時候他離開他就知道,他不想看見他,不想跟他待在一起。

  沈長歌送他上馬,南宮熾帶著來時的那幾個隨從,與沈長歌在關口處分別。

  南宮熾輕輕伸手抱住他,這一次沈長歌沒有躲開。

  “朕在京城等你回來。”他說。

  沈長歌輕輕嗯了一聲。

  南宮熾凝視著他的麵龐,似乎是準備將這麵容深深印在腦海裏,以便接下來的無數個日夜裏反複思念。

  “我知道我對你做過的那些事情,無法原諒,我也不奢求你原諒。我依然愛你,長歌,即使我已經沒資格說出這句話,我還是忍不住要說給你聽。我走了之後,你好好保重身體。”

  沈長歌點頭應允。

  南宮熾沉吟片刻,道:“再叫我一聲崇凜吧,好不好。”

  這一次沈長歌卻沒有答應,他隻是看了看遠方黃沙千裏,道:“時候不早了,早些走吧。”

  南宮熾上馬,慢慢走遠。

  他回頭,看見沈長歌站在原地,單薄的身體似乎一轉眼便會如煙塵般散去。南宮熾眼眶一熱,

  他伸手擦擦,看著指尖的濕潤,隻道自己是被風沙迷了眼。

  到最後,他也沒有等來他那一聲“崇凜”。

  “不想讓我喊就不喊,想讓我喊就喊,哪裏有那麽簡單的事情。”溫斐看著南宮熾失魂落魄遠走的背影,冷冷道。

  毛球附和道:“宿主威武。”

  “現在得給他最沉重的一擊了。”

  “什麽?”

  “殺了他愛的人,我自己。”

  毛球:“???”

  溫斐揉了一把他腦袋上的毛,道:“他不是要在京城等我麽,那就讓他等著吧。滿懷期待卻所有期待瞬間落空的感覺,讓他也嚐一嚐這個滋味。”

  臘月廿,大雪。

  莫渡河冰封千裏,西北聯軍大軍來犯,大將軍沈長歌率兵出征,迎麵交戰。

  漠北軍勢如破竹,一路衝殺進敵軍腹地。沈長歌縱馬而行,以一杆銀槍擊敗北夷王子,將其挑落下馬。

  看著將自己重重包圍起來的漠北軍,墜在地上的拓跋逍卻是笑了,他看著下馬走來的沈長歌,突然笑了:“你瘦了好多。”

  沈長歌不答,手握銀槍,腰佩長劍,一步步走到他前方,看著這毫無抵抗之力的手下敗將,咳了咳,站直了身體:“拜拓跋王子所賜,餘毒入骨,時日無多。”

  拓跋逍被繳了兵器,他耳邊盡是兩軍交戰的殺伐之聲,他的子民正在被屠戮,可他眼裏卻隻剩下眼前這個人。

  他知道他們這一局,徹底敗了。

  不過能敗在沈長歌手上,他也算心甘情願。這人總是那麽地有才華,驚才絕豔,有勇有謀。自從第一次在戰場上見到他的英姿,他的心就牽係在了他身上,從此再也裝不下其他人。能敗在他手上,拓跋逍一點都不後悔,甚至可以說是心甘情願。

  也許知道自己這回在劫難逃,拓跋逍反倒不怕了。他解釋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你死。”

  “可你還是眼睜睜看著我步步陷落。”沈長歌提起槍來,槍尖指著他。

  “我愛你。”拓跋逍臉上帶著血,笑容卻前所未有地燦爛。

  “若占有我便是你的愛,那這份感情,不要也罷。”沈長歌出手若閃電,眨眼便挑斷了他的手筋腳筋。

  這本應令他痛得慘叫,但拓跋逍卻生生忍了下來。

  “我曾經敬佩過你是個漢子,我不殺你,好自為之吧。”沈長歌翻身上馬,一騎絕塵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拓跋逍的視線漸漸模糊。

  “對不起。”他的話湮滅在風裏,可惜那人卻已經聽不見了。

  【係統提示:支線人物拓跋逍喜愛值+10,後悔度+30,當前拓跋逍喜愛值100,後悔度100。】

  對於拓跋逍這樣的將才來說,挑斷他的筋脈,會比殺了他更加折磨。

  這也是沈長歌不殺他的原因之一。

  “後悔度刷滿的截止時間是什麽時候?”溫斐在係統空間裏問他的人工智能,也就是毛球,道。

  “喜愛值刷滿是在宿主您的寄居人物死亡之前,後悔度是在攻略目標的死亡之前。”

  “攻略目標和支線人物的都刷滿了,看來我也是時候脫離這個世界了。”他暢快一笑,策馬揚鞭,座下踏雪疾馳而去。

  北夷這邊幾乎是一邊倒的局麵,沈長歌令幾個將士繼續鼓舞士氣收拾殘局,同時自己帶了一隊兵馬,離開戰場,往腸羊道而去。

  倏忽一輛馬車追趕上來,沈長歌熟稔地勒馬,轉身竄上了那輛馬車。

  薑太醫就候在裏頭,見他來了,便拿起準備好的銀針,紮在了他的後頸之處。

  沈長歌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行為,還坦然地解下上衣方便薑太醫在他其他穴道上紮。

  “將軍,你確定真的要繼續麽?”薑太醫準備紮他大穴的銀針停頓在半空,猶豫地問道。

  沈將軍身上的毒,是除不掉的。餘毒入骨,時日無多,這並不是虛言。繞是薑太醫耗盡心力,也無法延長他的壽命。

  他的身體因為毒性的摧殘,變得很虛弱。但他是將軍,是主帥,現如今少了他一個,便再無人能撐起這一片天。

  所以,為了能重新回到戰場上,沈長歌不得不選擇了這種方式,以銀針刺激穴道,讓他的身體短暫地回到巔峰時期。然而這種方法的弊端卻是顯而易見的,會讓他本就不多的生命,更急劇地縮短。

  沈長歌笑著道:“薑太醫,你就下手吧。腸羊道那邊還等著我過去呢。”

  薑太醫隻好繼續。

  所有該紮的穴道盡數紮遍,沈長歌感覺渾身又充斥了力量。他重新將衣服穿好,對薑太醫抱了抱拳,離開馬車回到了踏雪背上。

  沈長歌策馬而行,將士們相繼跟上。

  薑太醫看著他們浩浩蕩蕩離去的背影,突然間老淚縱橫。

  沈長歌坐在馬上,簡直恨不得放聲高歌。

  千裏黃沙多埋骨,馬革裹屍毋須回。能上陣殺敵,縱然戰死沙場,又有何不可?身為周國人,能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又有何遺憾?

  了無遺憾。

  南宮熾拜了整整一個月的佛,求了整整一個月的簽。

  熬到方丈都受不了,明確地告訴他,此行大吉,大吉,沈將軍定會平安歸來,他才作罷。

  這一日,風和日麗。南宮熾坐在朝陽上,看著階下許多新鮮麵孔,還有重新養好傷重新回到朝堂的許丞相,以及被他委以重用的陳太傅,感覺心情都好了許多。

  整肅朝堂,湧入新血,這京城已經煥然一新,隻等他的愛人得勝歸來了。

  南宮熾這樣想著,繃不住地露出些許笑意來。

  “報。”

  一名傳訊兵捧著一封兵書,低著頭一邊拖長聲音喊,一邊走到禦前跪了下去。

  “稟陛下,漠北軍於莫渡河一戰,大敗北夷軍,生擒北夷王子拓跋逍。又於腸羊道成功截殺西突軍。沈將軍一路追殺西突王,於駝峰嶺斬其頭顱。”

  又說:“西北聯軍其餘部眾已經投降,表示願歸順於周國,俯首稱臣,永不來犯。”

  “好。”南宮熾大喜過望。

  臣子們也交談起來,個個麵帶喜色,討論這一場戰役會帶來多少年的太平,或者是戰後該如何處置叛軍,又該討要哪些物資。

  見那傳訊兵還一動不動地跪著,南宮熾忙道:“還跪著幹什麽,快些起來。沈將軍呢,可是到了宮外,快召他進來領賞。”

  傳訊兵聞言,卻是講頭深深地埋了下去,磕在地上,顫聲道:“稟陛下,沈將軍與西突王交戰時,舊疾發作,再被西突王一劍刺穿了胸膛……沈將軍,已為國捐軀了,陛下……”

  “哐當”一聲響,原來是新帝情緒不穩下,將桌上的硯台掃到了桌下。

  群臣戰戰兢兢地抬頭看去,發現年輕的帝王已經麵如金紙,顫顫不能言,仿若失了魂魄。

  沈長歌的屍體運回了京城。

  新帝南宮熾將沈長歌追封為了一字並肩王,並將其入葬了皇陵。

  異姓王,即使是戰功赫赫的將軍,那也是不能入皇陵的。可最後不知南宮熾使了什麽法子,那些不願意退讓的老臣們,還是住了口。

  毛球表示不理解:“宿主大人,你還沒有報複回去呢,怎麽就死了?”

  溫斐已經完全脫離了沈長歌的身體,他回到係統世界,繼續旁觀事態發展。

  “你以為死了就報複不了了?不,內疚感會一直折磨著活著的人,讓他生不如死,豈不是更加快活。”

  “怎麽生不如死?”

  “他愛著我,又後悔對我所做的一切。我如果活著回來,他還有機會對我進行彌補,可他等不到我,隻能帶著後悔與內疚,繼續活下去。我就變成他心中的白月光,胸口的朱砂痣,讓他時時刻刻想著,時時刻刻念著,任何人都比不得我,他心裏也隻剩下我。可我卻是被他間接害死的,你說他會不會恨自己?”

  又一年,後宮妃嬪一無所出。新帝南宮熾將睿親王的長子過繼到自己名下,立為太子。

  十年後,南宮熾退位,太子南宮誠成為新的帝王。

  屬於南宮熾的時代,終於過去。

  隻是百姓們,總會在茶餘飯後的時候,想起那曾經保衛了周國多年的沈將軍。隨著時日的增長,那人的事跡已被傳得耳熟能詳,甚至被後輩傳為“戰神”,成為新一代年輕人的崇拜對象。

  皇陵之中。

  南宮熾拿著一個燭台,慢慢地走到了墓室中央的棺槨處。

  這是個金碧輝煌的墓室,陪葬品琳琅滿目,周國建國以來,還從未有過任何一位帝王有過這般待遇。

  而這個墓室,是為那人而建。這些財寶,也隻為那人而尋。

  他推開棺蓋,沈長歌的麵容漸漸顯露出來。屍體保存得很好,仿佛他隻是在裏麵睡了一覺,一睡,便是十幾年光陰。

  南宮熾癡癡地看著他。他還隻有三十多歲,卻已經兩鬢斑白,看起來蒼老得不行。但他看向沈長歌的眼神,卻是熾熱的,充滿愛意的。

  他把燭台放到不遠處的底座上,回到原地看著沈長歌。

  墓室頂端鑲嵌著許多夜明珠,將這裏照得如同白晝一般,那人的麵容在夜明珠的照耀下,越發顯得柔和了。

  南宮熾同他絮叨:“阿誠那孩子很有魄力,他總說要將苗疆,西突,北夷,盡數收入囊中。雄心勃勃的。他讓我想起了你,也是這麽有衝勁,這麽有勇氣。把周國交給他,我也可以放心地去陪你了。若不是不願讓你辛苦打下來的江山旁落,我其實早就應該在你走的時候就來陪你了,天知道我是怎麽忍受得了沒有你的這麽多年的。”

  他恍惚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那時候他們都是小孩子。

  沈長歌同他的祖父一起入宮,結果貪玩偷跑進了他的宮殿裏。

  那時候,年幼的沈長歌初生牛犢不怕虎,問他:“我叫沈念,一念之差的念,你是誰啊?”

  南宮熾傲氣地回道:“我叫南宮熾,我是太子,也就是以後的皇帝。”

  沈長歌笑他:“你是皇帝,那我還是將軍呢。”

  南宮熾奇道:“別人都想當皇帝,怎麽就你一個人想當將軍。”

  沈長歌滿不在乎地道:“皇帝有什麽好的,皇帝換了一代又一代,誰能記得住他們的名字。隻有將軍,生而立戰功,死了也能流芳百世。”

  “那好啊,那以後我當皇帝,你當我的將軍,好不好?以後我就能對你說,看,這是朕打下的江山。”

  沈長歌癟嘴道:“明明是將軍打的。”

  南宮熾讓步:“好好好,將軍打的,將軍打的。”

  南宮熾伏在棺上,追憶道:“原來我那麽早就見過你。”

  他翻身躺進棺中,在沈長歌旁邊躺下。來皇陵之前飲下的鴆毒開始發作,他漸漸感到血味彌漫上口腔。

  “我知道你一直生我氣,所以才這麽久都不跟我講話。不過呢,現在我也要死了,你不要走遠了,乖乖等我過來,跟你說對不起,給你做牛做馬。”他說著說著,又忍不住哭了起來,委屈得像個孩子。

  “你還真有句話說對了,朕沒了你,還真是睡不著。”他一手抓住沈長歌的衣角,一手將棺蓋緩緩合攏,“不過,現在朕已經抓好你的衣角了,再也不怕睡不好了。”

  棺蓋合攏。

  黑暗中,南宮熾將頭慢慢靠過去,閉上眼睛,安詳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