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永遠是安全的
作者:過年烤年糕      更新:2020-08-15 06:30      字數:3198
  宋行輝的飛機才落地,魏啟是他欣賞的年輕有為的醫學界後輩,隻是比起當醫生而言,他顯然更適合做一個成功的商人,在英國的幾家高級私人醫院給了宋行輝手下學生諸多實習機會。

  魏啟在電話裏說有一位朋友PTSD疑似複發,想預約他的診療,當提到病患是季秋寒時,宋行輝提前結束了瑞典的學術研究會,帶著兩個助理返程。

  會客廳裏,浮在茶盞裏的上品雲霧鬆尖漸漸舒展嫩芽,如今的宋行輝比起十六年前的青年學生更添幾分人逾中年的歲月沉穩,茶葉的清煙水霧嫋嫋,他沒有等太久。

  “實在抱歉,我愛人的情緒並不穩定,他十分抵觸和您的見麵,我隻能讓他先在房間休息。”

  進來的男人神色有些疲憊,眉宇英挺間攜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沉戾,但盡管這樣,他往那裏一坐,便自帶著常年上位者的氣勢。

  宋行輝對江湛口中愛人這個詞匯稍感意外,但對於季秋寒抗拒與他見麵的結果,卻是在意料之中。

  即使季秋寒的案件過去了十六年,他依然印象深刻。

  “江先生,我已經看過魏微發過來的數據與症狀描述,季秋寒受到相似應激源的刺激,開始出現與5.23案有關症狀閃回、伴隨反複不可控製的闖入性痛苦回憶,這些都是PTSD明顯的病發症狀。而我剛才說的必須和病人本身交談,其實不必在意,那隻是用來作為最後的一個確認測試,現在結果已經很明顯了。”

  江湛遲疑道:“您的意思是,他抵觸與您的見麵也是病情的症狀之一?”

  宋行輝穿著剛下飛機的休閑裝束,但卻絲毫不影響他在這個領域所代表的權威與專業性。

  “可以這樣認為,這也是當年困擾我們治療團隊最大的問題之一。醫療組是警方根據破案需求請求學校配合醫院組建的,我們之中並沒有任何一個人有動機對他作出任何不利的導向,可他卻強烈排斥我們每一位醫生。由於當年我負責他的心理幹預,以他的角度認為我是“入侵者”,這也逐漸衍變為他非常抗拒我。”

  說到這裏,宋行輝突然話鋒一轉:“不過剛才確實很令我意外,他竟然在情緒不受控製的激惹下本能的尋求你的庇護。你獲取了他的信任,這很難得。”

  宋行輝的合理解釋加上易謙之前已經把當年醫療團隊成員的背景調查清楚,江湛心中的疑慮暫且打消。

  “既然他這麽抵觸您,為什麽又會在三個月內,三次特地前往醫院預約您的診療?”

  “這不難解釋。我們說在PDTS的臨床表現上,一個顯著特征就是持續性回避。具體表現為患者會拒絕、避免回憶或者喚起任何有關創傷事件的記憶。”

  “從時間上來看,他第一次來找我是三個月前,後兩次則集中在最近一周內。這說明在此期間他不止一次受到了與當年應激源有關的刺激,病情開始反複甚至加重。他在尚且清醒時可以自主決定尋求醫生的幫助,但隨後他不可控製的陷入過去的痛苦回溯,大腦的自保意識占據上風,我作為曾經嚐試“打開盒子”的人,自然被他認定為危險,予以遠離。”

  多次受到相似應激源刺激的原因還需調查暫且不談,江湛在宋行輝一大段的專業分析中,敏銳地捕捉到一個奇怪的用詞。

  “什麽叫做,他無法‘自主決定’決定是否尋求您的幫助?”

  宋行輝點頭確認:“意思就是在“病發”時,選擇權並不再他手上。”

  “我剛才提過了,一旦遭受的創傷超出承載,大腦就會在一定程度上被動激發自保機製,致使患者會選擇性的遺忘創傷情境,這一點季秋寒身上的表現更加強烈。他被解救出來後,他的大腦不僅讓他“看不見了”,甚至還封鎖了他在那個房間裏,全部的三十三天記憶。”

  5.23案現場的部分照片仍然保存在當年的病例冊中,狹窄渾濁的下水道裏堵塞滿了衝刷不盡的毛發碎肉與斷骨,濃重而壓抑的血腥味並沒有隨著多年過去而褪散絲毫,無可想象一個十歲的孩子被關在那個鄉下平房的三十三天裏究竟經曆了怎樣的噩夢。

  江湛闔眸片刻,再睜開時,眼中湧動著難抑的狠戾。

  “所以呢,選擇權到底在誰手上?宋教授,我現在需要的是一個切實有效的治療方案!”

  宋行輝手下也翻閱到那些照片,在當年在治療季秋寒時,他們需要不斷的分析創傷情境從而進行有針對性的深度幹預與脫敏治療,團隊中其中一個女孩就因為無法麵對過於殘忍的現場照片,接連噩夢了半個多月,最後無奈請求導師退出了團隊。

  宋行輝的腦海裏突然再次閃過季秋寒小時候的模樣。

  那是一年之後,多次心理疏導終於開始有了顯著成效,一年裏近乎失語的男孩漸漸開始嚐試與人交流,宋行輝他們也發現 ,隻要小心避免再次讓季秋寒再陷入創傷情景回溯,他就會像個正常的孩子一樣。

  “我的建議是,保守治療。放棄強製心理幹預與創傷脫敏,繼續讓他‘遺忘’下去,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因為現在沒有人可以打開那個“盒子”。”

  見江湛蹙眉,宋行輝問:“江先生應該知道在5.23案中的三十六個死者裏,其中一個是他的姐姐季夏吧?”

  一提及這個名字,江湛的臉色瞬間一凜,他知道季夏對季秋寒的重要。

  “他的病因與季夏有關?”

  “隻能說有相應的聯係。”與。熙。彖。對。讀。嘉。

  宋行輝翻出當時他的記錄手稿:“在對季秋寒進行催眠治療的過程中,我們發現那段記憶的封鎖程度遠遠超出預期。甚至以他本人的權限也無法打開,我們在最初一度認為這是孩子遭受巨大創傷過後,分裂出來的另一個用來自我保衛的人格,可後來發現並不是。”

  “在季秋寒的腦海中,充當保衛者角色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姐姐,季夏。”

  宋行輝將手裏的鋼筆放置到茶杯前。

  “換個形象一點的比喻來講,季秋寒腦海裏的那段記憶是一個危險的黑匣子,它的捍衛者是季夏,而在他的意識裏,季夏的命令等級高於他自身。所以那段記憶被封鎖後,他自己也無權打開,作為醫生的我們更不行,唯一的鑰匙在季夏手裏,而季夏在當年的5.23案中已經死了。”

  江湛的目光落在那支黑色鋼筆上,宋行輝接下來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測。

  “所以從理論上來說,鑰匙消亡,這段核心記憶完全可以永遠被封鎖。我們都無從得知在那三十三天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但可以確定的是,如果采取強製的心理幹預與暴露脫敏的積極治療,一旦導致核心記憶被觸發,後果將無法預估。”

  江湛凝眸沉息,道:“宋教授的意思是,徹底治愈根本做不到?”

  “不是做不到,是風險太大。”

  宋行輝拋出了一個無可回避的問題。

  “或許江先生認為他現在的狀況已經很嚴重了,但我隻能說,他如今產生的這些創傷情景回溯都是不完全的。碎片足以如此,你認為他可以承受暴露治療過程中帶來的全部記憶喚醒麽?”

  送走宋行輝之後,江湛回到臥室,宋行輝的治療方案讓他第一次覺得束手無策。

  而季秋寒正安靜的坐在露台的藤椅上,他愈發削瘦的肩膀上披了一件薄羊絨毯,傭人放在他麵前的溫補湯盅涼透了也一口未動。

  他聽見江湛的腳步聲,目光才從外麵收回來。

  就好像在整個房間裏,圍繞照看他的高級醫護無數 ,但他認為能給予他絕對安全的人,隻有江湛一個。

  “你取得了他的信任,這很難得。”

  “他表現出強烈抗拒治療的傾向,實際上是拒絕核心記憶被喚醒,那段記憶超出他的承載力,這也是大腦出於保護而采取的自保策略。”

  宋行輝的話突然響在腦海,江湛看著季秋寒望向他的目光,好像突然從中讀懂了什麽。

  他急切地上前。

  “你很害怕,所以想要我…,向你承諾什麽對不對?”

  “你知道我說的話一定會做到,我從來不騙你。”

  江湛蹲下來,覆著剝繭的手掌握上季秋寒冰涼的手,他放柔了聲音:

  “現在,我向你保證,沒有任何人能在你不同意的情況下幹預你,沒有任何人能強迫你回憶,所有你不想記起的過去我們就把它永遠忘掉,你抗拒的事我會幫你清理幹淨。”

  “你想要什麽?…我全都答應你…”

  季秋寒依舊不說話,可江湛卻分明看見季秋寒眼神中波瀾的觸動。

  江湛一字一句地向他承諾:

  “相信我,寶貝,你永遠是安全的。”

  露台外,濃墨重彩般潑紅的香楓樹上,搖搖欲墜的紅葉被深秋吹往蕭瑟深處。

  季秋寒的眼眶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