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子彈與桃園(修)
作者:過年烤年糕      更新:2020-08-15 06:30      字數:2933
  江舟不是第一次進局子,跟大姐在英國,那洋味警局也是幾進幾出。

  但這兩次局子“出”的,真是一言難盡。

  方才在電話裏跟他哥通話的警察就站在旁邊,夾著細卷香煙的手指修長漂亮,仿若天生就適合與煙霧繾綣。

  關鍵是那個打火機,江舟上次見他哥用過。

  江湛是自己開車過來的,一下車,看見江舟被季秋寒領著站在那兒,火不打一處來,一腳蹬在江舟小腿骨上:“你小子行!給我丟人丟到人跟前兒去是吧?!”

  骨麵上皮薄最疼,江舟沒想到江湛上來會動手,被踹的退了好幾步。

  “哎,還在門口呢!”

  季秋寒攔,江湛勉強平下,“上車!”

  車上季秋寒把大概情況說了。江舟不是打架,是看見女孩被流氓騷擾,見義勇為。誰知道江湛開著車,堪堪聽完。“機票給你訂好了,明天就給我滾回英國去。”

  胸膛裏悶著一塊石頭,“我下周還有一場演出,走不了。”

  “我上回說給你多長時間?”

  “大姐都已經同意了,哥還管我做什麽?是因為我在這礙著哥的眼了,才著急把我送走麽?”

  “那哥放心,演出結束後我會走的。”

  副駕的季秋寒都驚訝了,江湛撩起眼皮盯向後視鏡:“你再給我說一遍?”

  易謙正在庭院裏澆花。

  突然,院門處傳來一聲震撼的暴吼:“易謙!去把我的藤條拿來!”

  藤條?!易謙扔下東西,急步穿過花園。正看見走廊上,江湛怒火萬丈地拽著江舟的衣領往祠堂裏拖,後麵的季秋寒根本攔不住。

  “這,是!”易謙來不及跟季秋寒兌色,不敢有遲。等他取了東西回來的時候,久未使用的祠堂,地板中央正跪著一個少年。

  江湛這兩年很少揮過藤條了,季秋寒舍不得,易謙也已經挑不出什麽大錯,他自己也不再像年少血性時下手那樣狠,多半都是皮帶抽一頓小懲大誡。

  易謙硬著頭皮遞上去。

  二指寬韌厲的藤杖,一落在江湛手上,仿佛就喚醒了一股子令人頭皮發麻的悚懼。

  “易謙。”江湛道。

  被點名的青年立刻會意,心中縱有千言萬語也斷不敢在這個時候忤逆他哥的命令,趕忙拉走了同樣也被嚇到的季秋寒。

  沉重的木門關上,青石地板上,最後一絲光線消失殆盡。

  韌厲藤杖揚起,夾著風聲“嗖嗖”抽落,狠重地抽在從未挨過重責的少年脊背上,一尺來長的紅凜子頃刻貫穿後背,疼痛像火灼,威力甚大。

  “不準動,不準擋,不準叫,報數讓我聽的到,聽不懂就重來。”

  雷霆威壓之下,少年動了動唇:“ 一…。”

  隨後一下下重落,根本毫無訓話,如割如烙。江舟死咬著牙報數,滿頭是汗。他沒想到大哥會下手這樣狠,以往他也受過大姐家法,但那些不輕不重的扳子打在手心,跟現在所承受的劇痛相比簡直微不足道。

  或許大哥本來就是下手這麽狠,隻不過自己從未領略過,所以剛才才敢在車上一次又一次的撩撥大哥的怒火。

  “八…。”

  “十二…!”

  “二十五…!”

  喘促的氣音,江舟極力熬受了三十來下,江湛打人向來沒有心軟的,皮肉已被劈破,再落下的藤杖已經開始重疊,更為撕裂的痛苦疊加,道道交錯擺布的紅凜子已經滲出血珠,他整個後背如被人用燙紅的鐵鉤掀起。

  被慣養著的十七歲少年挨熬不住了。

  “哥…!別打了…”

  身後被喊哥的人聽聞,竟然真的停下手來。

  “現在會好好跟我說話了麽?”

  “會了…。”

  江湛拎著藤杖,目光之下,冷冷如冰。“你不是說我不拿你當弟弟麽?怎麽,這就受不住了?當我的弟弟,就得這麽挨打,我今天先把規矩教給你。”

  他拎著藤杖在少年血凜高腫的脊背上戳了戳。

  “在易謙身上,我打斷過三根,不過這是我第一次打你,對你要求不高。今天這根什麽時候抽斷,咱們什麽時候教完。”

  話落,少年的瞳孔因為驚懼而一瞬間微縮。

  無情的責打已經緊接著呼嘯而來,藤杖如毒蛇一樣狠狠咬進血肉模糊的皮肉裏。

  “四十五…!”

  “六十…!”

  劇痛之下,少年的眼眶裏,生理性鹽水被一輪輪無盡的痛苦逼地生生奪眶而出。

  十年的冷漠與忽視,他不過是說出了自己心中的委屈與不滿,為何會換來大哥這般狠心的虐打?

  “跪好了!”江湛踹上他的腰際。

  江舟被踹的前倒,握拳撐住地板。

  為什麽大哥會這樣對他?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原因不是麽,即便十年過去,是他不願回想,那場無法挽回的因果,破碎的噩夢全都是因他而起。

  從母親選擇護住他的那一刻開始,隻要他活著,就是一根紮在父親與兄長心中的刺。

  “…哥,你打死我吧。”

  “嗬!你以為我不敢?!”

  狠厲地再落一仗,少年嘴裏的皮肉已經咬破,他不再報數,汗濕的黑發貼在臉頰,他撐起身子,挺直血糊的脊背。

  “就像爸那樣,哥也打死我一次。…我把兩條命都賠給媽,從今往後,我可以不再姓江,我再也不欠誰的了…。”

  屋簷上落燕驚起。

  祠堂的門被從裏麵打開,門外等著的易謙和季秋寒第一時間衝了進去,然而江舟被抽的趴在地上,渾身是血的模樣讓他們根本不知該怎麽攙扶,魏微火急火燎的趕過來。

  正當大家好不容易把江舟的傷勢穩住之後,

  突然發現,江湛不見了。

  後山的桃園,不管多少年,都是江宅最溫柔的禁地。一片桃林茂盛燦爛,江湛不準下人插手,親自打理,他一個人,總在花開的時候去,很少在結桃的時候去。

  時光隨著寂靜的夜,仿佛回到江湛記憶裏最溫柔的那些年。

  “顧曼曼女士,如果你還想讓你的親生兒子活命的話,麻煩請從樹上下來。”

  少年語氣嫌煩,但目光一刻不離樹上的女人。

  “你小點聲,我就摘幾個…”桃樹不高,這棵更是枝幹粗壯,女人一邊專注地勾著桃子,一邊問:“你姐呢?”

  “爸嫌煩,送外公那了。”

  “哦,那你弟呢?”

  “爸嫌煩,送爺爺那了。”

  女人聽到,似乎不覺得太意外。她靈動的杏眼盯住了那一顆最大最嫩最香甜的蜜桃,一把擰下,她朝樹下的少年扔過去:“呐,這個大桃子是獎勵給在家陪我的小湛兒的!”

  “切…如果可以,爸估計巴不得也把我送走。”

  少年接桃的胳膊抬的別扭,哪怕隻遲緩一絲,也劃在顧曼曼眼裏。盛夏天氣炎熱,可少年卻穿著長衣長褲,不用想也知道在遮掩什麽。

  “小湛兒!”她去捏少年的臉。

  “都說了別這麽叫我。”

  女人鬆開手,看少年疼地揉腮幫子,笑眯眯地在他頭頂揉兩把:“走,回去了,帶你淘這麽長時間,一會你爸給你布置的訓練完不成了。”

  “你想摘就摘,那點量一會就完了。”

  “哎呦,江大少爺現在口氣大的很啊,不是被你爸抽的哇哇叫的時候了。”

  “……不要胡說!”

  “好了好了,我兒子最厲害行了吧,以後比他爹還厲害!走了。”

  江湛坐在桃園裏,鼻息間依然是桃子香氣,香甜,可吸進肺裏,卻是一片苦澀充溢酸脹。

  十年前的除夕,一場意外,母親替江舟擋下了致命一槍,那個女人最後沒能等到來年的一場盛夏。

  病床旁,醫生垂首,父親滿目暴戾,拔槍開火,尖叫聲中,衝出的子彈直接沒入小兒子的胸膛。

  弟弟應聲倒下,長姐失聲尖叫。

  可少年的江湛誰也沒管,他上前,捂住了女人的耳朵,溫柔地,顫抖著,盡管此刻的女人因為失血過多,已經聽不見什麽了。

  父親叫他滾開,可病床上的女人卻緊緊攥著他的手。

  “小湛兒,”

  她伸手,卻沒捏上。

  “…幫我照顧好你父親,不要怪…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