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作者:十九瑤一瑤      更新:2020-08-15 01:38      字數:4208
  Day 02 06:42

  拜賀致遠的深夜電話所賜,頌然一整晚沒睡好,第二天早晨起床,臉上掛著兩隻碩大的黑眼圈,對著鏡子抹了半天也沒抹掉,像打上去的眼影。

  具體來說,主要是賀爸爸的嗓音太有感染力,頌然陷在“求婚”的情緒裏死活出不來,前半夜演完科幻片,後半夜緊接著演了一場愛情片。

  夢中英菲尼迪男神身穿筆挺的黑西裝,手捧一束烈火紅玫瑰從花海中徜徉而來,單膝跪地,掏出一枚戒指向他求婚。他滿臉花癡地答應,鼻血噴湧而出,匯成一條紅河。然後,西裝脫掉,馬甲脫掉,襯衣脫掉,內褲脫掉……兩個人扒衣見君赤條條,在漫天花雨中攜手演了一部真刀真槍且每一個細節都不可描述的鈣片。

  早上醒來一摸褲衩,整個人都是崩潰的。

  What the fuck?

  才幾天沒擼,節操儲備已經掉成這樣了?!說好的矜持與臉麵呢?

  他扭頭看向還在熟睡的布布,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布布再不換個靠譜點的老爸,長大了子承父業,也自帶一身撩漢氣場,走哪兒撩哪兒,四麵八方開桃花,一棵純潔無害的好苗子就要毀掉了!

  純潔無害的好苗子睜開眼睛,一雙瞳仁亮閃閃的。

  “哥哥早上好!”

  布布打招呼。

  頌然嚇得立馬回應:“布……布布早上好!”

  “哥哥,你是不是做噩夢啦?”好苗子湊上前,關心地瞅著他,“我剛才醒了一小會兒,看到哥哥喘得很厲害!”

  “沒有!”

  頌然堅決否認,一手捂緊褲襠,羞恥地把臉埋進了枕頭縫裏。

  七點半,布布在衛生間洗漱,頌然在廚房煮一鍋熱氣騰騰的鮮肉小餛飩,打入一點蛋花和紫菜,再撒上幾粒嫩綠的小蔥。

  布布囫圇吞棗,哧溜哧溜大口解決掉早飯,坐著頌然的舊單車去幼兒園。

  頌然的單車是兩百塊從修車鋪淘來的二手貨,原主家裏有孩子,所以後座自帶一隻皮墊子。布布背著小書包坐在上頭,抱著頌然的腰,對於這種老式的、慢吞吞的接送方式充滿了好奇。

  車軲轆有點鏽了,滾動時發出輕微而有節奏的聲響,偶爾硌到一兩枚小石子,出其不意地顛兩下,布布就“呀”地叫出聲來,把頌然抱得更緊了。

  早晨空氣清爽,涼風愜意,頭頂一大片翠綠的法國梧桐簌簌作響。臨近天亮時S市落了一場小雨,葉片沾水,搖擺時灑下少許水珠,打濕了兩人的衣裳。

  這座城市還沒有真正熱鬧起來,街上行人稀疏,路邊老宅子的圍牆上蹲著一隻覓食的野貓,身穿藍色製服的環衛工人正推著一輛小車掃街。

  “伯伯,你好呀!”

  布布開心地向他招手。

  野貓聽見人聲,警惕地回頭看了一眼,躍下牆簷,而環衛工人握著掃帚轉過頭來,也笑著朝布布招了招手。

  自行車經過一麵長長的塗鴉牆,牆上噴著五顏六色的幾何圖形、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數字。從前布布坐著爸爸的車,一眨眼就掠過去了,今天坐在自行車上,他才第一次把塗鴉的每個細節都看清楚。

  他伸手指著牆麵,驚喜地叫道:“哥哥,你快看呀,牆上有好多畫!”

  前方出現了一處要拐彎的街角,頌然減慢車速,囑咐他:“抓穩點,別鬆手。”

  車子跟著輕輕一顛,布布哎呀一聲,收回小手,重新抓緊了頌然的T恤。

  布布上的幼兒園位於思南路,由幾棟精致的花園洋房組成,離碧水灣居大約十五分鍾自行車程。他們到達的時候,慈愛的園長奶奶正在門口迎接小朋友。

  頌然停穩車,把布布抱下來,手牽手領到了園長麵前。

  園長奶奶和藹地看著布布,俯身問他:“賀悅陽,今天送你來的是誰呀?”

  “是哥哥!”布布回答,“爸爸不在家,是哥哥送我來的。”

  頌然就解釋:“我住賀悅陽家對門,平時關係……呃,挺親近的那種。賀先生這兩天出差,半個月才能回來,囑咐我幫忙接送一下布布。”

  “這樣啊,那小朋友先進去吧,哥哥留一留。”園長笑容可掬,“耽誤您一點時間,登記一下身份信息。”

  頌然:“好好好。”

  布布向他告了別,歡歡喜喜奔進幼兒園,一頭紮進女孩兒堆裏,和幾個粉雕玉琢的小丫頭嘰嘰喳喳聊起天來。

  看來從小就有撩妹天賦。

  真不幸,隨爹。

  頌然在心裏暗搓搓地評價。

  他出示身份證,填好手機號,在園長奶奶那兒笑容燦爛地刷了個臉熟,推車一踩腳蹬,去了最近的菜市場。

  養孩子不是一件容易事,養別人家孩子更不是一件容易事。

  昨晚接電話的時候頌然大致處於夢遊狀態,沒考慮太多,隻覺得布布可愛聽話,一萬個不放心也不舍得交給別人,非要自己養。今天真的進入了小奶爸節奏,他才發現自己挺不適合養孩子的。

  因為窮。

  在S市,月入兩萬的白領也敢自稱窮人,但頌然的窮,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不含半點水分的窮。他隻有一張銀行卡,餘額常年在四位數區間波動,偶爾上個五位數,那是拖欠幾個月的稿費到賬了,第二天就會被房租無情地刷回四位數。

  剛接管布兜兜的時候,他看到8012A那一堆淩采露華貓罐頭,上網查了查價格,從此認清了主子高貴的地位,成為一個忠心耿耿的好貓奴。

  頌然自己過慣了窮日子,蘋果隻買最便宜的嘎啦果,草莓隻趁旺季買一兩斤青浦大棚貨解解饞,櫻桃足有兩年多沒碰過了,雞蛋有白殼的絕對不買棕殼的……遇上瘋狂趕稿期,泡麵加香腸能湊合一個月,省下來的錢全砸在了畫紙和顏料上。

  現在家裏多了小布布,頌然一改往日貧下中農的買菜風格,紅票子一張一張往外遞。

  雞蛋要挑土雞蛋,牛肉要揀裏脊塊,基圍蝦隻買活的,雞翅隻買翅中,四根胡蘿卜挑挑揀揀五分鍾。擺攤的阿婆一臉嫌棄地看著他,問他是不是老婆懷孕了。頌然一愣,說自己還沒老婆呢,孩子倒是有一個,阿婆立即“嘖嘖”兩聲,眼角往下一撇,越發嫌棄他了。

  頌然一句話答錯,百口莫辯,尷尬地付了蘿卜錢。

  “哪能,小寧媽媽跑特啦?年紀噶輕就生小寧,爺娘阿伐曉得管一管儂!”

  (怎麽,小孩媽媽跑掉啦?年紀這麽輕就生小孩,爸媽也不知道管一管你)

  阿婆念念叨叨,很不樂意地從零錢罐裏找出一枚角幣,瞪著頌然問:“找零還要伐?”

  眼神那叫一個殺氣騰騰。

  頌然哪還敢要找零,連聲道:“不要了,不要了!”

  說著一把拎起塑料袋,火速閃人。

  小處男頌然清清白白走進菜市場,離開時變成了未婚生子,腦門上碩大一個“冤”字。

  他騎回碧水灣居,車籃裏滿滿當當一大袋蔬菜、水果、鮮肉、牛奶,轉向極其考驗臂力,路過五棟底下的傘棚車位時差點沒刹住。

  車位裏停著十幾輛車,頌然像往常一樣挨個找了一圈。

  沒有銀灰色的英菲尼迪。

  從搬進來到今天,他在碧水灣居見過了形形色色的豪車,唯獨那輛不怎麽豪的英菲尼迪,除了第一回 初見那次,他再也沒機會看到。

  一次也沒有。

  頌然心中的小火苗越燒越弱,就快續不上油了。

  前些天他冒出來一個古怪的想法,覺得英菲尼迪男神或許根本就不住這兒。那天,他的男神隻是帶孩子來串個門,碰巧被他遇見。他什麽都沒弄清楚,一頭霧水地搶了鑰匙搬進來,卻撲了個空。

  為了驗證這個想法,頌然曾經淩晨四點下樓找車,連續兩天,一無所獲。

  他立竿見影地失眠了。

  S市兩千多萬人口,在這樣龐大的人口基數麵前,所有努力和緣分都渺小得不值一提。如果英菲尼迪男神真的不住這裏,那麽……這輩子頌然都見不到他第二回 了。

  怎麽會這樣呢?

  頌然捏著自行車把手,惆悵地盯著一車籃食物,心想,自己一夜之間從單身漢變成了小奶爸,卻偏偏跳過了中間最值得期待的羅曼蒂克部分,會不會忒慘了點?人人都有春夏秋冬,他向來按時交稿,按時納稅,從沒欠過老天什麽,怎麽就輪不到一個春天呢?

  等收拾完冰箱,時鍾已經指向十點。

  日光和煦,客廳明亮,正適合開工畫畫。

  頌然擺好紙、筆、顏料盤,嬌軟易推倒的大毛團子前來打擾,蹭著他的小腿繞圈圈,喵嗚喵嗚乞食。頌然開了一個金槍魚罐頭,用勺子舀進貓碗。布兜兜鋪張浪費,低頭舔了兩口就轉悠到陽光下洗臉去了,頌然隻好把剩下的罐頭用保鮮膜包起來,放回冰箱。

  他重新坐到工作台前,拉開最上方的抽屜,取出了一隻木製相框。

  相框裏是一張1/2側臉的素描人像,畫麵中,英菲尼迪男神目視前方,唇角含笑,帶著那麽點兒疏懶又勾人的小性感。

  頌然看著他,心率再一次失控了。

  這一幕景象在他記憶中銘刻得太深,像最燙的烙鐵,狠狠壓上最柔嫩的心髒——當時車身剛轉過一個小角度,迷離的陽光透過擋風玻璃傾灑而下,勾勒出男人深邃俊朗的五官,像是棚燈打在模特臉上。

  短短一刹,頌然大腦裏的那根軸鏽住了,思維停滯,無法正常轉動。

  趕回家作畫的時候,他拿筆的手都是抖的。

  一見鍾情的畫麵總是那麽鮮活,也同樣因為情緒激動而模糊了太多細節。

  頌然一閉眼,男神頸後的發絲根根可見,但隻要一落筆,每處都像打上了大尺寸的馬賽克。他心裏發慌,又不敢停下細想,生怕多停一秒記憶就會多流逝一分,那場驚鴻一麵的相遇會逐漸失真到再也回憶不起來為止。

  勾輪廓,摳細節,打陰影。

  一幅人像匆匆畫完,頌然左瞧右瞧,百般不滿意,覺得自己布線一塌糊塗,光影慘不忍睹,銜接不堪入目,體現不出男神百分之一的帥氣。

  內心一衝動,差點揉爛扔掉。

  衝動過後冷靜下來,頌然客觀評價了一番,覺得自己的功力還是可圈可點的。之所以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完全是因為他正處於癡漢狀態,要求奇高。別說素描了,就算來一套一比一的全息投影也不會滿意的——除非男神親自站在麵前。

  於是頌然保留了這幅素描,裱進相框,當作一個念想,每天開工之前拿出來端詳五分鍾,假裝自己正在和心儀的男神談戀愛。

  “咳咳,十點多了,我這邊要開始工作了。”

  隔著相框玻璃,頌然摸了摸男神的臉頰,擺出一派大度的正宮架勢:“你今天的工作一定也比我忙吧,我先不打擾你了,下午……下午再聯係。”

  他拉開抽屜,把素描像端端正正放了回去。

  合上抽屜之後,頌然突然對自己的這種行為感到萬分羞恥,捂臉思忖道:這個月,他應該害男神打了很多噴嚏吧?

  唉,對不起啊!

  難得枯木逢春一次,你就原諒我嘛。

  頌然雙手合十,向心愛的男神低頭致歉。

  與此同時,大洋彼端SwordArc的技術部,正在加班的碼農們聽見他們的CTO連打了三個噴嚏,一個賽過一個響亮。

  “Bless you, He.”

  “Bless you, He.”

  “Bless you, He.”

  ……

  一時間,滿屋子飄起了送溫暖的祝福聲。

  賀致遠伸手抽了張紙巾,盯著眼前冷掉的咖啡,覺得自己是時候去泡一杯熱薑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