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前傳6
作者:司十四      更新:2020-08-15 00:22      字數:3342
  “主人,你在想什麽?”小獸趴在桌子上啃著糕點,含糊不清地問道。

  舒離靠窗坐著,天色微曦,一些做早餐的鋪子已經陸陸續續打開了門,互相打了個招呼,支起攤子,點燃灶火,將沉睡中的小鎮喚醒。

  他的目光落在從街道跑過的衙差身上,押了口茶道:“我在想,這個鎮子為什麽還會這麽平靜。”

  就算是種了妖種,也是需要血肉來催化妖化的,昨夜那個妖化的人雖然隻是初期,那副模樣卻也至少也吃了四五個人。被食之人的場麵定是非常血腥,鎮子裏居然沒有轟動,人人自危,嘴上討論的也隻有那個外族女子,這太不正常了。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處理了那些被吃剩的骨肉。

  舒離曲起食指輕扣桌麵。

  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麽沒有尋找失蹤親屬的人?

  念此,舒離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把拎起小獸,擱在自己的肩上。

  “我們去哪裏?”小寒霆抬起爪子,蹭了蹭嘴上的糕點屑。

  “衙門。”男人隱匿了自己的身形,從窗戶一躍而出,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他已經到了縣衙。

  舒離潛入了縣令的書房,年輕的縣令正在整理卷宗。他拍了拍縣令的肩膀,那縣令一回頭就對上了他的眼睛。

  “最近有沒有失蹤案件?”舒離注視著縣令的雙眼,瞳孔中閃爍著奇異的光彩,他的話語仿佛變成了不可阻擋的命令。

  “沒有。”縣令回答道,語氣刻板而僵硬。

  舒離聽到回答,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培養妖化的幕後之人,並沒有像息嵐國那樣,種下妖種後就撒手不管,任由他們肆意屠殺,而是自己選定了目標來進行喂養。那些被選中的,大概都是孤身一人並且孤僻不與人交往的角色,比如那個看守義莊的男子。

  這樣的人就算不見了,也不會有人在意尋找,更別說報案了。

  舒離放開了縣令,重新回到了街上。

  風吹上了書房的門,木框相撞發出了“哐當”一聲,年輕的縣令仿佛在沉睡中被驚醒一般,神智恢複清明,他疑惑的撓了撓頭發,又埋首於卷宗之中。

  舒離在鎮子上晃悠,四處尋找著乞丐地痞聚集的地方。他對這個城鎮並不熟悉,所以無從判斷究竟有多少人失蹤,也就沒有辦法推測被種了妖種的大概有幾人。但是這些遊走於大街小巷的乞丐地痞肯定非常熟悉,並且容易收買。

  他找了幾波人,給了他們一些碎銀,讓他們去打探一下,自己則在客棧等消息。

  他們的動作比舒離預想的要快,剛過晌午就陸陸續續有人來找他。舒離計算了一下,讓他意外的是,失蹤的人隻有四個,而且沒有提到義莊的白發男子。

  “沒有白頭發的年輕男子嗎?義莊的那個?”舒離問道。

  十來歲出頭的乞兒搖了搖頭:“他沒有失蹤,早上我去乞討的時候,還看到他在買包子。”

  舒離將說好的銀兩放進孩子的手裏,遲疑了一下,淡淡道:“最近不要一個人。”

  乞兒歡天喜地地揣著銀子跑了,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舒離的話。

  出去打探消息的三十多號人裏,竟有五六個人都看到了白發男子,舒離決定再次前往義莊。

  一個人被啃食成那副模樣還能夠活下來嗎?

  舒離加快了腳步,他的時間不多了,必須盡快解決這裏的事情。

  白發的男子不在義莊,舒離進了隔間,昨天夜裏還血肉淋漓的房間此刻幹幹淨淨,一塵不染。若不是他對自己有著絕對的自信,怕是要懷疑自己是做了一場荒誕的夢境。

  “寒霆,你能嗅到血腥味嗎?”舒離問道。

  小獸從肩上跳了下來,在隔間裏四處走動細嗅。

  “主人,沒有味道,好奇怪呀~”小寒霆歪著腦袋,昨天那麽多血,都流進了石板的縫隙中,就算地麵牆上打掃過了,也不應該一點味道都沒有,況且那麽大片的血跡,真的是半個晚上就能清洗幹淨的嗎?

  舒離也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不由擰緊了眉頭,從記憶裏搜索有沒有相關的術法。

  “主人,現在怎麽辦?”小寒霆跳回他的肩上,它似乎對這種事情格外的感興趣,連午飯這麽重要的事情都沒有想起來。

  “等。”舒離回答道,走到外間,尋了個椅子坐下。

  沉瘞還沒有回來,子仙翁倒是先到了。

  “舒離大人!”子仙翁小跑著到舒離麵前,規規矩矩地作揖後,從懷裏掏出一塊玉石遞了過來。

  小寒霆不懂玉石,但是它能感受到這塊玉石中充溢的靈氣,想必是塊極好的玉了。

  “清源山山君讓小人帶了句話,說是‘多謝大人割愛’。”

  “一物換一物罷了,幸虧他是個癡人,否則怎麽會拿清源山的山精來交換,少不得要損了千年的修為。”舒離把玩著手裏的玉石,輕歎了一聲。

  “那小的就先行告退了。”子仙翁鞠了一躬,就要遁地離開。

  “且在這裏呆上幾日吧。”舒離臉不紅心不跳的解釋:“現在這個鎮子,進得來出不去。”

  “…………?”子仙翁簡直是欲哭無淚,它修了幾輩子的福氣才得在上神坐下跑腿,幫住舒離去清源山討東西已經是偷摸著離開了,原想著不過一小會的事情,現在卻被困在這裏,要是上神召喚他不在,說不定就要被拋棄了。

  舒離顯然沒有心思顧及子仙翁了,拿到玉後他就從袖袋裏掏出工具,專心致誌地雕刻了起來。

  小獸已經習慣了舒離的性格,沒有吵嚷著什麽,往男子的腳邊一臥,懶洋洋地曬起了太陽,子仙翁見狀,隻能老老實實地盤腿坐下。

  一時間竟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意思。

  舒離雕刻的速度非常快,不多久他手裏的山精已經有了大致的形狀。若是小獸看到,一定會一眼認出,這是那天在古玩店裏看到的,玉質毛筆的模樣。唯一不同的是,古玩店裏筆頭部分用的是上好的狼毫,而舒離手裏則是用玉雕的。

  舒離完全沉靜在了雕刻中,他的眼裏腦袋裏全是這碧綠的色澤,仿佛這個顏色對他而言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喜愛過。

  他的生命太過漫長,漫長的時間帶來了紛雜的記憶,所以他不得不遺忘很多事情。他亦很少去回憶什麽,他早已感受不到喜悅,所能記起的都不是什麽美好的事情。

  而此時此刻,他卻抑製不住地想起了一些非常久遠的事情。

  他曾經養過一隻狐狸,碧眼狐狸,一對瞳孔就像他手裏的山精,玲瓏剔透。那個時候他似乎才誕生百年,如同一個懵懂的孩童,對著自己所要守護的“界”充滿了好奇。

  小狐狸是追著一顆滾下山坡的果子闖進了舒離的視線,它呆呆傻傻的,直接撞到了舒離的腿上。靈智才開的小狐狸對在它的地盤冒出來的人類也充滿了好奇,獨來獨往的一人一狐就這樣搭起了伴。

  舒離身上有著濃鬱的靈氣,小狐狸在他身旁受益良多,不過幾年居然已經可以化形了。他們一起遊曆,一起修行,一起玩耍,偶爾也會吵架,然後和好。那應該是他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因為那個時候,他還能感受到喜怒哀樂。

  直到有一天,子仙翁尋到了他。

  子仙翁告訴他,小狐狸本該入了輪回,卻因為舒離的緣故,打亂了命線。倘若讓小狐狸繼續成長下去,它將會禍及蒼生,屆時天下大亂,死傷無數,所以必須除掉它。

  “若是舒離大人不忍動手,上神自會出手,就怕到時,連輪回都入不得了。”子仙翁哀切道。

  殺死小狐狸的那天,它似乎已經有所察覺,明明碧綠的眼睛裏淚水盈眶,卻笑著吃掉了舒離遞過去的烤雞。

  它閉上眼睛的時候,摸了摸肚子,笑道:“阿離終究是念著我的,一點都不疼呢。”

  舒離抹去了小狐狸眼角的淚珠,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那裏沒有任何濕意。

  他沒有淚水,連為朋友流一滴眼淚都做不到。

  從那之後,但凡是他親近一二的,無論是人或是其他生靈,總會收到上神的警告,告訴他若是救了他們,將帶來怎樣的災難。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他喜歡的,不喜歡的,在紅塵中翻滾,在生死中掙紮。

  很久以後,舒離才明白,那些人或者生靈的命線,根本不是上神所說的那般顛覆天地,上神所擔心的,是他。

  他若為人間感情所困,擅自做出了其他舉動,他的能力將會為人界帶來不可磨滅的傷害。

  錯的人一直都是他自己。

  於是舒離舍棄了自己的情感,讓自己變成一把劍一麵盾,卻斬殺擾亂人界軌跡的敵人,去守護人界應有的秩序。

  而人們,也有著他們自己的命運輪回,這是他萬萬不可插手的東西。所以在初次見到寒霆的時候,子仙翁才會那麽失態。

  可是這樣的生活太寂寞了,若是一開始沒有那隻小狐狸,他會不會就不會這麽難以忍耐了。明明都已經記不得小狐狸的模樣,甚至連他們在一起的旅途發生了什麽也都模糊不清了,隻有這份孤寂感,再也沒有從骨髓裏剔除。

  舒離停下了手中的雕刻,將玉石收回袖袋,抬起頭注視著義莊的大門。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