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原皺眉，整理著徐漾這句話裏的邏輯。

  唇上已經觸到了清甜的味道，徐漾笑得一臉無辜：“剛不是說要和客戶拉近距離麽？”

  “客戶”兩字故意加了重音,相當擅長抓小學弟的弱點。

  “……”

  猶豫了三十秒後，吳原牽了下嘴角。

  非常的刻意,眼睛瞪著,臉部肌肉都跟著一抖。

  “嗯，好看，再來。”徐漾忍著沒笑出聲,一勺布丁送進吳原嘴裏。

  吳原撐大眼。

  徐漾晃晃勺子：“是不是好吃哭了？”

  吳原：“……嗯。”

  很好,不枉他下班後在店前排了一個小時的隊。

  徐漾在心裏得瑟了會兒,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一抬頭吳原看著他,眼睛半彎，暖暖的都是笑意。

  “這個呢。”吳原一本正經地問。

  徐漾渾身過電似的一麻,半天沒動。

  吳原：“學長？”

  “啪嗒。”

  輕喚的尾音還沒落地,徐漾忽然毫無征兆扔了勺子，抵住吳原身後的牆俯身，臉一寸寸下移,火熱的呼吸噴在吳原臉上。

  吳原嘴邊的笑僵住,徐漾手指蹭過他的嘴唇，垂頭“曖”了一聲。

  腦袋就壓在吳原頸口，熱氣隨著低沉沙啞的聲音烘上皮膚：“本來以為我能占便宜的，現在看來簡直是自掘墳墓。”

  吳原沒動。

  挨著吳原靠了半分鍾，徐漾直起身，把布丁遞過去：“算了，你自己吃吧。”

  吳原：“哦。”

  剛要接住，徐漾手忽然一抬。

  吳原隨著他的動作抬眼，徐漾挑眉：“等等，不對啊？”

  吳原：“什麽不對。”

  徐漾笑得有點意味深長：“你剛才好像沒推開我。”

  吳原睫毛一抖，徐漾追著他的目光笑道：“能告訴我為什麽嗎，小學弟？”

  吳原：“餓的。”

  “餓？”徐漾嘴角抽動。

  吳原點頭：“沒力氣。”

  手裏一沉，徐漾把杯子放他手裏，從沉重的呼吸聲能判斷出他被惹毛了。

  吳原沒看他，就在那聲音裏低頭一口口吃布丁，並沒意識到自己吃得速度比平時快了兩倍。

  徐漾斜睨過來，將這一幕清清楚楚看在了眼裏。

  剛才都是裝的，他壓根就沒生氣。

  整顆心飄忽著上升，胸口被空氣裏的香甜味道填滿，徐漾暗自發笑，卻什麽都沒說，撐著下巴看吳原在那吃。顯然主管的位置給他壓力不小，吳原吃的時候眉頭依然皺著，似乎又想起網上那些帖子，他拿出手機，重新點進了主流新聞論壇。

  “？”

  勺子頓住，吳原盯著頭條熱搜的標題，嘴唇一張。

  徐漾湊過去：“怎麽了？”

  屏幕上，“顧戚為綠海發聲”幾個加粗加黑的大字撞入視線，赫然占據網站首頁位置。

  吳原往下翻，眼中一陣一陣地閃過驚訝。

  各大門戶網站的風向變了。

  之前的黑帖不知何時石沉大海，首頁上顧戚粉絲的道歉聲明和支持綠海的聲音蓋成了幾十頁的大樓，帖子內容統一，無不在討論顧戚半小時前發的一條長微博，吳原手指滑到下方，點開了帖子下的微博鏈接。

  一張顧戚在今天搖號現場的自拍照被設成了置頂。

  和以往的自拍不同，這張顧戚隻露了半張他引以為傲的臉，甚至還有些虛，反而身後烏泱泱的人群成了照片的主角，包括牆上蓋滿紅點的樓盤圖，排到門口的長隊，以及因為忙碌跑動人影都模糊了的銷售員。

  照片上麵，則是被網友瘋狂討論的長微博。

  洋洋灑灑幾百字，敘述了顧戚從選房到買房，包括當初差點退出娛樂圈的全部心路曆程。徐漾內容還沒細看，但粗略數了數，光第一段“w銷售”這個詞就被提到了五次。

  一口酸氣提在嗓子眼的徐總監：“……”

  短短半個小時，這條長微博已被粉絲和業內人士轉發了幾萬次。綠海集團從未受過這麽多年輕群體的關注過，十幾二十歲人士的戰鬥力不容小覷，一旦開始自發地轉起某個內容，效力往往比花錢買來的熱搜都來得猛烈——

  “顧顧居然還有這麽困難的時候，心疼！！！”

  “我就知道顧顧不會是托！！他要選就選最喜歡的，不管劇本還是房子！”

  “特意去搜了下綠海集團，感覺要被他們年董圈粉了！好可愛的老爺爺！”

  同時被注意到的還有那個被頻繁提及的“w銷售”，粉絲嗅覺敏感，從顧戚毫不吝嗇的讚美之詞中感到了顧戚和這位w銷售的關係不一般，許多粉絲爬到官網特意把w發音的幾個姓搜了個遍，卻一無所獲，還有不少人特地寫匿名感謝信給綠海，要求給w銷售加薪。

  對於這些年輕粉絲來說，年董和w銷售已經成了綠海的門麵。

  回去的路上，徐漾酸溜溜地道：“十八線小明星的號召力可以啊？”

  吳原眼色柔和地望著窗外，徐漾側目過來時正好看到他嘴角的弧度。

  “高興了？”

  吳原看他：“學長不高興麽？”

  徐漾聲音輕柔道：“沒你高興。”

  吳原想了想，道：“顧先生是個好人。”

  這張好人卡發得徐漾身心舒爽。

  吳原：“但其實……我有一點不甘心。”

  徐漾轉頭，吳原眼睫向下垂，臉上撲了層陰影：“年董幾十年的努力放在那網友看不到，顧先生發出去一段話，他們便無條件相信了……”

  非常不甘心。

  卻不想徐漾忽然道：“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的。”

  吳原怔了下，徐漾柔和地看他一眼：“有人居於台前，有人居於幕後，有人一呼百應，有人默默無聞，這是社會的法則，每個人角色不同，對於社會的價值不同，世界才能正常運轉。”

  吳原眼神似懂非懂。

  “像顧戚這樣的公眾人物，影響力比普通人要大得多，所以他今天以一個明星的角色為綠海發聲，正符合了他在社會中的價值定位，所以我反倒覺得當初讓他做代言人是正確決定，至於年老頭那樣一根筋的實幹家——”

  徐漾笑道：“你以為他會在意別人的評價？”

  吳原一雙眼睛亮亮地看著他。

  一天下來他心裏結了無數個疙瘩，此刻聽完徐漾的話全跟著放了血，他仰頭向後靠了靠，忽然覺得不可思議——每次他心中剛叢生出一丁點茫然的苗頭，徐漾都能不動聲色將那苗頭剪斷，連迷茫的餘地都不給他留。

  所以其實根本不用不甘心。

  他隻要做好自己該做的就好了。

  “學長。”

  “嗯？”

  “謝謝你。”

  徐漾笑了：“怎麽了突然？”

  吳原看著窗外不說話，嘴角微微向上牽著。

  比吃布丁時笑得還要自然。

  ******

  到家後吳原和以前一樣做晚飯打掃房間，白天陸厲薇的話並沒對他產生什麽影響，隻有吃飯的時候抬頭問了句：“哥，工作還順利麽？”

  綠海很少有人提過陸董的兒子，或者即便提起過，也傳不到銷售部那邊去。

  吳原想陸厲薇會給陸申秋怎樣的工作。

  “哦？”陸申秋放下筷子，笑道：“我以為小原永遠都不會問我這個話題呢。”

  “怎麽會。”吳原搖頭，視線溫和：“我其實很高興。”

  陸申秋心一沉：“高興？”

  吳原：“這樣哥就可以接觸到更多的人，慢慢和社會接軌，以後……”

  “但我隻有你一個。”陸申秋忽然道。

  想把他也拉到他待的那個地方嗎？

  如果他不願意呢。

  陸申秋幽幽道：“現在的工作，不過是母親看我有利用價值才給的，真正一直陪在我身邊的隻有你一個人。”

  吳原握住筷子。

  陸申秋觀察著他握筷子的力度，調整笑容：“小原，我很感激。”

  “對了，”說著又推了下眼鏡，很不好意思地道：“最近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膝蓋比以前疼了，等會小原扶我一下好嗎？”

  吳原忙放下筷子，臉色有點白：“要不要去看醫生？”

  “過段時間再說吧，現在季節交替很正常，哥哥早就習慣了。”

  平淡的話如一記重錘砸上太陽穴。

  吳原眼前一黑，胸口被什麽堵著，他忽然咬住下唇，忍不住道：“哥，你是故意的麽？”

  陸申秋笑了：“什麽？”

  吳原眼中第一次有了怒意：“就算你不原諒我，也不該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如果是為了讓他愧疚，那他的目的很早就已經達到了。

  為什麽不能多愛惜自己一點？

  陸申秋愈加莫名其妙，鏡片下的雙眼一片坦然：“小原，你在說什麽？”

  吳原無聲地看他，心裏破天荒地對他感到了不理解。

  努力想傳達過去什麽，最後發現隻是徒勞。

  “沒什麽，哥快吃吧，飯要涼了。”

  陸申秋笑：“好啊。”

  ******

  海華庭的收尾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周四的時候，趙占飛拿著新一刊的《樂家property》飛奔到售樓處門口，嗷地衝眾人叫道：“綠、綠海——”

  所有人視線刷地聚集在他手中的雜誌上，趙占飛喘過了剛才那口氣，大聲說：“咱們綠海又上雜誌了，頭版大頁！萬宏都被擠到後麵去了，保億連個影兒都沒有！”

  “真的？”梁心鑫刷地抽走雜誌。

  眾人蜂擁著湊過去，繼顧戚上次為綠海發聲過後，微博又持續圍繞著綠海和顧戚盤踞了幾天的熱搜，顧戚圈中好友多得數不完，好幾個都是當紅級的影壇歌壇巨匠友情幫轉，靠著各家粉絲積累，統計到今天轉發量已經超過了一百萬。

  一向以產品實幹著稱的綠海集團像網紅一樣在年輕人群體中火了一把，主流媒體最擅長捕捉風向，《環球財經》兼《樂家property》的任主編又一向以眼光獨到為業內人士稱頌，顧戚事件過後，他不顧反對意見，直接拿掉了原本要登上頭版的某集團新地產項目，臨時和顧戚約稿采訪，用了整整四頁介紹了影壇小鮮肉和房地產集團的這場不解之緣。

  果然發售當天就被顧戚粉絲一搶而空，趙占飛這本還是從他姐那兒借來的。

  “居然這裏也提到了w銷售！”

  眾人笑著叫吳原：“吳主管，你這回可要紅了！”

  大清早門剛開，吳原正在前麵整理文件，聞言也隻是眉角彎了彎，沒說什麽。

  倒是田姚聽得心癢癢，想看雜誌裏到底是怎麽寫吳原的，隻可惜前麵圍得全是人，她無論怎麽墊腳都看不到，急得直瞪眼的時候，梁心鑫忽然拉了她一把，把雜誌扔給她：“喏。”

  這人今天吃飽了心情好？

  田姚懷疑地看了她一眼，然而注意力很快被雜誌上一堆“w”字母吸引過去，看見顧戚把吳原誇得天花亂墜，就跟自己被誇了似的，忍不住抿嘴笑。

  “好帥啊。”

  田姚嘴角一抽，見梁心鑫一臉癡迷地看著采訪照片，嗬嗬道：“前輩說顧戚？”

  要不要告訴她顧戚曾經閃到吳原背後躲經紀人的故事呢？

  哪知梁心鑫當即翻了個白眼：“得了吧，他那種白嫩型的可不是我的菜！”

  田姚：“？”

  那誰是你的菜？

  “我說的是他。”梁心鑫朝采訪照片一努下巴，田姚順著看去，目光一頓。

  剛才一直注意顧戚，這才發現照片中他對麵還坐著一個人，黑發，單眼皮，一身西服穿得有型有款，從交疊著的雙腿長度來看，這還是個少說也得有一米八的高大男人。

  正是當天采訪顧戚的雜誌主編，任重聞。

  是不錯，田姚眉毛抬了抬。

  梁心鑫斜眼：“帥吧？”

  田姚莫名地不太想承認，“一般。”

  梁心鑫哼笑：“你們小女生懂個什麽啊。”

  田姚剛想說吳原在她心裏比這位任主編帥個一百倍，身後忽的“咚”“咚”兩道敲門聲，轉身看去，幾個高中生打扮的女孩子擠在門口，隔著玻璃門往裏興奮張望。

  田姚一愣，眾人亦看得一頭霧水，“吳主管，她們——”

  幾個女生開始在外麵蹦來蹦去，邊蹦邊揮手。

  吳原起身：“我去看一下。”

  門打開，外麵風頭凜冽，高中女生們也不怕冷，及膝裙下的小腿顛著，其中一個長得大眼睛娃娃臉的女孩子在後麵背著手，笑著朝吳原迎上去：“這位先生，請問……”

  吳原溫和道：“有什麽事麽？”

  高中女生互相看了眼，“請問你們這裏有沒有一個叫w銷售的人呀？？”

  吳原：“……”

  女孩子們乖巧地眨巴眼。

  吳原：“……他現在不在。”

  女生們毫不在意，笑道：“不在也沒關係！”

  說著就見娃娃臉的女生忽然變魔術似的從背後拿出一束百合花，二話不說硬塞到吳原懷裏：“這位先生，能幫我們把這束花轉交給w銷售嗎？”

  吳原：“……”

  “我們是顧戚的粉絲，”女生們笑得一臉驕傲，“聽說w銷售之前幫了我們顧顧大忙，本來想當麵感謝他的，但w銷售肯定是個大忙人嘛，就由先生你轉交好了，嘿嘿嘿！”

  香水百合的氣息隨風拂過臉頰，吳原垂下眼，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隻能輕聲道：“謝謝你們。”

  女生們慷慨擺手：“為了顧顧！”

  吳原歪了下頭，認真道：“但你們不用上課麽。”

  女生：“……”

  在門口偷窺的眾銷售早笑成了一團。

  女生們很尷尬，她們的確是逃課出來的，萬萬沒想到眼前這位先生居然會特地把她們送到車站，還要親眼看她們上車才肯走。

  行事作風竟有點像顧顧文章裏寫的w銷售。

  看來綠海的銷售員都是一個風格。

  吳原抱著百合花回售樓處，車站處在cbd正中心，四周高樓大廈林立，大街上各處可見西裝革履的精英男女，吳原走得目不斜視，和一個穿灰色西服的高個子男人擦肩而過，他正低頭看表，完全沒注意到對方瞬間頓住的腳步和眼中閃過的驚喜眼神。

  “吳先生？”

  吳原轉身，任重聞大步走過來，笑道：“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吳原想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任先生。”

  遲鈍的反應讓任重聞忍俊不禁：“這麽快就把我忘了？枉我還是你同校的學長呢。”

  吳原皺眉。

  任重聞看他出眼中莫名生出的惱意，有點意外，又覺得有點意思：“吳先生也在這附近上班？”

  吳原：“是，售樓處離這裏不遠。”

  任重聞笑道：“是海華庭吧？”

  “是。”

  任重聞期待地看著他：“新一期的《樂家property》你看了嗎？”

  剛才大家圍著看雜誌的時候他正忙著處理別的事情，吳原搖頭：“還沒有。”

  聞言，任重聞臉上閃過幾分失落，又很快恢複過來，“那我回頭叫人給你送幾本過去。”

  吳原剛想說不用了，耳邊“嗚”一聲，一輛黑色轎車飛馳而過，吳原朝車窗裏看了一眼，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隨即就聽其前方傳來一道急刹車，竟是剛才的黑車倒了回來，停在了他和任重聞的麵前。

  這回不止是吳原，連任重聞都愣了一下。

  下一秒，車窗下移，露出一張和藹可親的中年男人的臉。

  心底不可抑製湧過一道暖流，吳原張口：“薛董事？”

  常青集團總裁兼綠海股東——薛建笑道：“小原，好久不見啊，”說著看向任重聞，覺得他有點眼熟，“這位是？”

  從剛才聽到吳原喊“薛董事”起任重聞就默默判斷出了薛建的身份，禮貌和對方握手，道：“薛董事您好，我是《環球財經》主編任重聞。”

  薛建打量了他幾眼：“你好，你好，小夥子年輕有為啊。”

  任重聞：“您過獎了。”

  薛建對他沒多大興趣，很快笑眯眯地轉向吳原：“小原，最近工作怎麽樣？還是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吳原抿了下唇，淺聲說：“沒有，謝謝薛董事。”

  裏麵人跟薛建說了句什麽，薛建點點頭，轉過臉來朝吳原笑了笑：“我這邊還有急事，要趕緊走了，小原，我還是那句，有什麽需要隨時給我打電話，你有我的名片。”

  吳原：“嗯。”

  “回頭見。”薛建一笑，車子重新啟動，很快揚長而去。

  吳原朝遠處望著，直到汽車再也看不到，消失成一個點。

  ……

  “薛總。”

  車內，坐在副駕西裝打扮的中年男人回頭：“剛才那個孩子——”

  “怎麽了？”

  一旦不用麵對吳原，薛建表情便多了幾分冷峻和公事公辦，迎著男人的目光看過去，對方沉吟一下，不確定地道：

  “那個孩子，怎麽長得有點像當年出事的吳先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