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雪場儼然一片銀裝素裹的景象。

  吳原換好衣服走到外麵的時候，眯了眯眼睛。

  滿目雪白。

  像是整個世界都被這一種顏色凝固起來了似的。

  那邊趙占飛已經滑起來了，餘光見一道熟悉的身影，下意識地回了下頭。

  然後他就定住了。

  “吳、吳原……”張嘴，卡殼。

  一身紅色滑雪服的吳原站在雪地裏，正眯眼望著遠處在賽道上速滑的人，短發在紅衣白雪的襯托下顯得極黑，護目鏡還壓在額頭上，下麵一雙眼睛，亮如星辰。

  滿身的冷淡氣全被那身紅色滑雪服中和掉了，臉頰似乎也多了些血色，看著相當健康且接地氣。

  田姚踩著滑雪板奔過來：“吳原，你這麽穿好可愛啊。”

  趙占飛回過神，也拚命點頭，向吳原豎大拇指：“可、可愛！”

  吳原：“……”

  他踩著滑雪板就走了。

  田姚傻眼，徐漾在背後忍俊不禁，幾步追上去，藍色滑雪服映襯背景天青雲淡，和吳原一身紅對比鮮明，哪怕旁邊人大多都是這幾個顏色，還是能一眼被兩人奪去視線。

  “……”田姚有點怨念地望著兩人的背影。

  徐漾一個拐彎停在吳原麵前。

  “用不用我教你？”

  吳原沒說話，滑雪杖一杵，繞開徐漾直接衝下初級道。

  徐漾：“……”

  嘖，小學弟還挺會滑。

  一玩起來時間就沒準，聽說晚上有大餐，中午大家都隨便填填肚子。下午的時候，組織人把三個部的員工召集起來進行了一把友誼賽。

  吳原一開始沒打算參加，哪知徐漾硬拉著他過去報名，徐漾一來，企劃部的妹子們也一窩蜂衝過來，組織人見場麵忽然失控不好控製，幹脆一聲令下，機智地把友誼賽改成打雪仗。

  連續被幾個迷妹女員工追著打，徐漾好不容易突出重圍，迎麵一個雪球淩空襲來，直接砸中他的臉。

  徐漾的臉還沒被人砸過。

  他倒要看看是誰敢……

  抬頭，一身紅的吳原站在對麵，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徐漾眉頭瞬間鬆開。

  然後就見一顆雪球從天而降，“啪”地在吳原黑發上開了花。

  吳原：“……”

  趙占飛在遠處大笑：“誤傷誤傷，對不起吳原！”

  徐漾噗一聲，笑得背都直不起來了，拖著笨重的滑雪服過去，褪下手套，幫吳原把頭發上的雪拂掉，拂完了見睫毛上還有雪，想也不想伸手，在他睫毛上蹭了一下。

  指尖冰涼，癢。

  雪落進脖子裏，吳原打了個哆嗦，睫毛和頭發跟著一顫。

  於是徐漾的指尖又燙了起來。

  “咳。”

  先清清嗓子。

  “挺有勁兒啊。”徐漾眼睛往旁邊偏，想起剛才吳原扔過來的那個雪球，“砸哪兒不好，偏砸臉。”

  先聊點別的。

  吳原：“隨便扔的。”

  一邊說一邊拍頭上的雪，滑雪服厚，幾乎把他裹成一個企鵝，可露出來的脖子卻是細長，臉也隻是徐漾的巴掌大。

  拍完了雪轉身，沒轉成。

  因為徐漾忽然拉住了他。

  天幕比下午時深了些，不知是否錯覺，徐漾的眸色似乎也變得很沉。

  “小學弟。”

  “？”

  “晚上吃完飯什麽打算？”

  “還沒想。”

  徐漾笑：“那就在露天浴場那兒等下我。”

  吳原：“幹什麽。”

  徐漾看進他的眼睛，藍天白雪映著此刻吳原的瞳孔比往日更清澈。

  他沒來由一陣激動，抿嘴忍笑。

  “你猜。”

  晚上綠海三個部一百來號人把度假村的居酒屋包場了。

  兩大層，領導們單獨一個小包間，剩下員工七八個人一個大桌，每桌牆上都掛著平板電腦用來點菜。

  聽說可以隨便點，眾人先把屏幕的小菜各戳了一遍，輪到酒水的時候，緊挨著屏幕的田姚笑著問吳原：“吳原，你想喝什麽呀？”

  吳原：“水。”

  “……”田姚呃了一下：“除了水呢？”

  “不用了。”

  趙占飛指揮田姚：“吳原不愛喝酒，你給其他人點吧！”

  田姚點點頭：“那就先來一桌啤酒，再點兩大紮他們這兒特調的雞尾酒，大家分著喝？我喝果汁，我給吳原也點一杯吧？”

  擠到這桌的陳巍：“好啊！”

  田姚：“我沒問你！”

  陳巍：“……”

  很快酒就擺了一整桌，差點連菜都沒處放，眾人舉杯哐哐一碰，一百來人集體說幹杯，場麵非常壯觀，那頭徐漾和另外幾個部長從樓上下來了，一人一段開場白，企劃部部長最囉嗦，讓眾人來年繼續努力，共創綠海美好明天之類的話整整說了十分鍾。

  大家哈哈笑著聽，其實一句都沒聽進去。

  最後還是徐漾把他止住，衝底下餓得眼冒綠光的眾人努努下巴：“員工們都餓了，讓他們先吃。”

  企劃部部長點頭，又來了一段節奏鏗鏘的結尾。

  還沒說完，幾個企劃部的妹子端著酒衝上來，部長心裏笑這些姑娘當著這麽多人給他敬酒，可見他平時管教有方，頗受眾人愛戴，伸手笑道：“幹嘛呀，一上來就這麽熱情——”

  妹子們衝他一笑，舉杯向徐漾：“徐總監，我們敬您一杯~”

  企劃部部長：“……”

  “哈哈哈，你們看見剛才那部長的臉了麽？”王逸群笑著捶桌。

  梁心鑫皺眉：“你別敲這麽重，我的酒都灑了！”

  趙占飛忙抽紙：“我給你擦擦。”

  梁心鑫用眼神示意，“還有那邊。”

  “哦。”趙占飛麻利點頭，繞著她的杯子擦了一圈。

  田姚翻白眼。

  “梁姐，”王逸群一邊吐毛豆皮，一邊笑著看梁心鑫，“聽她們說你最近又交男朋友啦？有沒有照片，給我們大家看看嘛，好像說是有錢人來著？”

  “哎你怎麽擦的呀，又灑了！”

  梁心鑫瞪了趙占飛一眼，這才瞥向王逸群，得意道：“有錢人算不上，就是之前認識的一客戶。”

  趙占飛低著頭不說話，田姚剛還幸災樂禍，現在又對他同情起來。

  小嘍囉的愛情啊……

  她心裏歎氣，忽然聯想到了自己。

  吳原正在吃菜，從剛才起就沒有加入話題，田姚緊張起來，如果吳原哪天也有了女朋友怎麽辦？

  攥緊手指，她可做不到像趙占飛這麽淡定啊。

  “所以，”梁心鑫翻翻眼睛，朝吳原看去，眼角眉梢都透著得意：“某些人上次說靠外貌吸引客戶沒有什麽好驕傲的，可我現在卻事業愛情都有了，這難道還不值得驕傲麽？”

  吳原低頭喝水，一句話沒說。

  梁心鑫咬牙，“喂！”

  趙占飛忽然開口：“你不要說吳原。”

  “喲，”梁心鑫冷笑，“你是向著我還是向著他啊？”

  趙占飛：“當然是向著他，吳原是我哥們兒。”

  梁心鑫：“……”

  酒過三巡，眾人該鬧的鬧，該耍酒瘋的耍酒瘋，徐漾從剛才被企劃部的人抓住後就沒來得及上去，喝完一撥又來一撥，啤的紅的中的洋的混著喝，饒是他酒量好也有些招架不住。

  他有意識地多喝水。

  飯後有重頭戲，他可不能醉。

  趙占飛把杯裏的酒喝光，晃了晃胖臉，下桌。

  “你、你們先吃，我出去走走。”

  梁心鑫眼睛跟著他飄了一飄，抿嘴，嘁了一聲。

  從剛才起就一臉懵然的陳巍看向田姚，做了個口型：失戀了？

  田姚懶得理他。

  她還在緊張。

  “吳原，”咕咚灌下一大口果汁，她手心裏已經都是汗：“等下吃完飯你去哪呀？”

  吳原：“露天浴場。”

  機會！

  田姚紅著臉：“那我等下也會去。”

  這次說什麽也要說出來。

  吳原：“嗯。”

  外麵的菜偏鹹，吳原說完，拿起一杯盛著草莓和檸檬的飲料喝了一口。

  田姚伸手：“啊，那是——”

  吳原：“？”

  清爽的果味下去，酒味才緩緩竄上來。

  田姚尷尬地看著他：“吳原，那是我給他們點的酒。”

  龍舌蘭。

  “哦。”吳原眼睛有些亮，“沒事。”

  田姚笑：“這個好像是他們這兒特別調的，果味壓得比較重，還是挺好喝的吧？”

  吳原點頭。

  是很好喝。

  “吳原。”

  李忱喝得多了，笑著端了兩杯酒走過來，遞給他：“我敬你一杯！”

  吳原看他。

  李忱衝他傻笑，眼睛卻亮得像有星星。

  王逸群悄悄問田姚：“哎，你不覺得李哥最近變了嗎？”

  田姚唔了一聲，“好像是有點兒。”

  不是模樣，而是精氣神。

  一個人的精氣神變了，氣場也會變的。

  至少現在，他們絕對不會再管他叫老好人了，叫不出來。

  王逸群一臉驚悚：“我那次聽人說他最近準備成人高考呢，考r大的計算機係，他這都多大了，做夢呢吧。”

  “年紀大怎麽了，”田姚不以為然，“許年輕人做做白日夢，就不許年紀大的人做啦，萬一哪天實現了呢？”

  說完了自己一愣，她原來的想法有這麽積極嗎？

  吳原接過李忱的酒，和他碰杯，仰頭默默喝了。

  李忱驚呆了，他沒想到吳原會給自己麵子。

  他原來想著隻要吳原喝上一口就好的。

  “謝謝你啊吳原。”他莫名激動起來。

  吳原搖頭：“謝什麽。”

  剛搖了一下覺得腦袋有點暈，眼前忽然霧蒙蒙的，找不到焦距。

  龍舌蘭，加上李忱那一紮啤酒，對於他來說的確多了。

  吳原站起來，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居酒屋很寬敞，他一路穿過各個桌子，腦袋很重，腳下像踩了棉花。

  明明想直著往前走，走出來的路卻是歪的。

  忽然有個人和他擦肩而過，他下意識地閃身，腳下沒掌握好平衡，手邊摸到一個軟硬相間的東西，以為是椅子坐墊，就坐了下去。

  徐漾驚恐地看著吳原坐上了他的大腿。

  一陣酥麻從膝蓋骨蔓延到大腿根，徐漾整個下半身都僵硬了，某種反應來得猝不及防，而就在這時，吳原懵懵然地轉頭，看了他一眼。

  眼裏像攢著團水霧，睫毛遲重地抬起來，滿眼旖旎，宛如一池泛著波光的湖，讓人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等回過神時，已溺在那湖裏了。

  彼此酒氣交疊，眼神交匯。

  徐漾渾身都熱了起來，他和吳原隻對視了五秒，然而每一秒都透著濃濃的誘惑。

  同桌的人見狀哈哈大笑，在他們眼裏吳原隻是一個沒站穩跌坐徐漾身上了，要是女的還能吹個口哨，可卻是個男的，就隻能狂笑了。

  “吳原，你……”徐漾的聲音很沉，酒氣噴出來，氣息火熱。

  吳原還懵著，徐漾的臉看著離他很遠，他以為自己坐在椅子上，湊過去仔細看看，看清楚了，點頭：“哦，是學長。”

  這一刻兩人的臉貼得很近，鼻尖幾乎碰到了鼻尖。

  腿部的擠壓隨著吳原的動作愈發強烈，徐漾腦子嗡一聲，差點理智盡失，直接托住他的後腦深深吻下去。

  如果不是吳原下一秒忽然站起來的話。

  “我走錯了。”他看著洗手間的方向，暈乎乎地道，“我要去那邊。”

  說完就走，徐漾眼睛追著他的背影，半邊身子跟著就要起來，被同桌的人笑著按住：“徐總監，他是要去廁所，您跟著去幹嘛呀，來，我再敬您一杯！”

  技術部老大也坐這桌，對徐漾笑：“就是的老徐，你這才喝多少啊，來來來，再接著喝！”

  徐漾黑著臉接過酒杯。

  剛才被吳原坐過的地方還留有餘溫，在布料下隱隱發著熱，徐漾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腦中抑製不住地浮想連篇。

  就剛才那個姿勢，他不浮想聯翩就怪了。

  時間怎麽過得這麽慢……

  “吳原，你要走了嗎？”田姚看著回來後開始收拾東西的吳原，驚道：“菜都還沒上完呢呀，之後還有甜點！”

  “吃飽了。”吳原說。

  剛在洗手間洗了把臉，他比剛才清醒了些。

  田姚看他臉上順著鼻梁滑下去的水珠，臉又熱了起來。

  她在心裏錘了自己一下，還吃什麽甜點呐。

  拿起剛才吳原喝過的雞尾酒猛灌了一口，田姚瞪眼：“我、我也走！”

  一臉衝鋒陷陣的表情。

  陳巍在背後若有所思地看著兩人的背影，王逸群拍拍他肩膀：“看什麽看呀，田姚都暗戀吳原好久啦。”

  陳巍“哦”了一聲，心裏悵然若失，王逸群笑：“等著吧，今晚她肯定要表白，估計明天再見的時候倆人就成雙成對了。”

  “吳原，等我一下。”

  居酒屋旁有道側門，可以直接通往溫泉浴場，田姚在後麵追著吳原，緊張得沒話找話：“現在就去泡溫泉嗎？你剛喝過酒，休息一下比較好吧。”

  吳原：“隻是走走。”

  通往溫泉池的路是露天的。

  腳下是木板釘出來的一條彎曲小道，頭頂是木架搭的棚子，上麵爬牆虎纏繞，透過長勢茂密的葉子可隱約看到缺了一小牙的月亮，以及從遠處溫泉池蒸騰過來的熱氣。

  淡淡的硫磺味。

  一路都沒人，田姚牙齒打顫，滿腦子都在想開口的時機，完全沒注意前麵有台階。

  還是吳原回了頭，對她道：“注意腳下。”

  田姚呆呆望著他。

  吳原疑惑地看她一眼，眼簾下垂，又說：“台階。”

  田姚忽然就不行了，上去一把拉住他：“吳原，我……”

  徐漾捏捏太陽穴，推開技術部老大遞來的第n杯酒。

  時間越拖越長，永遠都結束不了。

  他可沒空等這幫人喝到天亮。

  起身，他打聽著來到吳原那一桌，桌上零星坐著幾個員工，不見吳原的身影，徐漾皺眉，勉強認出醉成爛泥的王逸群，抓他問道：“哎，吳原呢。”

  “啊，徐總監？”王逸群摸摸臉，想了想，“吳原啊……”

  然後他一拍手：“和田姚走了！”

  徐漾心一凜：“田姚？”

  王逸群打了個酒嗝，笑道：“徐總監，今天您就別打擾他們了，他們兩個……嘿嘿……”

  還沒笑完，提著他的手一鬆，徐漾忽然如離弦的箭般衝了出去。

  徐漾的心從沒有這麽慌過。

  一路飛奔，心髒砰砰狂跳。

  他驀地意識到一個事實——

  田姚長得不難看。

  或者說，是很多男人喜歡的長相。

  徐漾不知道吳原是不是生來就喜歡男人，但畢竟不是誰都有勇氣一直把這條路走下去，如果有一個女孩子在這條路上拉住他，吳原會回頭麽？

  刹那間他渾身一緊，蒸騰著溫泉池水的風明明暖而和煦，吹在身上卻冷得像刀，拂過耳邊時聲音淩冽，和徐漾心內的聲音交疊在一起，像在嘲笑。

  誰叫你當時不回應他的？誰叫你不趕緊表白的？

  徐漾恨自己跑得不夠快。

  木板鋪成的小路蜿蜒難走，地燈五顏六色，映出一片光怪陸離景象，連木板間的小石頭都有嶙峋之勢，夾雜著溫泉水的淙淙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就在徐漾以為自己永遠都走不到頭的時候，在一道爬牆虎的架子下，看到兩道成雙的影子。

  吳原就那樣靜靜地出現在他的視野範圍裏，低頭和田姚說著什麽，徐漾喉嚨發緊，正要過去，吳原一直垂在身側的手抬起來，落在田姚肩頭拍了拍。

  田姚一顫，悶頭撲到他懷裏。

  仿佛頭部遭受重擊，徐漾在嗡嗡的鳴響中大吼一聲：“吳原！”

  田姚呆住，抬頭，徐漾的眼睛在夜幕下猩紅。

  她猛地從吳原懷裏跳出來，飛速抹了把臉轉身，什麽也不想了，她隻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

  失戀還被人撞見，還有比這更丟人的嗎……

  霧氣深重，徐漾沒有看到她臉上的眼淚，也沒去想她怎麽忽然就走了，他隻是在前所未有的威脅感中衝過去，一把攥住吳原的手，將人拉進懷裏。

  懷裏的人一怔，使勁推他，他躬著身子將人抱得更緊。

  “吳原。”

  緊得不能再緊了。

  “你不要喜歡她，她沒我好。”

  深吸一口氣，徐漾將頭埋進他頸項。

  聲音被寒風沾染，低沉發顫。

  “我比誰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