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東穀幽幽      更新:2020-08-14 23:22      字數:8194
  徐漾說完, 兩個莫西幹頭的美國人甩著一脖子金鏈子大踏步走進售樓處, 上來就比了很搖滾的手勢:“YO!”

  眾人被他們耳朵嘴唇上的釘環閃得睜不開眼, 隨著慣性接:“喲……”

  兩人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吳先生?吳先生在哪裏?”

  說著叮叮當當地往前走,怎麽看怎麽像黑社會,嚇得旁邊人連氣都不敢出。

  “這裏。”

  隨著很冷的一道聲音落地, 人群中出來一個黑發白臉的青年。

  走近,朝他們伸出一隻手:“您好先生,我是剛才電話裏的吳原。”

  莫西幹頭愣了一下,隻覺得這個中國人長得處處都很細膩, 讓他們想起了這個國家某種蘭科的植物。莫名反思了一下自己剛才聲音是不是有點兒大,迎頭一人握住了吳原的手。

  吳原臉一白, 隻覺得被一隻巨鉗攥住了。

  莫西幹頭哈哈笑著, 一邊握手一邊拍他的肩, 大著嗓門道:“吳先生, 你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樣,我還以為你——”

  還沒說完,一人忽然走過來, 不動聲色地隔開了他拉著吳原的那隻手。

  “這位先生。”

  徐漾調出職業性微笑, 他個子高, 是這裏唯一一個能和莫西幹頭平視的,甚至看過來的時候,眼神帶著微微的壓迫感。

  “門口人多,我們進去說。”

  莫西幹頭:“……”

  怎麽這人和剛才感覺不太一樣?

  好在接下來的流程進行得很順利。

  吳原用英文從綠海文化,到小區本身建築含義, 最後到戶型本身從頭到尾講了一遍。兩個莫西幹頭雖然長得不正經,聽別人講話卻會直視對方的眼睛,給予百分百的尊重。

  從交談中吳原了解到,兩人來自美國西部一個很小的城市,一直都有環遊世界的夢想,隻是沒想到剛來中國的那天,吃到了一碗房東老奶奶做的紅燒肉,立刻驚為天人,從此整日沉迷美食,徹底在中國安了居。

  目前兩人都在大學裏當老師,雖然打扮非主流,但因為性格活潑幽默,深受學生們喜歡,生活和薪水也都已經穩定下來。

  說話時,兩人肩挨著肩,吳原眼一垂,注意到他們無名指上的銀戒。

  發現吳原在看他們,兩人很大方地笑了,當場十指緊扣,旁若無人地放了個大閃。

  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的徐漾側了下頭。

  對角線的視野裏,吳原站在那,個子其實比以前拔高了很多,但一切都和多年前一樣,臉很白淨,頭發很軟。

  果然心境一變,什麽都看著不一樣了。

  從上次在三裏酒吧跟眾哥們出櫃才過了不到兩天,假如當初還能算是衝動,那麽此刻此刻,這種悄然在心底滋長的悸動,是在實實在在地告訴他,這顆心,有了主人。

  之前一直不知道,沒意識。

  畢竟像現在這麽喜歡,還是第一次。

  徐漾低頭笑了笑。

  他想起過去和小學弟相處的那麽多個風吹日曬的白天,天最熱的那幾天,說起來也不是非要打球,連哥們兒都笑他大熱的天還往球場鑽,一鑽還不知道累,也不知道為了什麽。

  他現在知道了。

  因為有人看著。

  從量變到質變的效應是偉大的,徐漾手心發癢,第一次發現自個兒的克製力,忒薄弱。

  他居然想直接衝過去把吳原抱住。

  小學弟知道了得什麽想法?

  徐漾抿嘴,突然有點期待看到他的表情了。

  ……

  講解完整體樓盤概況,吳原準備帶兩人去實地考察一下房子。

  去資料室把所有該帶的準備齊,他戴上之前用過的安全帽,背包往外走。

  帽子太大了,蓋在頭上視線直接砍了一半。

  吳原一路看地,以至於不小心和人迎麵相撞的時候,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下一秒,帽子被人抬起了一厘米。

  他對上了徐漾笑成彎月的眼睛。

  “……”吳原一怔。

  往後退。

  “學長,有事麽。”

  說話時按著帽子,目光從帽簷裏挑出來望向徐漾,很亮的眼睛被睫毛和額發罩住一片陰影,角度和眼神在旁人看來,怎麽都有些曖昧。

  於是徐漾就笑得更開心了。

  手指在帽子上一彈,發出咚的一聲,“英語說得不錯啊。”

  “真有點兒出乎我的意料。”

  帽子嗡嗡響。

  吳原撇開眼睛,“因為我想學。”

  “嗯。”徐漾笑著點頭,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學好英語可以幫你開拓客戶群,無形中提升眼界,對你的整個職業發展都會有一定幫助。”

  吳原看著他不說話。

  徐漾覺得他此刻情緒似乎不太對,像是有話要說。

  可吳原偏偏又不說。

  於是徐漾的目光就從他低垂的眼皮一直滑到鼻尖,再到嘴唇,一路往下,直到吳原垂在身體兩側的手。

  他無比自然地拉起了那隻手。

  吳原:“!”

  “剛才那美國佬是不是給你抓疼了?”

  幾縷額發垂下來,徐漾在他眼前低頭皺眉,輕輕握著他的手摩挲著。

  還吹了兩下。

  吳原:“……”

  “還疼不疼了?我跟你說我以前——”徐漾邊說邊抬眼,看見吳原表情噗嗤一聲。

  “怎麽呆了?”

  不止是呆,吳原怔怔地看著他,表情往誇張了說,完全就是受到了驚嚇。

  節奏太快了?

  從剛才起就裝得無比淡定實則從來沒談過戀愛的徐漾心裏有點兒沒底。

  也是,小學弟暗戀了他那麽久他都沒給回應,突然來這麽一下子,不呆才怪。

  還是得循序漸進著來。

  咳了一聲,他正準備鬆開手,忽然在吳原的袖口邊緣看到一圈暗金色的弧線。

  一皺眉。

  “這表哪兒來的?”

  吳原回過神,抽出手,“我哥送的。”

  “你哥?”徐漾眼前浮起陸申秋三百六十五天帶笑的臉,一陣胃疼。

  “你哥怎麽——”

  “學長。”吳原打斷他,點了點陸申秋送的表,“客人已經在外麵等了十分鍾了。”

  徐漾:“……”

  怎麽就這麽不可愛呢?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吳原帶兩個美國人從小區到房子都看過一遍,兩人在去之前就已經下了五成決心,等看完房,直接漲到了七成。

  回到售樓處,吳原結合兩個人當老師的收入,將首付和實際貸款金額分別列了出來。

  兩個從小數學成績渣到爆表的人見識了傳說中的心算,張著嘴看吳原如同看教授,半天才嗡嗡來一句:“哎,我們考慮考慮啊。”

  “好。”吳原點頭。

  趁他們考慮的檔口,另一組客人,三個波蘭女孩兒也來了。

  如出一撤的大波浪卷金發,藍眼睛,以及油亮油亮的大紅唇。

  看得滿屋子女員工一愣一愣的。

  三人是做服裝設計的,家裏都有錢,從波蘭跋山涉水來到新城,沒什麽太大夢想,隻是喜歡這個城市悠悠閑閑的氣氛,偶爾幫人家做做大小型show的設計,賺點兒外快。

  吳原聽到這裏,疑惑地看了她們一眼。

  也就是說,沒有正式工作。

  “……”

  三人對上吳原的眼睛,以為他被她們的理想世界深深吸引,驕傲一挺胸。

  “我們是在為自由而活!”

  吳原:“……”

  不管怎麽說都已經來了,吳原還是帶她們把頤和水郡轉了一遍。

  三人完美展現了波蘭妹子性格裏獨有的誇張,一路尖叫合影,對任何一個角落都讚不絕口,等吳原帶著她們看到了夢寐以求的大客廳時,興奮得幾乎要暈倒了。

  當場就說要定下。

  下決定的速度快得幾乎不可思議。

  其中一個女孩家屬波蘭貴族,典型的千金小姐,從錢包裏掏出一張全球通用的黑色信用卡,她眨著眼對吳原天真笑道:“吳先生,這套房我們買了。”

  吳原淡淡點頭:“先回售樓處,餘下的我們之後再談。”

  “……”

  波蘭妹子一甩頭發,忍不住使勁打量吳原,換作別人,看到她那張無限額的信用卡早笑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偏偏這人一點表情都沒有,甚至看不出來高興還是不高興。

  她們習慣了熱情如火的波蘭小夥子,突然看到一個如此內斂的中國男孩,幾乎有些懵,又有點好奇,偷偷看了吳原一路。

  三個妹子不了解中國買房的流程,以為有錢想幹嘛就幹嘛,結果剛一回售樓處,就和兩個莫西幹頭撞上了。

  “吳先生。”

  莫西幹頭哈哈笑著迎上來,“我們已經考慮好了,打算今天就把房子定下來。”

  “等一等!”

  三朵波蘭之花一皺眉:“怎麽就你們定了?我們剛才都已經和吳先生說好了,現在正準備簽合同呢,是吧吳先生?”

  倆美國人莫名其妙被噴了一臉吐沫,也有點懵,兩雙藍眼睛齊刷刷地看向吳原:“吳先生,這怎麽回事啊?”

  吳原沒立刻說話,轉身走到辦公區,回來時拿了一摞資料。

  田姚捅捅趙占飛:“哎,他們剛才說什麽呢?”

  趙占飛撓撓頭,做出一個頗為棘手的表情:“吵架呢唄!”

  “啊?”田姚心一揪,“他們幾個加一塊都快能把吳原活吞了,可別一會兒打起來啊……”

  五個外國人並沒打起來。

  當著他們的麵,吳原攤開資料,道:“外國人在中國購房是需要條件的。”

  “條件?買房還要條件嗎?”

  波蘭妹子一呆,莫西幹頭無語地瞥了這幾個小姑娘幾眼,這幫毛丫頭連自己符不符合標準都沒查,確定不是來搗亂的?

  “是,”吳原點頭,公事公辦地道:“如果購買的是一手房,需要您出示身份證明,首付證明,收入證明,學曆證明,以及,資信證明。”

  波蘭妹子被這一連串的證明說蒙了,結巴起來:“不、不是有錢就行了嗎?”

  吳原搖頭。

  “不行。”

  兩個字落地,連旁邊的田姚和趙占飛都跟著心頭一凜。

  吳原越來越有銷售的樣子了啊……

  不單他們兩個,麵對這一幕,當時在售樓處的所有人心裏都有點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原以為如果他們也會說英語,照樣能把幾個老外耍得團團轉。

  可現在看來,根本就不是那麽簡單的。

  這事兒隻有油鹽不進的吳原能做。

  他們可沒信心一下hold住五個怒發衝冠的歪果仁啊……

  從天堂掉入地獄,大概就是波蘭妹子們現在的感受。

  夢寐以求的房子飛了,剛才幻想過的美好日子也一下抓不住了,就好比一件一眼就相中的衣服,臨到付款的時候突然跟你說,不好意思不能買一樣心塞。

  三人愁眉苦臉,坐門口台階上,半天回不來神。

  一個托盤伸到麵前。

  上麵放著三杯水。

  三人抬頭,吳原淡淡看著她們。

  “為什麽不試著租房呢。”

  聲音很清很涼,像一片薄荷葉,有醒腦提神的功效。

  “???”

  三個女孩兒愣住,張嘴:“租房?!”

  “可我們現在就在租房啊……”

  “懶得再搬來搬去了……”

  “想找個地方長久地住下去……”

  吳原點頭:“但在中國買房必須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穩定的工作意味著要在同一個地方做許多年,你們確定自己願意麽?

  “……”

  “你們剛才也說了,想要為了自由而活——”

  沒經過大腦的豪言壯語被忽然單獨拎出來,三人都有點臉紅,以為會被吳原嘲笑,卻沒想到對方認真地看過來,淺聲說:“我覺得這很好。”

  “真的嗎???”

  腦子嗡的一聲,三人猛地抬頭,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想,你們沒有必要為了買房而強迫自己去做一份不喜歡的工作。”吳原彎了下眉毛,一瞬閃過的無奈讓他冷冰冰的臉此刻看起來溫柔和氣。

  “新城有很多用材結識設計新穎的房子,一定會有比現在這套更讓你們滿意的戶型,你們可以把它租下來,每個月按時交租,可以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水杯在掌心顫了顫,三人的眼睛一下亮了。

  她們並不缺錢,每月把錢一交萬事無憂的生活對她們來說最適合不過。而且,她們這想一出是一出的,誰知道以後會不會去其他國家定居,如果真買了房子,反而不值了。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哪怕她們住在出租房裏,照樣也能找到家的感覺。

  三個女孩心裏一下釋然了,想想買房要麵臨的那些麻煩,她們甚至慶幸自己條件不滿足了,以她們這種性格,哪兒能受得了被那些條條框框綁著。

  天已經徹底黑了,三人抬頭,吳原站在麵前,低頭望著她們,眸子很亮。

  心跳忽的就快了一拍。

  臨走時,其中一個妹子抿著嘴遞給吳原一張紙條。

  吳原打開,一串電話號碼。

  “……”

  嘴唇塗得最紅的那個女孩兒衝他大膽地擠擠眼睛,做了個“call me”的手勢。

  吳原:“……”

  送走三個女孩,兩個美國人的合同手續也準備完畢。

  所有人都沒想到,頤和水郡尾盤的第一套房,居然會是吳原賣出去的。

  賣出第一套的時候其道路之艱辛眾人都看在眼裏,雖然沒當麵說,但許多人在心中便斷定他未來肯定走不順,結果,這才過去多久,第二套房就賣出去了。

  難道賣房也存在什麽任督二脈的說法?

  這小子怎麽跟突然開竅了似的。

  當晚。

  徐漾晚上到家的時候,聽客廳那邊傳來一片笑聲。

  唐靜正在那繪聲繪色地給徐淼講她白天在綠海售樓處的經曆。

  正講到她遇見吳原那段,徐漾放下大衣走過來了,唐靜笑著叫他:“樣兒,你怎麽不早說你們公司有個那麽優秀的小夥子啊?”

  在沙發上看報紙的徐父皺眉,看妻子那眉飛色舞的模樣,幾乎像是在外頭遇見了第二春,徐淼更是聽得嗆了口水,不可置信地盯著她媽看了半天,長這麽大,這還是母親第一次當著自己麵誇別人家孩子。

  徐漾走過去,“嗤”了一聲:“誰啊,有你兒子優秀?”

  唐靜笑著斜了他一眼:“還真別說,比你可踏實多了,而且人家孩子也實在,當時你媽進去沒人搭理,隻有他一個人走過來幫我講,說話的時候還會看著你的眼睛,哎喲,那眼睛也不知道是怎麽長的,秀氣得不得了。”

  她每說一句徐漾的表情就複雜一分,到最後他肩膀一顫,忽的低頭——

  “噗。”

  他毫無征兆地笑了出來。

  唐靜也樂了:“怎麽,你還不服?”

  徐漾還在笑,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那麽高興,倏地抬起眼,唐靜一怔,就見自家兒子那雙繼承自她的狹長眼睛裏,此刻看著異常溫柔。

  “哦,他啊……”

  唐靜“咦”了一下:“你知道媽說的是誰?”

  徐漾胳膊肘支著沙發,閉眼:“猜也能猜的到。”

  他這麽一說,連徐淼也猜到了,捂嘴也跟著笑了半天,唐靜看著兩個一臉神秘兮兮的孩子,忽然想起什麽,道:“明天樣兒輪休,之前說好了去玉淵潭玩的,你倆早點睡,明天不許賴床啊。”

  一聽不能晚睡,徐淼眼前一黑,委屈地看著徐漾:“哥——”

  她哥還在那笑呢。

  徐淼:“……”

  深秋的玉淵潭沒有春天時櫻花滿地那麽有看頭,但勝在秋高氣爽,空氣好,湖也幹淨,周六早上十點,公園裏就已經擠滿了帶小孩的一家三口,嬉鬧聲一片。

  吳原每到輪休的時候都會推陸申秋出來走走。

  之前做複健時,那裏的心理醫生也說過應該定時帶病人出去散散心,呼吸新鮮空氣。吳原當時記下了,將這個習慣一直堅持到現在。

  來了這麽多次,公園賣票的小哥都認識這對兄弟了,大老遠看見吳原,探出頭趴在窗口笑道:“吳原,最近房子賣得怎麽樣啊?”

  “還好。”

  售票員異常熱情,拉著吳原聊個沒完,陸申秋微笑著靜靜聽,聽了不到三十秒,拉了一下吳原的胳膊,手指冰涼。

  “小原,進去吧。”

  聲音像一道風,帶著微微的冷意,售票員愣了愣,趕緊止住話鋒:“呃你們趕時間是吧,那我不打擾了,吳原,回頭聊啊。”

  吳原疑惑地看他一眼,點點頭:“嗯。”

  天空湛藍,風也涼爽,陸申秋一進公園,似乎心情也好了許多,非常地健談。

  “小原,你還記不記得咱們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好像是春天吧?”

  “嗯。”

  道路兩旁的櫻花樹葉子全黃了,掉了一半,可隻要一閉眼,就能想起當初滿樹粉紅,空氣散著淡淡清香的場景。

  那時候陸申秋剛被B大精算係錄取,身體還很健康,吳原自己也隻有十六歲,兩個剛結合的家庭一起來玉淵潭玩,坐在櫻花樹下野餐聊天。

  吳原記得當時的自己,是有點窘迫的。

  他不會說好聽話,隻能木著臉看著尚未熟悉起來的繼父和陸申秋。繼父的笑容有點大,也有點假,陸申秋也沒有主動理他,甚至對母親也冷冷的,吳原當時想他可能是看不上他們,畢竟陸申秋的親生母親是投資集團的千金,和平民老百姓的他們比,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正回憶著,陸申秋忽然輕輕笑道:“你當時吃餅幹,吃得滿臉都是。”

  “……”吳原眉頭微蹙。

  陸申秋當時明明看都沒看他,怎麽會記得他吃東西的樣子。

  他連自己當時吃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記得最清楚的,是身邊突然跑過的那隻京巴狗。

  “謔,這狗吃得夠肥的啊。”

  春日晴空萬裏,發白的櫻花繽紛墜下,落在四中標準的藍校服上。

  一群高中男孩子的痞笑。

  “徐漾!別摸那狗,八成身上有虱子!”

  “有個屁的虱子。”

  很青澀的聲音,還帶著些低沉的細膩。

  瘦高個的男生插兜,指了指京巴狗脖子上的牌子,“這是家犬,又不是野的。”

  說著把那狗抱起來,遠處,一個老人氣喘籲籲地往這邊跑,邊跑邊叫:“鬧鬧,我的鬧鬧——”

  男生一笑。

  單手抱著狗懶洋洋地走過去,他道:“老大爺,這是你家的狗?”

  “是、是,好孩子,謝謝你。”老大爺氣都喘不勻了,從男生手裏接過狗,抱著狂親了好幾下,才放到地上牽好繩子。

  男生噗嗤笑了,蹲下去拍拍狗的腦袋:“大爺,這什麽品種啊?”

  “京巴兒,”老人笑道,“孩子,你也喜歡狗嗎?”

  “小時候家裏養過一隻。”男生的聲音很溫和,在春風裏聽著異常溫暖。

  和樹下沒話找話的一家四口,行成鮮明對比。

  男生兩手捧住狗呆若木雞的臉,揉了揉,“京巴兒啊,我還以為博美呢?”

  老人哈哈大笑:“博美太嬌氣,我這個大老粗可養不好,還是京巴兒敦實,而且耐力也好。”

  “是嗎?”男生揉著狗毛,抬起眼衝老人笑了一下,“漲見識了。”

  風過,花瓣落在他發梢上,眉眼像畫般溫柔。

  又聊了五分鍾,男生與老人揮手告別。

  旁邊幾個高中生一臉不理解地看著他。

  “徐漾,你可真行,跟個老頭兒都能聊起來。”

  男生唇角藏笑,黑發被風吹得淩亂。

  “反正也閑著沒事兒。”

  ……

  “小原。”

  “……”

  “小原?”

  吳原回過神,發現陸申秋正看著他。

  “想什麽呢?”眼睛眯了一下。

  “沒什麽。”吳原搖搖頭,推著他繼續走。

  “哥!你走太快了!”

  年輕女孩子的聲音響在不遠處,本來隻能聽見聲音,可因為她跑來顛去動作太大,且一身紅大衣在一眾黑白灰裏存在感頗高,讓人很難不去注意。

  就見她一頭撲到前麵高個男人的背上,猴精似的扒著他不撒手,哈哈哈就是一串笑,高個男人無奈回頭,把她拉下來:“站好了。”

  兄妹兩人一高一矮站在人群中,背後是濃黑的櫻花樹幹,枝杈間隱約閃動著碧藍湖水,襯得兩人眉睫深濃,跟從畫裏走出來的似的,把路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樣兒,”徐父徐母這時趕了上來:“好不容易一家子有時間出來一次,慢點兒走。”

  徐漾雙手插兜,百無聊賴一點頭。

  下一秒,一種異常的感覺襲上心來。

  福至心靈似的,徐漾抬起眼睛,向右看。

  然後他的視線就和吳原的撞到了一起。

  徐淼隻來得及聽到一陣風聲,她剛才追著跑了一路的哥哥就不知道又去哪兒了。

  吳原眼睜睜地看著徐漾朝自己跑了過來。

  太突然。

  他完全來不及做出反應。

  等回過神時,徐漾已經在他跟前喘氣了。

  “你怎麽也在這兒啊?”

  徐漾肩頭起伏著,也不知道是一路對著這張臉看得太專注,還是周圍人太多,他乍一眼竟然沒看到吳原身邊的陸申秋,眼睛彎了彎,他笑著對一身休閑服的吳原上下打量,吳原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領毛衣,白皙的臉就藏在翻毛領子裏,看著隻有巴掌大。

  短暫的靜謐,好像誰給這一幕悄然按了暫停。

  兩人一個笑,一個怔,天空碧藍如洗,前後左右都是嗡嗡的人群,一隻大雁風箏從頭頂飛過,小孩的嬉笑著鬧成一團,一切都是安靜溫柔的。

  直到眼角銀光一閃,陸申秋推著輪椅停在了吳原旁邊。

  “徐先生,又見麵了。”

  徐漾眉毛倏地一擰,突然覺得再沒有一幕比此刻更煞風景。

  “陸先生。”他麵上不動聲色,微微一笑,“出來玩兒啊?”

  陸申秋和藹地看了吳原一眼,“是,小原和我每周都會在外麵走一走,有時候我不想來,他還不讓,這不,今天又被他帶到玉淵潭了。”說話時,表情十分無奈,仿佛他不肯來,是吳原好說歹說,才把他哄出來的。

  隨便問一句,有必要說這麽多?

  徐漾覺得陸申秋身上的一切都沒有邏輯,都讓他不理解。

  “徐先生是自己出來的?”陸申秋笑著問。

  “不,和我家人。”

  徐漾和他沒話說,有一搭答一搭。

  “和家裏人?”

  陸申秋眼中露出一絲擔憂,“那徐先生趕緊回去吧,這裏人這麽多,一會兒走散了可不好了。”

  他說什麽都是笑眯眯的,讓人一時間幾乎聽不出來他是在趕人。徐漾聽出來了,不過好在兩人在這方麵倒是有默契,要不是看在吳原的麵子上,他怎麽可能捏著鼻子和陸申秋聊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