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轉，光陰似箭。

  一轉眼，九年過去了……

  綿綿細雨中，初柒發髻微亂，一瘸一拐地快步走著，她懷裏緊緊抱著一個紙包。

  她一身布衣上麵沾滿了塵土腳印，狼狽不已，對比同年孩童，她有些過於纖瘦。

  好不容易到了破廟前，她拍打幹淨自己身上的灰塵，努力控製住小腿的疼痛，裝作正常的走進去，笑著道:“爺爺，小柒回來了。”

  “咳咳咳……”蒼老了許多的沈旺升艱難地睜開眼，望向那個瘦小的人影，“小柒啊，你幹什麽去了？”

  初柒蹲在火堆邊，把紙包打開，把裏麵的藥材倒進破舊的藥罐中，等藥熬上了，她才過去扶起沈旺升。

  入手，幾乎是硌得她手都疼的骨頭，初柒吸了吸鼻子，盡量輕鬆道:“我去給爺爺拿藥了。”

  “拿藥?”沈旺升渾濁蒼老的雙眼看向她，“你哪兒來的銀錢拿藥？”

  “是藥房掌櫃看我們可憐……”

  初柒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沈旺升打斷，“你又偷人家東西了對不對？”

  藥房掌櫃又不是專做善事的，當初老婆子病到不行了都請不來大夫，又怎麽會看他們可憐給他們藥。

  沈旺升沒什麽文化，沒有上過學堂，但他為人老實忠厚，寧可窮死餓死，也絕不做偷盜的事情。

  初柒紅著眼眶，“我，我隻是想救爺爺……”

  她當然知道這樣做不對，可她沒有辦法了啊，她已經失去奶奶了，再沒有了爺爺，這世上，就她一個人了……

  初柒控製住自己，不讓眼淚落下來，“爺爺，你快點好起來，我就再也不偷人家的東西了。”

  沈旺升又劇烈咳嗽起來，初柒連忙給他拍背順氣……

  噩運好像總是愛找上苦命人，有些人的一生，即使是再努力樂觀，不幸的事情卻一件又一件的發生……

  原以為，從村中出來，投奔親戚，路上還撿了一個女娃，晚年帶帶孫子養養老，總比中年好。

  可是天不遂人願，那親戚是個沒良心的，不記當年恩情不說，還騙走了他們老兩口所有家當。

  無奈，他們隻能一邊做些活計，一邊帶著初柒長大。

  生活雖比一般人貧窮了些，但他們勤勞苦幹，還是能攢下些許銀錢的，不算多，但每年至少能給小初柒做套新衣穿。

  這樣的日子老天竟然還看不慣，命運再次作弄，沈喬氏病倒了，得的還是要不少銀錢才能治的好的病，即使是他們以前的家當也治不起。

  典當了所有物品，耗光了所有銀錢，沈喬氏還是在一年前走了。

  中年斷腿又喪子的沈旺升，在晚年，陪了他大半輩子的妻子也離開了他……

  沈旺升的身體也越來越不好了，想做些工，別人都嫌他老不要他。

  他放下了麵子尊嚴，日日出去行乞，隻想養活可憐的孫女兒。

  前些天，沈旺升不知被誰打了一頓，暈倒在巷子裏，等初柒找過去時，他著了涼，感染上了風寒。

  過了好半天，沈旺升才停下咳嗽，也沒心思教育她了，道:“小柒啊，爺爺快不行了……”

  “爺爺，藥很快就熬好了，您喝了就沒事了，一定會好起來的！”

  生病了就喝藥，喝了藥就會好起來，她小時候都是這樣好的……

  初柒說著就要起身去拿藥，沈旺升粗糙如枯木般的手抓住她，“小柒，別白費力氣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初柒眼裏的淚終於落了下來，“爺爺，小柒不要你死……”

  看著爺爺的身體一天天弱下去，她真的好難受，可她什麽都做不了。

  “爺爺隻是，放心不下你啊……”

  沈旺升看著哭成淚人的孫女，蒼老的眼裏也漫上濕意，他從衣服裏掏出一個用布包著的東西，一層層緩慢打開，露出裏麵鑲玉的金簪，遞到她眼前。

  “小柒啊，這是當初爺爺奶奶撿到你時你身上帶著的，當時包裹你的布料也很是貴重，所以我想啊，你應該是富貴人家不小心遺落的孩子，聽爺爺的話，拿著信物去找你的親生父母吧。”

  他歎息著，“我們撿了你，卻沒有讓你過上什麽安穩的好日子……”

  初柒搖著頭，沈旺升他們並沒有隱瞞她的身世，她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他們的親孫女，可他們對她很好，她也從沒有想過離開他們去找遺棄她的生父生母。

  “我不要，我不要去找，爺爺你不要死！”

  初柒一直很懂事，可是這次卻像熊孩子一般撒潑耍賴。

  “收好！”沈旺升強硬的把發簪塞入她的手中，這是小柒與她親人相認的唯一信物，即使是病入膏肓，變賣了所有，他們都沒有想過變賣這個發簪。

  一支發簪，治不好沈喬氏的病，更治不好他油盡燈枯的身體，但能讓小柒有一份期盼。

  “小柒啊……”沈旺升語重心長，“你的生母給你留下了發簪，肯定有自己的苦衷才把她棄在路邊，你就算不想去找他們，也要答應爺爺，一定要好好活著。”

  沈旺升語氣加重了些，“你聽到了嗎？要好好活著！”

  初柒哭著點頭，聲音哽咽，“我會好好活著的……”

  沈旺升看著她因為哭泣臉上的黑灰被衝刷走，隱隱露出雪白肌膚，還未完全長開卻已能看出傾城之貌。

  在這世道中，若沒有家世撐腰，這般美麗的容貌對於弱女子來說，是禍不是福。

  沈旺升深知世道險惡，人心更是不可預測，他把她偏長的劉海碎發扒拉下來，認真交代道:“記得扮成男孩，不要穿太招搖，等你找到了生母，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了，再講漂亮也不遲咳咳咳……”

  他劇烈咳嗽著，身體的力氣漸漸流失，抬手都費勁，他的雙目已經失去光芒，眼前一片模糊，卻還是緊盯著她，“你聽到了嗎？要牢記！保護好自己咳咳……”

  “我聽到了，爺爺，我也記住了！”初柒握住他冰冷枯糙的手，淚水落下，“爺爺，不要死，不要丟下小柒一個人，小柒不想一個人……”

  沈旺升已經聽不到她的聲音了，他的目光透過她，模糊不清的視線中，沈喬氏還有狗剩他們，正衝他招手呢。

  “爺爺！”

  藥罐冒出熱氣，中藥味傳來，初柒卻沒有過去，她撲在已經失去氣息的沈旺升身上，放聲大哭……